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时候我们以为停下脚步,
一切就不会改变,就能留住我们珍惜的人和回忆。
实际并不是这样,不会改变的东西,只有死亡。
生命像是一条流动的长河,
哪怕是在深沉的梦中,也不会停止前进的脚步。
“你的微笑是最美丽的妆容”——这句话一度被许多女性认定是最甜蜜的情话。如今,法国奢侈品品牌打出广告语,撕碎了旧式的罗曼蒂克:热恋能令女性呈现出最美的一面,不过,买化妆品更加容易。冬季时装周到来之际,亚洲地区最被推崇的美妆风格,莫过于当下最流行的“携带黑暗气质的女人味”。这不得不归功于《死徒7:末日的王者》的全球热映,以及女主角的出色表现。
朝阳拉开了这座国际大都市黎明的帷幕。光芒从云层中张开巨网,把黑森林般的楼房一座座、一排排、一片片染成璀璨的金。哪怕在飞机场的高速路上,都能看见维多利亚购物中心的巨大香水广告。随着太阳的升起,光线从海报上的迷彩裤一寸寸往上蔓延,渐次呈现出女军人模特的模样:她一只手高举放到脑后,一只手抓着高领风衣的领口,大卷发与嘴唇是绛红色,长发遮住一只烟熏的眼睛,露出半张仰头斜视前方的冷酷脸孔。
海报挂了已经有三十二天,打破了维多利亚购物中心海报持续时间的记录。但是,没有人想换掉它。它只会被擦得更加锃亮,让经过的车辆行人膜拜女神般抬头仰望。
这就是走在星光大道中最灿烂的女人。海报右下角的玫瑰色女士香水瓶下,有她帅气而潦草的签名:
申雅莉。
传闻希特勒一生五十六年爱过不少人,却不曾让任何人在他的房里过夜。即便是对相恋十多年的情人,他心中总有诸多的恐惧:怕她是外国间谍,怕她是敌对特务,怕她是反纳粹党派来的杀手,哪怕这个初遇时只有十七岁的女孩曾为他自杀过三次。他第一次结婚是在死前几个小时内进行的。当时,第二次世界大战接近尾声,斯大林指挥苏联红军轰炸了柏林,希特勒让神父为他与情人完成婚礼,而后与妻子分别开枪、服毒自杀。直至最后一刻,他才完成了一个普通人看来再正常不过的事。或许那时他才明白,爱是生命尽头唯一可以带走的东西。讽刺的是,当人们活着,在浮华世界中追逐着名利,一个深爱你的人,看上去就像是个乞丐。这也是一线女星长得最漂亮,身价最高,举止最大气,却总是嫁不出去的原因。普通男人她们看不上,但优秀男人想娶的,又偏偏是性价比颇高的网红。毕竟,没有哪个男人能忍受自己老婆天天上头条,例如……
“申雅莉成为柏川新欢!是假戏真做,还是旧情复燃?金导:‘姜还是老的辣!’”
看见八卦杂志娱乐版上的照片,申雅莉手中的电动睫毛刷电池耗尽一般,滋滋抖了几下,就从她手中滑落在桌面的剧本上。她一把抓过助理手中的杂志,眼睛瞪得巨大,神速转动扫完新闻:“柏川是基佬啊,基佬啊!人家都快结婚了还晚节不保,狗仔你们是不是疯了!”
旁边的李真掏掏耳朵,脸皱了起来:“雅莉,你应该对你的歌艺有着深刻的了解,现在是想让我在耳朵上都打肉毒素?还有,柏川不是要结婚了,他是要为新电影开庆功宴。”
申雅莉指着照片上依偎在柏川身上的自己:“这照片是我、他还有他老婆一起拍的啊,他俩坐在我左右两边,但这杂志只留了我俩……这这这这这……”
“你出道都多少年了,怎么还这么大惊小怪。柏川的性格你还不知道吗,到现在他还没出来澄清,多半是准备拿你当烟幕弹。毕竟他那庆功宴的本质你也知道,这样好保护浅辰嘛。”
“哦,是这样啊。”申雅莉平静了一些,继续对着镜子刷睫毛,刷了一会儿,又把睫毛刷摔在桌子上,“瞎说什么鬼,他们这样做要置我于何地!”
