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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死囚


  疾亲君而无他兮,

  有招祸之道也。

  ——《九章·惜诵》

  借着薄暮的最后一缕微光,屈原惊惧地看着眼前昏迷不醒的人。

  “无明!”

  几只寒鸦在他的低呼声中惊起,屈原惊怒交加地看着面具下那张苍白俊秀的脸,一下跌坐在地上,无法动弹,似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风从山野的深处涌出,凛冽萧索,吹落了大片大片的叶雨,也带走了林中最后一点微光与暖意。

  入夜了。

  入夜后的屈府却是灯火通明,府中仆从进出忙碌,往来匆匆。

  屈伯庸从昏睡中睁开双眼,感到一阵目眩头昏,他勉强转头,看到府中老小皆守在床边,夫人柏惠更是满面忧色,眼圈通红。

  屈伯庸定了定神,开口道:“由儿……”

  屈由几步抢至床前:“父亲!”

  屈伯庸的声音沙哑而急切:“原儿呢?”

  屈由沉默地低下头,他紧咬牙关,双手因用力扣着床沿而泛白:“由无用!”

  闻言,屈伯庸本已失血的脸色霎时更白了几分。他沉默片刻,突然发力掀被而起。众人大惊,忙上前搀扶。夫人柏惠带着哭腔说道:“医官已交代你要静养些时日,切忌动怒和发力,以免影响伤口愈合!”

  屈由蓦地拦在父亲面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父亲!您是国之顶梁,您的平安关系着我屈家满门的荣辱,关系着我大楚百姓的生计。让由去吧!我一定会把原带回来的!”

  说完,屈由拜伏在地。

  屈伯庸看着伏在地上的儿子,身子竟然微微有些颤抖,他因失血而苍白的脸庞愈显苍老和憔悴。这位多年来叱咤高台的威严重臣、昔日斩敌首级无数的悍勇老将,此刻只是一个绝望、痛苦、衰老的父亲。

  “罢了……”

  屈伯庸仿佛一时之间苍老了十数岁。

  “把原带回家,生死都要带回家……”

  跪在地上的屈由听到父亲的最后一句话时,身子抖了一下。随即,他缓缓一叩首,起身离去,再未有一句话。

  离开父亲的房间,屈由向外院走去,虽然夜色深沉,但耳力了得的他还是听到一丝奇怪的动静。他下意识地转头去探寻,却发现声音仿佛出自弟弟屈原的房间。

  屈由不禁有些疑惑,他双脚点地,几个跳跃,轻轻落在了屈原的房间外。随后敛容屏气,正欲查看,却见房门被推开,一个男子从房内走出,正与他撞个满怀。

  “原?!”

  “大哥!”

  兄弟二人皆是一惊。

  屈由满脸惊喜,激动之余,一把攫住屈原的手臂仔细端详。

  “真的是你吗?原?”屈由的眼圈红了,只不断地打量着屈原的脸,竟再说不出更多的话来。

  屈原却是骇了一跳,结结巴巴地说:“哥,我,我正要去寻你!”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神灵庇佑!”屈由紧紧地拉着屈原的手,仿佛怕他会突然消失一样。

  “走,进屋说去,看你脸色这么难看,定是受了不小的惊吓,待会儿让厨房给你送点热乎的吃食!”说着,就要径自往屈原屋里去。

  屈原一惊,连忙不动声色地抽身挡在门前,挤出一丝难看的微笑。

  “大哥,我不打紧,还是先去看看父亲吧!不知他伤势如何?”

  屈由这才恍然:“看我莫不是欢喜疯了,差点忘了这个。父亲牵挂得紧!差点儿连自己的伤也不顾了!快走吧!”说罢,拉起屈原的手便向父亲居住的宅院飞奔而去。

  听了哥哥的话,一路上屈原眉头紧锁,沉默不语。许是夜色浓重的缘故,一向耳聪目明的屈由竟未有丝毫察觉。

  行至屈伯庸房外,屈由也顾不得通禀了,兴高采烈地拉着屈原就冲了进去。

  “父亲!你看这是谁!”

