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碧,你知道芭蕉为何不似其他花草树木,拥有一块土地,便肆无忌惮八方扩展自己的枝叶吗？”我微微沉吟,自当是找个人说说话。r
明显感觉到水碧的手一震,而后又听见她释然的一笑,一个十三岁的姑娘,能如此心态,我自是佩服,我不再出声,水碧若是想说,自会说与我听。我闭目,任由水碧抚弄我的发丝。r
良久,水碧的声音从头顶飘来。“因为芭蕉不贪心。芭蕉不贪春光。芭蕉懂得适可而止,方能保全自身。”r
我嘴角含笑,亦是无奈,更是自嘲。水碧,终究,我会让你失望的。r
渐入黄昏,夕阳的光线穿透了云雾,天边多了一片绯红,像女子羞涩的脸颊。我坐在床边,手里的绣品刚刚完工。脖颈有些发酸,我唤来水碧,让她去梅园看看梅子结果子了没。水碧提了竹篮而去。r
我想着晚膳时间,管事的公公和嬷嬷会送来,从父皇宣布了我开春就婚嫁的消息,我的月俸多了一些,管事儿的公公和嬷嬷也开始殷勤了些许。却也抵不过其他的皇子和皇女。r
看了一眼书架,突然想起一首咏雪的诗句,“北风卷地百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r
我淡淡咏诵出口,看着渐渐在融化的雪,芭蕉上的积雪也在滴答着水滴。忽然记起第一次在雪天遇见流年国质子叶赫流苏站在雪地看着墙角芭蕉自言自语的一句话,“冬雪一来初春就不远了。”r
当时的我半知半解,却觉得他的话很得心,很顺嘴,站在他的身后有模有样的学了起来。r
“冬雪一来,初春就不远了。”那时的我们,不过还是八九岁孩童 。r
回忆如眼前光景,一眨眼,就只能成为回忆。r
我走向书架,书一本本收拾的整齐,水碧是个细心的女子,我喜欢看什么样的书,她都放在书架最起眼的地方。r
近日,我让水碧去御书院求了几本国志,有南漠国荀子编册的南漠国国志,有流年国甄立清编册的流年国国志,还有一本母妃留给我的绿沺国国志,是母妃自己写的。r
绿沺国位于最南边,南漠国和流年国两边环海,分别与我玉瑾国接壤,绿沺国的国土最小,但却最肥沃,所能种植的水稻和果蔬类,产量亦是最高。r
在我国之北部,是神秘的北极国,一座连绵的断臂雪山隔开了我国和北极国的所有交流。甚少北极国的人翻越断臂雪山来玉瑾贸易或是求学。玉瑾也甚少有人能穿越大风雪,去到北极国,一切,都是人们传说,在玉瑾的北边,断臂雪山那边,有一个神奇的国家,叫北极国。r
南漠国国志是荀子带着众徒弟编写而成,受到了南漠国前朝皇帝的嘉奖,此人文字耿直,中正,可惜了中年便陨落了。r
我将其书中所述的文化默默记在心里。虽不能行万里路,但能读万卷书,亦是安慰自己行了万里路。r
光线渐渐暗淡下来。我读的入了迷,玉瑾和南漠的子民互相仇视对方,却不知,两国文化,如若交流沟通,便是一种文化的促进。我直摇头叹息,父皇不听忠言,只让那些心中怀仇的大臣遮蔽子民的眼睛。r
“公主为何事摇头？”水碧提着竹篮回来了。篮子中装了些许的青梅子。边上带了一小壶酒,酒瓶上贴了玉露二字,我知,是他送来的。r
“没有,已是黄昏,光线太暗,感叹时光飞逝,一天已经去了。”我放下书,起身走到书架,将书放回了原处。r
金甸细钗有些松动,我只一摇头,便掉了下来,发丝如泼墨般散开。吱吱呀呀的声音从殿门处传来。r
我和水碧循声望去,一个男子坐在轮椅上,轮椅做工细致,打的圆滑的小铁轮使得轮椅前进少了很多阻力。r
男子一个人从殿门口坐着轮椅离开。r
我的水熏殿不大,院子和正殿是直通形,书架在正殿大厅,一个圆形的雕窗拱门和一道屏风,就是我居住的地方。r
正殿正西,有一个偏殿,说是偏殿,不过是一间小屋罢了。r
“刚刚的那个男子是谁？看穿着,不像我玉瑾人。”我问道。r
水碧也是一头雾水。摇摇头,往外面望了一眼。“水碧也不知,近日来,多个公公和嬷嬷见着水碧,不像以前那么苛刻,也不随便在水碧面前碎碎咒骂,水碧也不能从他们口中知道些许什么。”r