“看开点,我想和柏天王传绯闻还没机会呢,何况大众对你俩的绯闻从来不反感,化妆吧你。”李真弄好头发,开始涂指甲油。
这一个月内,申雅莉接到两张喜帖。第一张来自影帝柏川。柏川的“喜帖”是电影庆功宴的邀请函,但圈内人都很清楚,这就是一场小型“婚礼”邀请函。柏川与他的同性恋人都是娱乐圈的巨星,两人很早之前就在国外领了结婚证。从他们恋爱开始,申雅莉就和他们关系不错。俗话说得好,Gay是女人最好的朋友,指的就是他们三个了。这种修成正果的大团圆爱情喜剧,简直就是她的最爱。相反,收到第二张喜帖,发帖者又是她的第二任男友,让她觉得意外又无趣。
“这男人,当初不是说非你不娶,要放你自由,等你回心转意吗?”李真甩了甩指甲油还没干的手,翘起三根指头,用拇指和食指轻轻捻起那张喜帖,一脸的嫌恶,像是在捻一只死苍蝇。
“无所谓啦,反正这婚礼我也不会去。”申雅莉耸耸肩,把新人婚纱照的喜帖拿过来,扔到了垃圾桶里,“全心准备柏川他们的婚礼就好啦。小浅穿婚纱,一定很漂亮!”
“你在瞎说什么,他俩再是攻受分明,也不可能穿婚纱啊。”
“无所谓喽。”申雅莉仰起头刷睫毛,因为动作太高难度,说话时就像窒息的死鱼,“反正他俩都是帅哥,怎么穿……都好看……”
“好,就别说镶钻石的白眼狼了,看看人家影帝,俩男的,正经恋爱没多久都圆满了。你看看你,恋爱都五次了,怎么还……”说到这里,她的脸瞬间白了,清了清嗓子纠正道,“啊不,都四次恋爱了,怎么还没个定性呢?”
申雅莉却一点反应都没有,用手指压住睫毛等它定型:“因为他们都配不上我呗。”
李真郑重点头以表示赞同:“还好你不打算去白眼狼的婚礼,就我看啊,这没准就是一局鸿门宴。”
这就是这个时代的离奇之处。连男人都嫁了,女人却还没嫁出去。更离奇的是,在申雅莉看来,这种现象发生在自己身上,简直再正常不过。
黄昏时分,大红门栏上刚挑了羊角灯,红灯笼渐次高照,点亮了古城。楼榭中、窗栏旁、金龛前,香烛摇曳。申雅莉穿着一身墨绿旗袍,腿上披着碧绸小袄,拿着把圆扇,望向夕阳中渐渐靠近的高大身影。她的手指在圆扇上握了又握,金凤花染的指甲因紧张而轻轻发抖:“端阳前是大好的出行日,收拾妥当便好长行了。下月初一一早我便雇马车来追你,顺路贩些绫罗捎给小六子,他脑瓜子灵光,扣了关税也得拿好些利息。”她停了停,半垂着眉眼,腰背挺得笔直,背对着军官轻提一口气,睫毛上溢满泪水,“你走吧。”
男人站在黄昏中,夕阳令他鼻梁的影子如此深邃,中校肩章令他有着令人肃然起敬的神采。他深情地望着她,半晌,终于张开了口……
“Cut!”导演从摄像机后面跳出来,皱着眉揉揉脖子,头扭了一圈,对年轻的男演员说道,“这幕拍完就杀青,你却拖着大家跟你一起拍了四个晚上,你是真打算跟我们叫板了?”