  正在床榻之上闭目养神的屈伯庸闻声睁开眼,看到屈原似笑非笑的脸,惊喜得顾不得自己的伤势,竟然挣扎着撑起了身子。

  母亲柏惠扑到近前,一把抱住她的小儿子,早已是喜极而泣。

  “父亲……我回来了。”还未走到床前,屈原已跪倒哽咽。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哪里还是往日叱咤朝堂的大司马,面前只是一位满面疲倦与病痛的老人。

  “原儿!好,好……回来就好……咳咳咳咳!”屈伯庸在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中被柏惠搀扶着重新靠在了床头。

  很快他便将激动与担忧隐了下去,重又恢复了略带威严的神情:“原儿,那个刺客现在何处?你又是如何逃脱的?”

  屈由也转头看向弟弟:“正是,原弟,适才太过激动,一直没有找到空隙与你细致询问此中缘由。你到底是如何回来的?怎地门口的下人们竟没来通传禀报?”

  屈原深吸了口气,逐渐平静下来,他沉默半晌,乌黑的瞳仁中倒映着屋中的烛火,仿佛正在细细回想与思考。随后他缓缓开口道:“自从在祭坛将我劫持后,那个刺客一直逃到了城外一处偏僻的林间,才将我拖下马。此间我一直假作昏迷不醒,才终于寻得一个机会,趁他忙于躲避追兵处理马匹之时,自他身后猛击,正中他肩头的伤处。大约是哥哥之前一剑已将其重伤,他一路逃亡又失血过多,所以他当场倒地不省人事,我才得以连夜归来。进府时我走的是下人出入的偏门,一来此番遭劫,身心俱疲,只想掩人耳目,以求平安万全;二来,也恐哥哥率兵在外,父亲又有伤在身,不宜情绪太过起伏,本想先独自休整一番,再前来相见。”

  一番话简明扼要,将来龙去脉讲得清清楚楚。在场的众人听后无不屏息低呼,母亲柏惠更是捂住了嘴,显是十分后怕。

  屈由听得两道剑眉深蹙:“原,你有没有看到那刺客的脸?”

  屈原摇摇头,面有愧色:“不曾看到,他倒下时将面具压在了下面,若想取下,必得先将他翻动。原当时惊惶不定,最后一击已是强弩之末,身子早已脱力,又恐他随时醒转,便未敢多做停留,只求自保。”

  说罢他又悲愤道:“只怪原平日疏于习武,竟只能行些背后偷袭之不齿行径,连个昏死之人也无力应付,还要连累全府上下不得安宁。”

  屈由听他这样自责,当即大感心痛:“保护父亲与你的周全,原是我的责任,如今令你们身处险境,父亲更是负伤在身,要怪也只能怪我这个做长子长兄的无能!你怎可都揽到自己身上去!”

  “好了,这名刺客身手不凡,冷静狠辣,老夫亦伤在他的手上,深知由儿能将其重伤已属不易。原儿,你自幼习文,自有造诣,也不必妄自菲薄。今日危难之时,你们不顾自身安危,以命相搏,没有堕了我屈家的名声。为父甚慰!”

  听到这里,兄弟二人相视,看到对方眼中皆有泪光隐现。

  休息片刻,抿了口茶水,屈伯庸又道:“原儿……”

  屈原微微垂首:“父亲。”

  “我有几句话望你自勉。成败反转间,尔之才华可堪大用,然亦可铸成大错。望你,一不再行鲁莽之事,二不再将国之大事视同儿戏。否则,我屈家早晚毁于你手!”

  最后一句话说得极重,屈原、屈由皆是一惊。

  屈原平静叩首回应:“父亲教训得是,原谨记!”

  屈由似乎颇有些为弟弟不平,正欲开口,屈伯庸沉声道:“好了,我乏了,你们都回去吧。”随即慢慢地翻身躺下,不再作声。

  母亲柏惠向门口轻轻抬了抬下巴,用眼神催促兄弟二人。两人会意,起身微向母亲示意,便默默退了出去。

  与哥哥分开后,屈原回到自己的房间。他谨慎地四下打量了几次,才小心翼翼地将门合上。而后顿了顿,又将门闩轻轻插好,这才放下心来。

  随后他转身望向内室,脸上带着挣扎与不安的神色。他思忖良久,慢慢走到门旁,自墙上取下一把错金铭文的黄皮双箍青铜宝剑。此剑剑体呈亮白色,靠近剑柄处则呈青绿色;锯齿状的剑刃,至锋处突显尖削;剑柄的圆茎上有两道鹿皮黄箍,末端雕刻着细密的青天卷云纹;近格处有错金鸟虫篆铭文一字——“屈”。

  他手持此剑走入内室,缓缓来到榻前,那里赫然躺着一个浑身血迹、昏迷未醒的男子。正是无明!

