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一个丫头被说比主子命好,那丫头欢喜之余,剩下的更多是忐忑与提防。r
因此一路上,莫兰不时地觑向娄丽娘,唯恐她突然发作了她；又不时地看向清清静静的庙院,望向时不时与娄丽娘寒暄的娘子姑娘,心里不知不觉就带了一些优越感,心道眼下这些人看着比她高贵,日后如何却是未可知的。r
如此,莫兰仍与往常一般殷勤伺候在娄丽娘身边,只是这殷勤,更多的就是恪守职责与小心谨慎,少了往日那般奴颜婢膝的巴结。r
娄丽娘暗自打量着莫兰的变化,心道自己叫那老道将莫兰的命吹嘘一番也不算骗她,若是莫兰当真收了对西门轩的心思,一心一意跟着她,她日后必会叫她得一份大好前程。r
进了福泰庙里,便有一穿着黄袍尚未留头的小道士迎了出来,引着几人进去,另说庙祝道士先前勤于炼丹,如今心神俱疲,前两日又着了凉,如今卧病在床,难以起身。r
娄丽娘听了不置可否,叫加寿儿去添了香油钱,又领着莫兰青竹瞻拜庙里的圣像,将祭供之物一一摆上,在圣像前的香案后香炉内点燃一炷香,又烧去纸马金银,焚去还愿经文。r
待到一切事毕,已经是日到中空。r
因庙里树木花草众多,郁郁葱葱,且庙宇高悬,四处通风,因此在庙中闲坐,也不算憋闷。r
那边听人道苗夫人也来福泰寺还愿,娄丽娘便与莫兰、青竹两个去给苗夫人问好。r
苗夫人也才刚焚去还愿经文,见着娄丽娘,笑道：“西门家娘子可好？”r
娄丽娘口上道：“多谢夫人关心,甚好。夫人可好？”眼中打量着苗夫人,许是因家里孙辈儿女已经出世,苗夫人虽才是四十五岁的人,打扮的却极为素净。一身天青色半新不旧的绫袄,穿着石墨色比甲,系着翡翠色裙子,腕上缠着一串沉香木佛珠。头上簪的珠翠,也多是墨绿浅绿的翡翠。因一身黯淡的装束,竟将她那张不亚于柳丝丝的花容月貌遮挡起来,看起来老气横秋,倘若没有前身的记忆,娄丽娘还要将她当做苗老爷的亲娘。只是这苗夫人绝不是放手不管苗老爷的人,不然怎地家中女人众多,只有她连生两子,旁人连个消息也没有。r
苗夫人挽着娄丽娘的手道：“甚好,先前看你脸色黄恹恹的,如今总算是红润过来了。”r
娄丽娘道：“在屋子里头休养了好一段时间,若是再不好,就是辜负了夫人娘子们的关心。”r
苗夫人笑道：“你知道就好,凡事且自己想开一些,与那起子泼皮无赖厮缠什么没得失了身份。只将心放宽一些,待到生下孩儿,只管享儿孙福便是。”r
“是我没有夫人那福份,比不得夫人的儿女成群,子孙满堂,实在是羡煞旁人。”娄丽娘奉承道。r
苗夫人笑道：“你才多大年纪,就跟我这老婆子比儿孙满堂。”r
“苗老爷成日与我哥哥们,与外子称兄道弟,苗夫人自然与我是一辈人,怎么比不了？不说孙子辈,只说说苗夫人家小衙内,年纪将将十四,就进学了,人都说来年大试必定是要高中的,这放在谁家,都是天大的福份；更何况夫人家里的大衙内,又是早早有了功名,得了实缺的。”r
苗夫人听娄丽娘一一将她两个儿子夸了遍,笑的是满面红光,嘴上谦虚道：“是祖宗菩萨保佑罢了,你未见到我家那小子,实在是个惫懒人物,为了读书一事,不知挨了他父亲多少板子。”r