申雅莉把腿上的碧绸小袄裹在身上,抱着胳膊缩成一团避寒。助理化妆师围过来,补妆送水递衣服。
“导演,那是你要求太高了……”男演员满脸委屈,背脊松懈下来,气质烟消云散。
“我要求高?你最爱的女人明天就要去死啊,看看你演的是个什么玩意儿,是不是她快死了所以你也难过得要死,所以变成了一具会呼吸的尸体?”
“我连恋爱都没谈过,怎么知道这是什么心情啊。”
“没恋爱过干吗开后门进剧组?现在全剧组就等你一个人,申天后哭得眼睛都脱眶了,这天气你让人家穿着那么薄的裙子拍戏,不把她拖出病来不开心?人家今晚通告还多着呢,还得一直看你这张僵尸脸,你这是什么企图啊你?”
正在喝水的申雅莉差点把水喷出来:“导演别给我拉仇恨,我没事啊。”又转向男演员,“你压力也别太大了。导演他一直都这样,刀子嘴豆腐心,习惯就好。这不还有半个小时吗,导演你慢慢开导他,搞定了随时叫我。”
手机忽然震动起来。打开一看,上面“白风杰”三个字像个贱人一样欢脱地跳动。她默默把手机放回大衣口袋里,微笑着吃掉桌上的道具藕粉桂糖糕。手机不屈不挠地震了两三分钟,终于停了下来。对方又发了一条短信:“雅莉,我婚礼你给个面子啊。若琪说一定要在婚礼上看见你,不然她就不和我结婚了。拜托了拜托了。”申雅莉差点被桂糖糕噎死。她与白风杰以前又不是单纯谈恋爱,现在他非要叫她去参加他的婚礼,这是在发什么神经。
在导演劈头盖脸一顿乱骂后,新人男主角演戏勉强过关,《北洋军阀》顺利杀青。不过申雅莉不像剧组其他人,可以留下来一起吃饭讨论庆功宴的事。只是笑盈盈地和大家打过招呼,就在一群人的护送下离开片场。
七点半有《聆听心声》的采访。九点参加慈善晚会。十一点要赶到另一个新电影的片场,通宵拍戏。第二天的行程差不多同样密集。没有时间睡觉,只能在两个通告的空隙间小憩片刻。这样的日子已经重复了不知有多少年。不仅要赶电影通告、宣传新片、接代言、参加各式各样的活动,还要时不时发挥公关意识,竭尽全力挡掉负面新闻。虽然辛苦,但工作带来的成就感,多多少少能够抵消部分压力。最近心情更是好了很多,因为两个好友不但在国外领了证,在国内也圆满了。结婚到底是一件大事,完成以后,人生就算上升到另一个台阶了吧。从此以后,最亲密的家人就从父母变成了另一半。
坐上车以后,申雅莉匆匆忙忙啃了个三明治,又翻出柏川的邀请函看了看。酒宴日期是十一月二十日。和那个日子只差一天。这算是一种巧合吗?她失去的东西,以朋友圆满结局的方式补偿回来了。
太阳完全沉到地平线以下。城市边缘种满了郁郁苍苍的柏树,泰坦巨人守卫般遮掩了脚下的浮世繁华。游客们在街上来来往往,拍照留念,也会把市中心被银光照亮的申雅莉海报拍下来。偶尔看见有人用憧憬的目光看着海报,申雅莉觉得很难让别人理解,她与他们,并没有什么不同。霓虹透过车窗洒了进来。高楼与车辆快速移动,在她的侧脸留下层层影子。她靠在车窗上很快睡着。
或许是那个日子快到了,她梦到了熟悉又陌生的人。
梦中她回到了大学时代。那时她还读着建筑系,叫嚣着要成为大建筑师。她靠在图书馆的角落里,一边吃薯条一边看专业书,被同系姐妹嘲笑是“都读大学了还热爱自己专业的异类”。她满不在乎地笑着看书,弄了满书的高热量油脂印。