  屈原凝视无明良久,白日的祭祀大礼中,大君遇刺、父亲受伤、自己被挟持的种种情景在他的脑中翻滚沸腾。他抬起手,剑锋缓缓落下,及至将将抵在了无明的咽喉之上,只消稍一用力,一切便将了结。

  然而……

  那持剑的手,却微微颤抖了起来。

  昏迷中的无明脸色惨白,轮廓都愈加坚毅,似是感应到了什么一般,嘴角忽地微微抽动了几下,几滴汗混合着血迹慢慢自他的颊边滚落。

  良久,屈原的眼神慢慢地变得清明,他稳稳地抬起了手……

  清晨的阳光照进屋里,带来一阵隐约的鸟鸣与木芙蓉清新的幽香。

  无明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只觉头晕目眩,似是被人五马分尸过一般,脑后痛得厉害。他忆起了昨日的种种,猛然自床上弹起,警惕地看向周围。

  他最先看到的,是一位身着广袖绕襟彩绣深衣的年轻男子,正静静地席坐于窗边。他的手中把玩着一枚精致的香囊,隐约传来杜若的清幽香气。男子正端详着墙上的画,根本没有察觉到无明已然醒来。他手边的小几上放着一把已经出鞘的黄皮双箍青铜剑,剑锋上的光华令无明的瞳孔骤然一缩。

  听到了动静,男子转过头,无明认出正是屈原。

  二人四目相对,霎时间屋中只闻得无明沉重的呼吸声。

  屈原将香囊小心地收入怀中,走到窗边,盛了一杯清水,递与无明。

  无明并没有接过,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屈原,眼中充满了警惕与冰冷。

  屈原从容地将耳杯放在窗边一个扁足彩漆木案之上,随后转身定定地望着无明:

  “为何刺王?”

  无明苍白的脸上带着一抹笑:“成王败寇,毋需多言。”

  屈原皱眉道:“当今大君贤明仁爱、宽厚待人,你何至于要下此狠手?”

  “贤明仁爱?宽厚待人?”无明闻言怒极反笑,笑声中带着几分悲怆,“熊槐狗贼,起兵伐越,越国上下生灵涂炭,哀鸿遍野,我眼见着父王惨死楚兵之手!何来仁爱?!何来宽厚?!”

  屈原大惊:“你乃越王之子?!”

  无明默然,良久低声诵道:“国既破魂安所兮,壮士几时宁归……”

  屈原心下震动,他清楚地记得这乃是当日他们在江船上对饮之时,无明怅然咏诵过的诗句,如今想来,竟是在时刻警醒不可忘记了国仇家恨。

  亡国、弑父,要有多深的恨与多深的痛,才能明知九死一生,也要孤注一掷。

  无明面色凄楚,声音沙哑道:“你定不曾闻七旬老翁怀抱儿子已死之躯哀哀恸哭之音、清白人家的女儿被拖进军营时的惨呼之声;你定不曾见自己的父亲惨死后躯首被人高悬城中示众之景。”

  屈原语塞,他确实不曾闻过、见过那些恐怖至极的声音与情景。在此刻之前,他甚至从未想过这世上竟还有这般悲惨之事。

  无明激动地斥道:“若非熊槐觊觎越国之疆,我区区小国何敢来犯大楚七百年之基业?如此恃强凌弱,其责不在一国之君,又在何人?!”

  就在此时,突然隐约听到外面传来一声:“大君驾到!”

  屈原大惊,赶忙奔至外室查看,他伏在窗边,远远看到哥哥屈由急急奔进了父亲的房中。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快步回到内室。

  “快!先去屏风后……”说完,屈原愣在了当场,刚刚还倚坐在床上的无明,此刻已经不见了踪影!床边的窗户支开了半扇,只有阵阵秋凉夹着窗外众人急匆匆的脚步声拂了进来。

  屈原又回首看向窗边搁放宝剑的木案,空空如也!