水碧说的在理,以前,那些看眼色的奴才嘴上都没有一个门儿。什么宫里大大小小,乌七八糟的事情都吐出来,尤其是拿我的出生说事,找水碧麻烦的不在少数。r
咔吱一声,芭蕉杆断了。r
明年,还会长出青绿的芭蕉叶。r
天色完全黑了下来,水碧点起了长焰烛,书案上有一个桐油灯,灯芯有些短了,我取了去年的棉絮,撕了一些下来,在长焰烛下梳理卷曲,半盏茶功夫,一根灯芯如一条苍白的蚯蚓,弯弯扭扭得叠在我的手心里。r
水碧去了水房烧热水,晚膳后,她忙进忙出,让她歇一会儿,她也不答应。虽说我现在是待嫁中,嫁于谁,嫁于哪一国,都还是未知。晚膳的公公和嬷嬷过来,顺道也带了一道圣旨,在今年除夕之夜,将与我一人,去皇陵处祭拜祖先。r
今日不过刚九月末,到除夕,还有三个月,父皇如此早早下旨,想必是要宣告天下,我瑾年公主即使再带着厄运,也还是玉瑾国公主。r
水碧碧绿的棉袍从门外而来,手里提着一桶热水,手上的冻疮开始发紫结痂,想必问御医求的那瓶冻疮膏还是管用的。r
“水碧,今日,我洗漱完的水,就倒于芭蕉那里,不要提到外面的水沟去了。天气变的更冷。你也洗洗早点睡觉吧。明日,你陪我去一趟月荷塘。”r
一夜无梦,早上一起床,水碧已经备好了披肩和棉袄。再看一眼,水碧的身边多了两个婢女。两人年龄约莫和水碧一样大,一个低头颔首而立,发髻干净利落,一个见我醒来,有些局促不安,十字交缠,咬唇颤抖。r
我看看水碧,不知何意。水碧拿过外衫,披在我的肩上。发髻干净利落的婢女欠身行礼,“奴婢清月,清荷参见公主。”她拉了拉身边的婢女。一起给我行了礼。r
“起来吧,你们进宫多久了？”我掀开被子准备穿鞋,清月眼疾手快,半跪了过来给我穿鞋,动作老练,轻柔到位。一边的清荷也从檀木衣架上取过我的棉袄和披肩。r
“回禀公主,奴婢和清荷进宫有一年了。”清月的回答不卑不亢,是个有气节的人儿。r
“你们以前是在哪个宫里谋职？!”r
“奴婢和清荷都在花香局,是花香局里的婢女。”r
花香局,是为皇宫内皇女皇子,皇妃,皇后,皇上制作香料的地方。我与他们几乎没有交道,我这里,月俸也够不起我花些心思去弄什么香料。r
一番穿戴完毕,身上热乎了些许,喝了黄米大枣粥,我便唤了水碧同我前去月荷塘,清月和清荷,我吩咐她们替我弄些花草来。她们在花香局待了一年,清月是个有心思,有主意的人,让他们替我去弄些花草,多少还是我在考验她们的能力。r
月荷塘是皇宫最大的一片荷塘,虽然稍微奢华些的宫殿都带有池塘,池塘里也栽种了一些荷花,可春天到来之时,荷叶连田田的景象,也只有月荷塘有了。冬日的大雪掩盖了这一片月荷塘。月荷塘看上去就像一片雪海,刨开一层雪,荷塘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r
“水碧,找个水位稍微浅一点的地方,拿了凿冰铲子来,我挖些莲藕出来。”我的手上套着棉质的手套,入冬的时候,我也给水碧做了一双,水碧戴着,觉得干活麻烦,也不常戴,手上的冻疮,还是如期而至。r
水碧递过来凿冰铲子,刨开雪的冰下,一片透明,有些许的草还是绿色的,水清澈透明,能看到里面的莲藕。我用凿冰铲子先划了一个界限,然后一点点的凿开冰层。r
吱吱呀呀的声音再次传来,离我百丈远处,那个坐着轮椅的男子转身离开。这是我第二次看见他,他的身形瘦弱,即使穿着厚厚的锦袍,却也难掩消瘦的脸颊。r
细细的水慢慢渗出来,我使力一凿,冰层出了个大洞,水不太深,莲藕有半截在泥中,有半截在水中。今日运气甚好,只需要手稍稍伸进去将莲藕拔出即可。不需用夹棍去搜寻挖藕。r
“公主,快晌午了。午膳的公公和嬷嬷快要送饭来了。公主早些回,刚好可以让午膳的公公和嬷嬷将莲藕带到御膳房,晚膳也好拿过来。”水碧扶起我,接过我手里的莲藕,给我套上了棉质手套。r
“嗯,好。这就回。”我望了一眼男子离去的地方。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