很多时候我们以为停下脚步,一切就不会改变,就能留住我们珍惜的人和回忆。实际并不是这样,不会改变的东西,只有死亡。
生命像是一条流动的长河,哪怕是在深沉的梦中,也不会停止前进的脚步。
大概是真的过去太多年了,她等啊等,等啊等,等到后来,即便是在梦中,都大概猜到了这只是个梦。但是,依然希望能在虚幻的世界里等出一个结果。只是无声的黑白画面也好,只是一个背影也好,请让我再看看你吧。
梦中的她素面朝天,扎着马尾,趴在桌面上寂寞地翻着书,抬头看着来来往往的学生。可惜的是,在以往以那个人为主角的旧梦中,他再也没有出现过,哪怕一次。
车辆的颠簸让申雅莉的脑袋撞上了玻璃,她从梦中惊醒。晃了晃脑袋,发现前方堵车了,她拍拍脸保持清醒,对前排的经纪人说道:“阿凛,我们到哪里了?没有迟到吧。”
“没事,这里堵不久,你再睡一会儿吧。”
“哦,好。”申雅莉重新靠回座椅靠背上。刚想合眼,却看见右边窗外另一辆车中的人影。离她近的是一个年轻美丽的女人,女人的右边坐了一个男人。
窗外下了小雨,钻石密密地挂满车窗,缓缓地滑落。他坐在背光的地方,外形并不清楚。和女人说了几句话,他低下头去看了看表,略长的刘海盖住了眼睛,只露出秀美的鼻梁。申雅莉连眨眼的能力都失去了,拔了电池的玩偶般,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半晌,她才回过神,赶紧摇开车窗。冷风灌进来,吹得脸颊发疼,雨珠也顺势飘落。可是,雨水恶作剧般模糊了那个人的侧影。时间过得太快,前方的交通很快疏通,轿车重新开动。那个男人仿佛也在赶时间,推开门走下车,撑开伞径直朝地铁站的方向走去,空留下一个高挑的背影。
“停,停车。”申雅莉拍了拍司机的靠背。
“申小姐,这里是不让停车的,这……”司机为难地看了一眼阿凛。
阿凛也有些莫名:“雅莉,怎么了?”
“停车啊!”
她戴上墨镜和帽子,拉开门跑出去,甚至闯了红灯,冲到地铁站的方向去。
“雅莉,你在做什么,回来!这里是大马路上,你怎么……”阿凛拉开窗子大叫起来,申雅莉却早就没了影。
这座城市里的人太多了。分明在第一时间追出去,分明看到了那个人,但到地铁站里面,视线越过一张张陌生的脸孔,与高高矮矮的人群擦肩而过,看见满地雨水的痕迹,却没有看到一张相似的脸。
现在她依然记得,高中时也这样下过一场雨。自己狠狠地骗过他,他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头也不回地进了地铁站,丢她一个人面壁思过。当时她在地铁站哭了好久,最后他还是硬着头皮回来,把哭到被人围观丢死人的她带走了。大概是时间走得越快,回忆与现实的界线也会越来越模糊。这样的回忆让她产生了幻觉。让她以为,他总有一天还会回来,把哭到眼睛肿的她带走。
从售票处跑到了站台,又从站台跑回了地铁大门。可依然没看到,找不到。申雅莉这才迟钝地用袖子擦掉了脸上的雨水。更糟糕的是,有人在她身后悄声说了一句:“你是……是申雅莉吧?”