  他顿时感到脑中“嗡”的一声,贴身的襦衣已霎时间被冷汗浸得湿透。

  而此时的屈府门外,已是热闹非凡,楚王满面喜色地在木易的搀扶下,自轿辇之上走了下来。屈伯庸早已在柏惠、屈由的搀扶下等候在门外。见到楚王,众人齐齐下跪。

  “参见大君!”

  楚王一见屈伯庸,脸上闪过一抹怒气,连忙快步上前搀起,口中责怪道:

  “都什么时候了,重伤在身,大司马还拘于这些繁文缛节!”

  屈伯庸艰难地站起来,朗声回道:“蒙大君关切,罪臣护驾不周,还请大君降罪。”说罢,竟有些老泪纵横。

  楚王安慰地拍了拍屈伯庸的手:“若非你与两名世子舍命相护,不谷早已做了刀下鬼!不谷对大司马只有感激与歉疚。听闻大司马伤重未愈,心中着实放心不下,特来探望一二。”

  屈伯庸携柏惠与屈由再次拜谢:“谢大君惦念,恭请大君入府!”

  楚王待到与众人在府中主厅坐下,打量了一眼众人,问道:“不谷听闻二世子屈原亦平安归来?”

  屈由见父亲已有疲态,立刻抱拳道:“回大君,舍弟屈原昨夜已平安归来。他趁刺客不备,将其击昏,才得以逃脱。”

  楚王大喜道:“想不到一介书生亦有此胆识!当真是虎父无犬子!不谷想见见他!”

  “唯!”屈由躬身应了,立即遣了一名堂下小厮即刻去请屈原前来。

  片刻后,屈原跟随小厮匆匆而至,只见他头上束着白玉嵌松石的高冠,一身赭色的续衽钩边广袖深衣,甚是郑重。

  屈原进门后,当即拜倒,口中朗声道:“臣——文学侍从屈原,拜见大君!”

  楚王欣然颔首道:“免礼!”

  屈原叩谢后起身,垂首立于父亲身侧,不敢多言。

  楚王端详了屈原片刻,赞赏道:“自古英雄出少年,听闻世子诗赋才情过人,哪知连胆色也如此惊人!大司马真是教子有方!”

  屈伯庸与屈原立刻拜谢:“谢大君。”

  楚王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屈原深深一笑,问道:“世子有如此才华与忠心,真乃天赐良人,不若这就跟不谷回去担个官职,今后随你父亲一同学习理政之道,何如?”

  楚王私心想着自己如此爱才,屈原必会欣喜若狂,跪倒谢恩。哪知屈原闻言,非但未露出一丝激动之情,反而面露难色。

  楚王的提议让屈伯庸与柏惠两人骤然一惊,他们悄悄互视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与不安。

  这时,只见屈原一揖,高声道:“谢大君抬爱。只是灵均这点微末本事,也就在民间做做样子;入朝理政,何等大事,灵均恐难以担当。家父官至大司马,家兄也为大楚出生入死,到我这里却只剩下点吟诗作对的微末功夫,实在愧对大君抬爱。”

  楚王并不恼,只对屈原笑眼相看良久,而后道:“既是如此,不谷也不勉强了。”

  楚王与屈府众人品茶闲话良久,木易上前低声提醒道:“大君,该回宫了!”

  片刻后,屈伯庸率亲眷将大君送至门前。楚王走在前面,亲热地携着屈原。木易快步来到轿辇边,伸手掀开门帘。

  楚王正要上车,忽觉不妙,抬眼一看,正见无明从轿内蹿出,手举一剑,纵身便向楚王刺来,面上目眦欲裂。楚王惊得一个趔趄,险些倒地。

  “护驾!”木易和屈伯庸同时喊了起来。

  全副武装的宫卫甲瞬间拢于楚王身边。屈由和数名护卫冲上前去,与无明缠斗起来。

  与祭礼之时不同,此时的卫兵早已有了防范,无明则是有伤在身,抵挡几个回合,心里便知刺杀无望。这时屈由自斜刺里杀出,一个箭步冲到无明面前。父亲受伤和弟弟被掳的经历,令他心中异常激愤,挥起剑来仿佛也带着千钧力道,只几下,便将无明手中的宝剑击落在地。屈由一剑刺中无明的手臂,剑刃随即架在了他的颈上。

  “拿下!”木易一声怒喝,卫士们蜂拥而上,将无明按倒在地,五花大绑。楚王走上前去,怒目而视:“昨日行刺不谷的,也是你吧?”