娄丽娘道：“夫人莫要谦虚,若是打几板子就能出个状元郎来,谁家生儿子,不准备包被襁褓,倒要先准备起板子来了。”r
苗夫人笑道：“就你会胡说。”r
因提起小衙内心里得意,又拉着娄丽娘说她家小儿子如何如何。r
娄丽娘听苗夫人的意思显然是爱小儿子胜过大儿子,心道果然是排行小的占便宜。如今年纪与她一般大了,还叫苗夫人护在臂膀之下。r
因又说到小衙内年前丧偶,如今说了几家依旧嫌不好,苗夫人便与娄丽娘道：“西门娘子若是看到好的,记着与我说一回,我是不信刘三姑红嫂子那些人的嘴,先前还说我家小儿媳是个能生养的,结果娶到家中,就一直病恹恹的,成日里燕窝人参保养着,还是不见好,开春就去了命。白叫我小儿伤心。如今再娶,我是断然不会在迎一个病秧子进门了。”r
娄丽娘笑道：“我哪里懂得选什么好生养的,只是夫人跟我说说要什么样的,我见着我家嫂子,叫她给相看相看。”r
“不要年纪小的,先前赵千户家的闺女我看着样样都好,唯独年纪小了些,只有十五岁。只要十七八的,模样倒在其次,也不求她会一手好针线,只求她贞静就好。”苗夫人笑道,因将娄丽娘领到她每常过来歇息的禅房里,叫小道士送进茶水后,就叫青竹莫兰与自己带过来的丫头在外头回廊下坐着歇息。r
青竹唯恐错过见宋青山的时辰,因此望了娄丽娘一眼,娄丽娘微微点头,叫她稍安勿躁,又叫她与莫兰一同出去候着。r
娄丽娘晓得苗夫人这是要与自己说,端着茶碗看一眼,见是六安茶,就浅浅地啜一口,然后放在一边。r
苗夫人坐在娄丽娘对面,轻声问：“你家官人新近还去柳狐狸那边么？先前闹了那么一会子,我们都当他们两个是要如仇敌一般见面就红眼呢。”r
娄丽娘听苗夫人提起柳丝丝,笑道：“夫人说的话都是咱们这些人心里想的,搁到他们身上,哪里是能轻易忘了的。且不说她,只说商纣王,妲己便是害他杀了发妻儿子丢了江山,他也是不能厌弃妲己的。妲己褒姒等等,在咱们眼中是鄙夷厌恶,可见男人眼中就是可亲可爱的。”r
苗夫人见娄丽娘脸上三分无奈七分认命,暗道柳丝丝道行这般深？叫西门轩没了孩儿娘子也几乎丧命还是不能忘怀？若是苗老爷与柳丝丝深交下去,若是有一日闹着要将柳丝丝接回家来……r
“你这话也忒没出息,也该劝着你家汉子些,若是他又将那柳狐狸接回去,岂不是要叫你再无容身之地？依我说,你且拿着先前她害你孩儿性命一事去告官,叫付提刑好好整治整治她。”苗夫人义愤填膺道。r
娄丽娘见苗夫人要借自己的手铲除隐患,自然也是不愿意,当下红了眼睛,低声道：“夫人看我这样子吧,若是有那个胆量跟外子唱对头戏,先前也不至于……”哽咽一声,忙拿了帕子擦眼睛,“如今好不容易得了他的好脸,自然是要千依百顺的顺着他,哪里还敢去拆了他们。”r
苗夫人道：“你也忒软弱了些,没得叫柳狐狸在背后说你软骨头。”r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娄丽娘放下帕子,叹息一声,又蹙眉道：“只是听说柳丝丝新近又与旁的人一同吃酒,外子倒是不常过去的。或许过不了几日,她又惹了汉子争风吃醋,然后撺掇着汉子将她迎进门去也不一定。虽有些不厚道,但我也是巴不得她早早进了旁人家的,也免得外子成日里魂不守舍。”r