她愣住。汹涌的人潮将她包围,无数人拿笔纸找她签名。手机咔嚓咔嚓的拍照声密集响起,白亮的闪光灯一次次打在她的脸上。
这一刻,她才总算从童话幻想中回到了现实。
怎么会这么傻呢,总觉得自己还是那个在地铁站流泪的高中生。除非是拍戏工作需求,流泪是很浪费时间的事。现在的自己,面对再多的困难,也只会保持理智和清醒,用最快的速度解决。
现实是这样。还是多年前的那座城市,还是和多年前一样的冷雨。但不会有哭鼻子的自己,也不会再有那个人。
申雅莉这才反应过来,拨通阿凛的电话,把墨镜摘了下来:“哇,你们好厉害,我不过自己出来溜达溜达,这都能被你们抓到!来来来,要合影要签名都排队哦……啊,喂,阿凛啊,我在地铁站,迷路了,你赶快过来……你们请不要挤,我快被推翻了,一个个来……”
因为她坦率接受了签名合照,周围的群众更热情了:
“申雅莉啊,我是你的影迷,给我签个名吧!”
“哇,雅莉姐,我从高中就是你的粉丝了!最近看了你的《死徒》,你太美了,好喜欢你啊!”
这件事申雅莉处理得不糟糕,阿凛事后威胁的话没少说,但没有太计较。申雅莉暗自捏了把冷汗,跳过了白风杰的婚礼,把接下来几天的通告都完美完成,和两个好闺蜜选好礼物,直奔浅辰和柏川的宴席。
周六,雪白的仪式堂矗立在草坪上,正午十二点的钟声响彻高空。申雅莉、李真还有丘婕是当日最大牌的女星,却属于最早到场的一群人。刚拨通浅辰的电话,他就出现在了仪式堂门口,然后挂断电话大步朝申雅莉走来。他穿着一身白色,连皮鞋和领结都是干净的雪白,唯独胸前佩戴了紫色薰衣草,笑容却比阳光还耀眼。他就是柏川的另一半,拥有与柏川相反的开朗个性,为爱不顾一切,对恋人是又热情又任性,经常让申雅莉想到多年前的自己。收到请帖之前,他还专门请她吃过饭。当他有些别扭地说出“我和柏川可能会举行个小庆功宴”后,她愣了一下就反应过来,激动地一下抱住他,感动得哭了出来,蹭了他满衬衫的鼻涕眼泪。现在看见他穿着这一身衣服,申雅莉更觉得鼻子酸酸的。
“一姐!”他在老远的地方就朝她挥了挥手。申雅莉是皇天集团旗下No.1的女艺人,所以公司里的人都这么称呼她。浅辰以前也在皇天集团,所以保留了这个习惯。
申雅莉提着裙子飞奔过去,正面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小浅,你太帅了,白色啊,你穿的是白色啊。我真不敢相信,你和柏川真的会来举办这个宴会,这就是婚礼啊!”
太过激情的开场白,身后的李真被他们腻得打了个哆嗦,像吃下了一整片肥肉。浅辰挠了挠脑袋,笑得有些羞涩:“是啊,我也觉得好神奇,以前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其实,有点不好意思。”
“阿辰,别不好意思。来,这是我们三人送你的礼物。”李真把一个包装好的白色大盒子递上去。
“谢谢!”浅辰勾头往下看了看,“这盒子里装的是……”
“别,千万别在这里拆,回去再拆吧。”丘婕连忙冲过去挡住。
远远的,柏天王也出来了。他同样穿着一身白色,胸前也有薰衣草装点,但相对浅辰西装的一般长度,他的衣服是一套及大腿的白色长版礼服。他从台阶上走下来,在人群中高挑出众,笑起来牙齿洁白,右耳上两颗耳钉闪闪发亮,英伦绅士般风度翩翩:“雅莉,真高兴你这么早就来了。还有李真、丘婕,你们也进来坐吧。”
帅哥就是帅哥,他轻轻一笑,旁边的李真和丘婕都软成了一摊泥:“好……”
申雅莉给了她们一个“你们真没出息”的眼神,就挽着浅辰的胳膊,和他们一起朝仪式堂里走去。刚一跨入仪式堂大门,丘婕就把相机给助理,拽着浅辰拍照去了。李真也不甘落后,凑到浅辰另外一边。申雅莉原本也想过去,却被柏川叫住:“雅莉,我有点事想找你谈谈。”
“怎么了?”