  无明满目怒火,瞪着楚王一言不发。

  木易看着无明被押走的背影,俯身拾起了地上的宝剑,正要交卫队收起,剑柄上一枚阴刻的“屈”字忽然映入眼中。

  “这……这剑,是屈家的!”木易不由脱口而出。

  众人大惊失色,宫卫闻听此言,立刻从四下合围过来,肃穆地按剑以待。楚王缓缓接过剑,一个精致的“屈”字果真赫然在目。

  “大司马?”楚王神色凛凛,将剑直接递与屈伯庸。

  屈伯庸双手略微颤抖,接过宝剑,仔细看去,不由得面色大变。他伸手在“屈”字上用力摩挲了几下,又翻过剑身细细地查看良久,终于双唇微颤,回首怒视着身后的屈原。

  此时的屈原早已失去了所有主意,只怔怔地站在原地,不敢直视父亲的眼睛。

  屈府门外鸦雀无声,只有屈伯庸艰难而沉重的喘息声。

  良久,还是木易沉声问道:“大司马,如何?”

  屈伯庸张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楚王闭上了眼睛,面色铁青。

  “还不拿下!”随着木易一声令下,一众宫卫上前,拔剑在手,团团围住了屈氏一家。

  “慢!”一声清喝响起,“此剑是我的!”

  众人一惊之下循声望去,更加失了颜色,竟是刚刚与楚王携手谈笑的屈原!

  “住嘴!竖子!”屈伯庸痛斥道。

  奈何屈原并不理会,只是坦然上前一步,直视着楚王道:“此事确与我父兄无关,不信大君可翻看剑柄最底部,便可见一‘原’字!”

  楚王看向木易,木易会意,仔细翻看检查了一番,随后面色沉重地向楚王微微颔首。楚王的脸顿时又黑了几分。

  “好!很好!果然是胆识过人!适才你婉拒了协政的邀请,不谷本无意勉强。既是如此,今天便无论如何都要随不谷回去了!”

  说罢,楚王一挥衣袖,便上了轿辇离去。

  木易怒喝一声“带走”,两名宫卫立即押住屈原。宫卫阵行合拢,向王宫走去,屈原瘦小的身影瞬间就在卫士的甲胄中淹没不见了。

  “大君!此事定有蹊跷,还望大君明察!”屈伯庸凄厉地高喊,缓缓跌跪下去。

  屈由本在一旁震惊得失了颜色,见父亲如此情状,赶忙搀扶。

  人群慢慢走远,屈伯庸还跪在地上。母亲柏惠倒是从始至终没说一句话,直到队伍消失在巷口的刹那,她忽然身子一歪,纸人一样轻飘飘地倒在了地上。

  木易走进兰台宫,远远便望见楚王在屋子中来回踱步。正在门口寻思要不要进去,只见那张怒气冲冲的脸转过来:“何事!”

  木易赶紧俯首走进去,向楚王一拜:“大君……”

  “如何?”楚王问道。

  “此人名叫无明,是越国无强之子。”木易低声说道。

  “越国?”楚王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跟随他多年的木易知道,大君已动了杀机。

  “他还说了什么?”

  “再无其他,此人一心求死。”

  “那就成全他。明日车裂,以告天下!”楚王下令。

  “唯。”木易一拜,起身后,才又试探地问,“那……那屈原如何?”

  听到屈原的名字,楚王的脸色不由更加阴沉。

  他沉默良久,终于缓缓开口吐出几个字:“打入囹圄。”

  木易偷偷地看了看楚王的面色,自知此时多言无益,便又一拜,接着默默退下。

  午膳时分,南后的宫中热闹非凡。今日是每月大君都会按例来南后宫中用膳的日子,小厨房早已备下了各色时令小点与小菜。

  南后今日披了一件双彩团凤密纹的彩绣曲裾长袍,姿态端庄。她身边坐着素眉青衣的嬴盈,头上挽了高高的椎髻,斜插一枚碎玉簪,露出雪白的脖颈,略带慵懒之色。

  不久,楚王走了进来,南后与嬴盈赶忙起身微笑相迎。却不想楚王身后还跟着郑袖,她身穿石榴紫色撒金填花燕纹锦的直裙深衣,走起路来婀娜多姿,更显身形苗条。

  甫一进门,郑袖便轻笑道:“适才听说大君要来姐姐处用膳,我一向听说姐姐这里的吃食乃是全后宫之最,于是便厚着脸皮跟来了,姐姐可不要见怪啊!”

