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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原李靖


张昱一听不敢怠慢,跟着小厮急匆匆来到宴席间。进屋一看就见席上觥筹交错,众人正在开怀畅饮,越王杨素父子皆在,席中还坐着一位白衣男子。

就闻琴声阵阵,忽缓忽急,忽高忽低,如珠落玉盘、山泉流溅又似松风远拂、月高林表,实是无比动听。一道淡紫色纱帘后隐约可见一黄衣女子盈盈跪坐,正自俯首弹奏,虽然纱帘模糊了身形,却挡不住那曼妙的风姿。

张昱心中知晓,此女定是适才紫衣女子口中所说的红拂了,不禁微惊,想起适才庭院中这个少女离去时的勃然色变,一时浑身变得不自在起来。

看见张昱进来,正中主席上的杨素大声叫道:“贤侄你方才那里去了,老夫吩咐人找你多时了。”

张昱慌忙拱手答道:“回王爷,刚才小侄寻个僻静之处习练了一下拳脚,不知不觉耽搁了好长时间,还请王爷恕罪。”杨素大笑道:“年轻人不沉迷于安乐,何罪之有?快快入座,待老夫为你介绍一位英杰相识。”

言罢,杨素指着席中白衣男子对张昱道:“此君乃雍州三原李靖李药师,乃是当世英才!适才老夫用引以为傲的六花阵法与他演示一番,竟在盏茶内被其一一击破。老夫阅人虽众,还属李君为最!”

白衣男子慌忙站起身言道:“千岁折杀李靖了。”

此时张昱上下打量了李靖几眼,见此人身高八尺开外,头戴青色幞头,一身素白长袍,别无其他装饰,约三十岁上下,额角广阔,眉宇坚毅,气度清华,颔下些许短须,眼睛炯炯有神,自有一股巍峨气度,令人心折。

接着杨素又为李靖介绍了张昱。

李靖其实在张昱一进屋时就已暗中打量着他,此番见杨素贵为王爷,言辞中对这个人也是毫不掩饰赞赏之意,心中很是称奇。再仔细一看,李靖不禁暗暗喝一声采:“我大隋果然卧虎藏龙,眼前这位少年沉稳如山,气度慑人,自己从未遇到过如此人物,定是世上罕见的英杰了。”

张、李二人客套一番后再次落座。

不多时,琴声不再,万音俱息,归于沉寂,显是一曲已了,众人皆悠然陶醉,击掌叫好。李靖看得出很受用这绝伦曼妙的琴声,轻抚颔下短须,赞叹道:“真乃天籁之音,余音绕梁三日而不绝矣!当浮一大白!” 说完自顾自倒满一盏酒,仰面一饮而尽。

杨素也面露得色,扬声道:“红拂,出来见见两位英杰。” 那黄衣女子低声应了一下,掀开纱帘,手持红色拂尘,轻移莲步走了出来。

杨素一一将李靖和张昱介绍给这位叫红拂的黄衣女子,红拂也一一对二人见礼,然后走至杨素身后侍立。李靖此时也似乎被红拂的美艳所吸引,深深看了眼前这个女子几眼,眸子里欣赏之色一闪而逝,接着变得若无其事起来,端起酒盏再度相敬杨素。

张昱素喜豪饮,未料李靖也是酒量甚豪,两人顿生惺惺相惜之感。就在众人推杯换盏、开怀畅饮之际,张昱暗中观瞧,但见这红拂正在悄悄上下打量着豪饮中的李靖,眼神中充满崇敬爱慕之意,似乎在她的视线里只有李靖一人存在。

张昱顿时觉得口中苦涩无比,心中没来由一阵酸痛,暗忖如此佳人竟是一个歌姬,怎不让人扼腕叹息,又暗暗对自己道:“张昱啊张昱,男子汉当扬威天下,裂土封侯,你在越王府下寸功未立,反倒打起人家侍婢主意,真是可耻可恶!”

想到此处他抛下杂念,再度畅饮,只是偶忽之间眼神掠过这个叫红拂的美艳少女,看到她正眼都未曾瞧自己,显是对自己怨恨未消,又不免黯然神伤。少年人知慕少艾,即使心性再如何深沉也难以免俗,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此天性也!

宴罢,杨素父子、李靖、张昱等人皆面红耳赤,醉态可掬。杨素不禁叹道:“老夫数年未有今日之乐也!” 见天色不早,杨素命人带李靖前去府中别院歇息,自己也自回房,宾主尽欢而散。

张昱来到自己住处,上了床倒头就睡,直至醒来时已是掌灯时分,忙起来洗漱一番,此时仍觉头痛欲裂,不禁暗叫一声惭愧,为自己如此贪杯而汗颜。

正在自责时,来一小厮,言道越王千岁有请。当下小厮提着灯笼头前引路,张昱随其来到杨素书房,进屋一看杨玄感也在。

偌大的书房中,烛火闪耀。半人高的落地屏风上绘着竹林七贤图,图上人物在烛光映照下栩栩如生。三尺高的鎏金五足兽首香炉内,燃烧着皇族才能拥有的异种香料,一阵阵幽馨从镂空中悄然散发,怡然如兰,飘满整个屋子。

杨素示意张昱坐下,喝退左右侍婢,然后目光炯炯的望着张昱和杨玄感道:“你二人今日席间观李靖此人如何?”