柏川把她带到一边,低声说:“公司新投资了一部电影,我看过本子,以我的直觉来看,这片要拿奖很容易。你有兴趣试镜吗?”
柏川在皇天集团不仅是艺人,还是股东和制片人。而且,几乎只要他接下通告,就会拿奖拿到手软,和申雅莉同一个奖提名五次才拿下影后桂冠差别很大。申雅莉的出道过程很幸运,从选美大赛拿下第一名后立即被大导演看中,签约皇天集团,在巨星云集的黑道电影中饰演清纯的盲人女孩,从此一炮走红,正式踏入演艺圈。可惜的是,从那以后她的运气就不怎么好了。虽然绯闻很少,但她一直被挂上“花瓶”“票房毒药”“当模特比较适合”的标签,直到成为金龙奖最佳女主角,才算坐稳了现在的位子。因为这个奖拿得太不容易,她拿下小金人的时候哭得稀里哗啦,说话特别没逻辑,甚至还冒出一句“我觉得这样好对不起其他提名的演员,可是五次了,轮也该轮到我了吧”。当时全场爆笑,到现在视频依然广为流传。
见柏川一脸正经,申雅莉忍不住笑了:“柏天王,你这工作狂的毛病还是改不掉。今天你结婚啊,放松一点好吗!”其实对她而言,“有可能获奖”就是天大的诱惑。毕竟从那次影后之后,她接的都是商业大片,再没拿过奖。
“不是结婚,是庆功宴。”柏川一本正经地说着,嘴角却扬了起来。
“是是,庆功宴。”她笑了起来。
“试镜其实只是走个程序,这电影的制片人和赞助商都很看好你,说女主角一定要请你,所以我才专门来问你。”
“居然会劳烦柏天王亲自来请人,是哪个神制片人投资的电影啊?”
柏川笑了笑,略过她的话:“周一你直接来公司一趟,不用担心其他通告,我都帮你推了。”
“好,那就周一……什么,你你你你……你把我其他通告都推了?”
“这部电影要到西班牙取景,那些广告电影你没时间拍的。”
“一个月而已,回来我还可以继续拍啊。”
“与其没头苍蝇似的轧戏,不如专心拍一部好片,这部我帮你决定了。”柏川看了看门口,“现在人多了,我们回头再谈。”
“等等,柏川……”这时,浅辰已经和旁边两个美女闪了几十张照片,看上去很帅气,也很招打。看见柏川走过去把他拖走,申雅莉无力地朝柏川伸出手:“不要随便……帮人……做决定啊……”
仪式堂里的人逐渐多了起来,场面像是一张即将完成的建筑图纸。这座建筑内部与英国伦敦圣马丁室内乐团音乐殿堂风格类似,中殿天花板是桶形的穹窿,上面刻满了天使、云彩、贝壳、圣母玛利亚和挪亚方舟的壁画。十多米长的吊灯线悬着三座灯,让整个仪式堂都变成了华贵的金色。古典圆柱撑起拱顶,尽头烛台上烛光摇曳,旋涡式的窗栏像是一只望向天堂的神之眼。唱诗班的个别成员走到席上,后台弦乐队奏出零零碎碎的试音。
申雅莉在仪式堂内鉴赏建筑风格,留意到唱诗班席前的前排座位上,有个男人正跷腿坐在那里。他的头发和西装都是黑色,衬衫是血蔷薇的颜色,与他后颈雪白的肌肤对比鲜明。他的肩线平而宽阔,让他仅是坐着就有了美男子的架势。他膝上放着一个厚厚的本子,手里拿着铅笔在上面作画。其他宾客都在谈笑风生,只有他安静地坐在那里,反倒一下引起了申雅莉的注意。所以,她才能从他的背影中找到熟悉的感觉。
男人偶尔抬头,看看旋涡式的窗栏,仅有15度角的变化,也让她彻底无法听别人说的任何话。