苗夫人一怔,赵尤等人也跟柳丝丝一同胡闹的,但若是争风吃醋起来,少不得赵尤等人要谦让着苗老爷一些,若是苗老爷将柳丝丝弄回家来……苗夫人心想她可不是娄丽娘,不会像娄丽娘一般被捉弄到这个地步。r
苗夫人问：“你与她相处尽一年,可曾探听到她祖上在哪？”r
娄丽娘摇头道：“这个我也不知,只是家里丫头有素日跟她家带过来的厨娘好的,听说是巫山人,祖上应当是富贵的,才调教的她知文识字,又懂管弦,又辨古玩。”r
苗夫人心中很是不以为然,心道她家中养着的几个唱曲的小姐,也是知文识字,通音律,会管弦的,神至心灵,恍然找到了处置柳丝丝的法子,面上不显,笑道：“若是祖上如此,为了祖上的英名,也不该如此堕落,将自己折腾的如南街姐儿一般。”r
娄丽娘也道如此。r
又坐了一会子,苗夫人见娄丽娘提及柳丝丝便退避三尺的模样,心道只能自己处置柳丝丝了,须臾家中来人接,便与娄丽娘告辞。r
“西门娘子可要与我一同回去？”心苗夫人客气道。r
“多谢了,只是方才听丫头说妇人科的宋先生今日也来了,正好叫他再给我把上一脉,看看身子究竟好了没有。”娄丽娘坦然道。r
苗夫人道：“可要我相陪？家里安人新近又病了一场,多亏吃了宋先生一剂药才好了一些。”r
“宋先生实在是华佗在世,老夫人叫他看诊必定无碍。老夫人身子有恙,夫人便下去吧,莫要耽误了才好。”娄丽娘笑道,又挽着苗夫人臂膀送了她一段路。r
在庙里月亮门前,娄丽娘放了苗夫人的手。r
苗夫人含笑出门,向自家小儿子走去。r
苗家小衙内,苗皓若,乃是清河有名的神童,自幼聪慧,且相貌灵秀。与苗老爷家亲近的人家若是娶亲等,每每叫苗皓若过去滚新床,以求一个好兆头。如今这苗皓若鳏居在家,家里虽美婢如云,但因苗夫人管教甚严,严词大试之前,不得叫他接近丫头坏了上进的心。如此,苗皓若心中苦闷,又不喜去花街柳巷,嫌那里龌龊,偶然听人提及与人隔墙偷期幽会的敞美滋味,心里羡慕不已,此等心思萦绕心田久久不能散去。r
此时,站在福泰庙甬道上,苗皓若望了眼娄丽娘的背影,心里又涌起与人偷期幽会的心思,扭头问苗夫人身边带着的丫头秋桂：“那个穿大红裙袄,瓜子脸,大眼睛,笑得甜蜜蜜煞是好看的娘子是谁家的？”r
秋桂望过去,道：“可不就是西门员外家的娘子娄家大姐小名丽娘的,立春时小娘子出殡,西门娘子来吊唁的,衙内那时候不是就见过么？”r
苗皓若道：“我忘了。当初伤心落泪的几乎连命都去了,哪里有心思去看人家的脸。”说完,又探头望了眼,心道西门轩是每日出门在外的,又是色中饿鬼,必定是早已将娄丽娘冷落多时,若是他许以柔情,她必会对他情根深种敞开心扉,解下石榴裙。r
秋桂道：“她是正经的西门家上房娘子,西门员外身子硬朗着呢。衙内还是将心思歇了吧,正经的好好读书,来年得了功名,要什么样的没有？何必牵挂人家有夫之妇。”r
苗皓若负着手嗔道：“反了反了,几时轮到你来说教我了？”r
苗夫人走进,听苗皓若骂秋桂,便问：“这又是闹什么？”r
“不闹什么,这小货存心逗我玩呢。”苗皓若嬉笑道,扶了苗夫人的臂膀引着他向外走。r
苗夫人左右看看,心道定是秋桂又存了勾引苗皓若的心思,瞪了她一眼,又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