杨玄感略一思忖道:“要说这李靖确实了得,爹爹你源自诸葛武侯八阵图,纵横天下、所向无敌的六花阵法,在此人面前却是不堪一击,实是令人击节惊叹。”

张昱也由衷赞叹道:“依小侄看,此人惊才绝艳,人中龙虎,深怀纵横之才,有吴起尉瞭之谋,世上能与其争锋者寥若晨星。”

杨素轻轻颔首,微阖双目,状若深思,半响没有言语。

杨玄感奇道:“爹爹您这是何意?”

杨素睁开眼睛,神色复杂的看了看杨玄感,没有回答,脸色却一点点的冷了下来。书房内的气氛也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

沉默片刻,杨素忽地发出一声浩叹,道:“此人胸有山川之险,腹有安邦定国之略,实属于张子房一流的人物。观其面相呈虎豹豺狼凶邪之气,桀骜不驯,绝非甘为人下之辈,若是老夫自然可以从容掌控,然老夫自知时日无多,感儿你浮躁轻飘,根本驾驭不了此人。” 说完此言,他的面容变得愈发阴沉。

杨玄感面露不服之意,但张了张嘴未敢言语。张昱则将杨素的脸色看在眼里,心中若有所悟。

杨素又对张昱道:“贤侄你不是外人,有甚话但说无妨。”张昱闻言不禁暗自恼恨,他自幼聪颖异于常人,成年后更是智谋心机无一不是上上之选,心知杨素必是早有定计。

席间自己见李靖酒酣后狂态毕现,虽对杨素自是恭敬有加,不敢造次,但对杨玄感却隐隐不屑,有小视之意。以杨素心性之决绝,如果不能驾驭掌控李靖,就绝不会留下与杨玄感日后沙场对决的强劲敌手。枭雄心性向来是顺者昌逆者亡,不能用之则杀之,此际问询只不过是看自己谋略眼光如何,也顺便察看自己是否对其父子真心效忠。

如果自己不能看到这一步,不能表现出应有的智慧才能,一则被杨素小视,二则不附和杨素之意的话,也会被排斥在核心圈之外。到越王府已经多日,杨素对自己尚未完全信任,隐隐存有一丝防范之心,此次表决效忠的良机绝不容错过。

想到此处,张昱暗自道:“李靖啊李靖,乃是杨素已有杀你之意,你就怨不得某家心狠了!” 于是张昱一咬牙,面露冷厉道:“王爷,休怪张昱唐突,这李靖实乃枭雄之辈,深谙权谋机变,非久居人下之徒,与其留给别人作患,不如趁早除之,也好为日后小王爷问鼎天下扫清障碍。”

杨素那双隐含威芒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看了张昱片刻。忽然,他站立起来,仰天大笑数声,缓步走上近前,拍了拍张昱肩膀道:“老夫果然没有看错人。贤侄,老夫与你父亲刎颈之交,当年廷芳未能出山助我,乃老夫生平大憾,今日有你老夫可以无憾了,日后你与玄感要兄弟同心,完成父辈未了的心愿。”

张昱拜倒言道:“王爷,小侄敢不效死力。” 杨素连忙扶起张昱,正色道:“事不宜迟,今夜三更就得动手。贤侄你勇武过人,就由你亲自去取李靖项上人头,切记速战速决,不要惊动别人。”

张昱点头称是。忽然他眼角余光发现门外转角处隐有黄色裙角闪晃,倏忽不见,也只有在自己所在的这个位置,才有可能察觉。张昱目力心智何等过人,见这衣衫自己无比眼熟,一番思忖下已是了然,这隐匿窥听之人必是杨素的宠爱侍婢红拂无疑。他感到十分费解,不知这红拂为何如此鬼祟,心中虽然吃惊,面上却是丝毫不动声色。

张昱本欲告知杨素,可转念一想如被杨素所知,以其人的行事手腕是必杀红拂无疑,免得此事经红拂之口泄露出去,届时人人知晓杨素忌贤害能,凭空坏了他礼贤下士的名头,这可是杨素绝不能容忍的。

张昱心中对自己默默呼道:“张昱啊张昱,难道你真的狠毒若斯,为了功名不择手段,害完了李靖,现在连一个少女也不打算放过吗?这样你就真的可以心安理得吗?”

想到此处他打定主意,绝不对杨素父子提起此事,于是在问清李靖住处所在位置之后,张昱肃然对杨素道:“王爷,时辰不早,小侄先去准备一下,三更时自去动手,请王爷放心。”

杨素微微颔首,没有出声,烛火跳跃,照得他脸上明灭变幻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