周围的所有杂音都被心跳声盖过了。她看见男人站起来,朝仪式堂的后门走去——那边是宾客饮酒等候的地方。她绕过李真等人,慌乱地跟了出去。但因为高跟鞋是新的,刚走出后门,就在台阶上崴了一下。剧痛让她当场就弯了腰,扶住自己的脚踝。再次抬头,朝她走来的一男一女挡住了视线:男人穿着香槟色西服,留着咖啡色的贝克汉姆头;女人留着中分卷发,穿着低胸吊带紫色长裙,手里拿着一杯红酒,正含笑望着她。女人她并不认识,但她认得白风杰,所以旁边这位,应该就是他的新婚妻子若琪吧。
其实他们出现在这里也不稀奇,毕竟白风杰的老爸在演艺圈呼风唤雨。只是申雅莉以为他们婚后会去度蜜月,没做好和他们撞面的准备。申雅莉想了一下,站直身子,保持礼貌说道:“白风杰,好久不见。”
分手多年,她从来没叫过他全名。听见她如此称呼自己,白风杰怔了一下。而他还没来得及回应,一旁的若琪已经笑了起来:“申天后啊,没想到在这里都可以遇到你。你果然是大牌,真人和我想的一样,漂亮得不得了。”
申雅莉也大方笑了:“恭喜二位新婚。”
白风杰欲言又止,只能低低说:“谢谢你,雅莉。”
若琪看了一眼白风杰,一双大大的眼睛弯了起来。她的声音细细的、嗲嗲的,林志玲听了都得自卑而死:“你别看他现在装成正人君子的样子,实际上我听说他以前是个混蛋。啊,对了,我觉得这可是雅莉姐的功劳。谢谢雅莉姐当年用青春为我调教了现在这么好的一个老公。”
这么明显的恶意,真是想藏也藏不住。白风杰说她非要申雅莉去参加他们的婚礼,大概就是这个挑衅的目的。不过,这一天是小浅的好日子,申雅莉打算以和为贵,退步说道:“若琪,看你说的,都是过去的事了。”
若琪脸上还是笑着:“不过,对我老公,我还是很有兴趣知道他以前的小秘密。不知道雅莉姐能不能赏个脸,给我多说说呀?”
“晚点再说吧,我朋友还在……”
白风杰轻轻推了她一下:“去吧,我在这里等你们。”
这反应实在太不正常了。以前听到这种对话,他一般都会说“哇,你们要不要这么损,不行,我不让”这类任性的话。虽然他也卑鄙无耻过,但她一直觉得自己欠他不少。他们分手一个月后那个晚上,他抱着她像个孩子大哭的样子,也让她一直内心有愧——他毕竟是真的喜欢过她。
“行,来,我们底下偷偷说。”申雅莉豪迈地揽过若琪骨瘦如柴的身子,把她带到了一边。
若琪在红酒推车旁停下,拿起一杯红酒递给申雅莉:“雅莉姐,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你为什么不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呢?”
“我那天太忙了,真对不住。放心,你们的金婚银婚我一定去!”
“真是因为这个吗?”若琪比她矮半个头,自下而上的目光像小鹿一样惹人怜爱,“难道不是因为面对正房太太会觉得丢脸吗?毕竟你当初被我老公包养过,不是吗?”
完全没想到她会这样直白,申雅莉一时有些傻眼。若琪的脸上依然挂着笑容,但说话之前,她紧紧咬了咬牙,咬肌明显地凸了出来。可是,她说话的声音还是轻轻柔柔的:“你这不要脸的女人,被包养还混成了天后,还什么演艺圈第一朵白莲花,全世界的人都瞎眼了吧!”
申雅莉吃惊地看着若琪,正想着如何回答,若琪却推了一下她手中的红酒,洒出了半杯,把自己手中的酒泼到脸上。申雅莉警觉地看向她:“你做什么?”