  言罢,见到清淡的嬴盈也在,面上便是一冷,但随即浅笑道:“这天气愈发地冷了,嬴妹妹怎地还出来走动呢?难道不怕肚中的孩子受了风寒?”

  南后道:“是我让人请了嬴妹妹来的,要怪便要怪我大意了。”她嘴上自责,可面上只有一成不变的微笑。

  “不怪姐姐,今日阳光明媚,我本也想出来好好走走,晒晒太阳而已,劳郑姐姐费心了!”嬴盈微微施了一礼道。

  南后见楚王面色沉重,似有心事,便开口道:“大君可还在因遇刺之事烦心?”

  楚王叹了口气道:“今早不谷前往大司马家探望,又在那里遇到了刺客。”

  “什么?!”三位娘娘顿感惊骇。

  郑袖更是察言观色,第一个扑在了楚王怀中抽泣道:

  “快别说,真吓死袖儿了。”说着拈起一方帕子抹了抹眼睛。

  南后与嬴盈见她如此旁若无人地表演,不由得对视一眼,各自眼中尽是无奈与厌恶。

  正在此时,木易走了过来,对楚王附耳道:“大司马求见!”

  楚王脸色一沉,只作未闻,继续饮起杯中的酒来。

  宫人疑惑,望向木易。木易看一眼大君,悄悄挥挥手,宫人会意退下。

  兰台宫外室,屈伯庸跪伏于地,楚王立于前,昂首不看他。

  屈伯庸的额头碰触在地面上,后背微微颤抖。

  “大司马若是来为世子求情,便回了吧。”楚王凛然道。

  屈伯庸声音颤抖:“罪臣教子无方,不敢求情,但求大君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

  楚王冷哼一声,依旧无话。稍后,他叹口气道:“念在大司马有护国之功,屈原之事,不以株连论处。大司马,这已是不谷最大的仁慈了,你回了吧。”

  落日的余晖给巍巍楚宫镀上一层金色,雍容华贵,却也透着几分萧瑟。空旷的朝堂上烛火跳动,光影交错之间,雄伟高旷的空间显得庄严,亦有些压抑。

  楚王的身影孤独地摇动在火光中,烛光把身影拉长、放大,投射在桌案背后的地图上。巨大的影子一摇一摆,像随时要被夜风吹散带走一般。

  “大君,屈原带到了。”木易低声说道。

  屈原向前两步,目视着楚王背影道:“大君。”

  “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大君吗?”楚王没有回头。

  屈原无言,楚王转过身道:“不谷听说,你一直在喊冤。如今你说吧。”

  屈原跪倒在地:“屈原是替无明喊冤。屈原恳请大君放了无明。”

  “什么?”楚王以为自己没听清楚。

  “无明乃越王之子。”屈原抬头,目光勇敢,直视楚王。

  楚王上前一步,继续逼视着屈原:“越王之子,就可以一再行刺不谷?!”

  “大君,如果没有楚国攻伐越国在前,就不会有无明行刺大君在后。”

  “你是说,不谷是咎由自取了?”

  “屈原不敢。”

  “笑话!”楚王一声怒喝,“还有什么是你屈原不敢的?你是否以为不谷愿意攻打越国?楚不犯越,便须始终提防他们壮大。两国相争,只有成王败寇。”

  经过大半天的关押,屈原神色憔悴,此时面对着楚王的怒火,他却不躲不闪:“大君,如果每个君王都这么想,天下还有宁日吗?”

  楚王冷冷道:“卧榻之旁,岂容他人安睡!”

  屈原敛衣肃容拜倒:“臣斗胆再请大君赦免无明,否则君无一日之宁,家无一日之静!”话说得生硬而直率。

  “你……”木易急得向屈原使眼色,示意他赶快住口。

  然而,已经太晚了,楚王怒目圆睁,大喊一声:“来人!押去死牢!明日问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