“啊啊啊——”若琪把音量控制在楚楚可怜范围内,抱着自己的双臂,瑟瑟发抖起来,“雅莉姐,你做什么啊?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她的叫声引来在场所有的客人围观,就连刚从后门走出来的李真和丘婕也跑了过来。白风杰更是第一时间赶到她们身边:“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了?”
她用力夹着胳膊,摇着双手,靠在白风杰身上:“风杰,我、我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了,我刚说了一句‘风杰以前喜欢吃什么’,她就、她就……”她指了指申雅莉手里的红酒,眼泪大颗大颗落了下来,却不再嘶喊,看上去更是我见犹怜。
白风杰抱住哭得瑟瑟发抖的若琪,又哄又劝,半晌,抬头冷冷地看了一眼申雅莉:“雅莉,你太让我失望了。”
申雅莉和白风杰曾经有过一段,圈内的人多少都有些了解,毕竟白风杰当初追她闹得满城风雨。但鉴于白风杰家和申雅莉背后皇天集团的地位,除了一些风言风语,没人会真的把它说开。这会儿大家看向他们,稍微了解情况的人,都围过去关心若琪,同时对申雅莉露出了有些鄙视的眼神。嫉妒的女人就是这样吧,现在很后悔了是吗?可是,谁叫你要这么抛头露面呢。男人都不喜欢女人太强势、太张扬。居然在别人酒宴上这样欺负前任男友的妻子,掉价。
丘婕和李真都很了解申雅莉的脾气,也知道她不会做这种事。李真悄悄在申雅莉耳边说道:“算了,息事宁人吧。这种委屈在圈子里还少了不成?你现在说什么都是没用的。”
“我没泼她酒。”申雅莉抱着胳膊,皱眉说道。
“雅莉,你什么都别说了,我们都知道。”丘婕也垂下头,轻叹了一声,“你现在是不是特想希城?”
希城。
听见这两个字,申雅莉陡然睁大眼睛,心跳完完全全停住了。
李真厉声说:“丘婕你在瞎说什么,雅莉她现在已经很难受了,你还要火上浇油是不是?”
“我哪里火上浇油了?难道你要雅莉忘记顾希城,要她满脑子都是白风杰那个人渣?”
“这时候就不要提了啊。”
原本想自己欠了白风杰的人情,就这样算了。可一听见那个名字,心底最脆弱的地方被狠狠戳了一下。
是,她确实欠白风杰的人情。
可她欠顾希城的,却是一辈子。
而现在,她再没有任何机会补偿他。即便在下雨天、在婚礼上,看见一些相似的影子,她也只能把这些幻觉当成真实来安慰自己。现在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像他还在时一样,把自己保护得好好的,让自己活得漂漂亮亮。这样,才不会辜负他那么多的爱。
她可以辜负自己,但绝绝对对不能辜负顾希城。
十年了,她一直这样告诉自己。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端着酒推开人群,走到若琪和白风杰面前。若琪哭得梨花带雨,旁人把她当公主一样哄劝。申雅莉抬起她的下巴,温柔地说道:“来,让我看看。”
申雅莉沾了一点她下巴上的酒,轻轻舔去:“Mouton Rothschild[1]。”
若琪完全没听懂她在说什么,只是莫名地看着她。她把白风杰为若琪端的酒杯拿过来,又品了一口:“你刚才喝的,和你头上的酒,都是法国的Mouton Rothschild。”她晃了晃自己手中的红酒,又指向身后的红酒推车:“我这个是勃艮第。这一桌都是勃艮第。”
众人都露出了愕然的眼神,然后,目光都投向尴尬的白风杰和若琪。若琪的脸白了几秒,然后涨得通红。
“在专业演员面前演戏,你发挥得其实也挺不错。不过既然你这么喜欢勃艮第,”申雅莉举起手中的酒杯,“那么,Cheers.”
她淡漠地看着若琪,将杯子里的酒顺着若琪的头淋了下去。
她确实已经不再是有白马王子守护的公主。
而幸运的是,当一个女人变得成熟,最大的优点就是不需要王子,也可以保护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