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1年6月21日,星期六,一个令人难忘的夏日早晨。像往常一样,许多柏林人乘坐火车到临近波茨坦的塞安斯索斯公园打发炎热的夏日,还有一些人则选择到万塞或者尼古拉塞海水浴场去消暑。在咖啡馆里,往日颇受欢迎的诙谐剧——远航大不列颠的鲁道夫·赫斯,已被与即将爆发的对苏战争相关的一系列故事所取代。很多人沉湎于这场规模宏大的战事中,他们所有的期望就在于:在战争的最后时刻,无力抵抗的斯大林会将乌克兰割让给德国。
位于菩提树下大街的苏联大使馆中的官员们,正在忙着处理他们的邮件。来自莫斯科的一个急件要求:详细地汇报从波罗的海到黑海的所有军队分布情况。瓦连京·别列日诺夫——第一秘书长兼首席翻译官,则忙着与居住在威廉大街的德国外交官员联系,希望能就即将爆发的战争尽快安排一次会晤。但是得到的回答是:帝国公使约阿希姆·冯·里宾特洛甫早已离开这座城市,而又无法与国务秘书冯·魏茨泽克男爵取得联系。随着中午的渐渐来临,越来越多的要求提供最新消息的急件源源不断地从莫斯科送达。克里姆林宫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快要发疯了:在过去的八个月中,远超于80条的警告,已将德国的意图显示得越来越明白。而刚刚来自NKVD代理领导人的一份报告中已明显地标明:
迄今为止,“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USSR)的边界已受到39次飞机的轰炸”。纳粹德国国防军无耻地为战争做着一切准备,而无意中泄露的军事机密,似乎仅仅是为了促使脑海一片混乱的斯大林能够早日对阿道夫·希特勒做出巨大让步的一个阴谋。
远在柏林的苏联大使弗拉基米尔·杰卡诺佐夫深信斯大林所认为的:“这场所谓即将爆发的战争,不过是英国人制造的假情报罢了”。他甚至对苏军专员所报告的“德国180个师已经在俄国周围随时待命”的消息都置之不理。这位格鲁吉亚籍大使杰卡诺佐夫是拉大连季·贝利亚的得意门生。此时这位资历颇深的NKVD成员所面临的外交事务,似乎已经远远超出他以往所具有的审问和定罪的范围。而特使团的其他成员虽然对希特勒的入侵行动计划有所察觉,但是却不敢公开表达自己的观点。他们只是通过一个加入德国共产党的印刷商,秘密地将一份能够证明德国已经精心策划了入侵行动的文件送交给了苏联领事馆。其中的一些关键性叙述包括:让俄国“投降”!“自首”!“集体农庄的主席在哪里”?“你是一位共产主义者吗”?如果是那么我将会“铲除你”!别列日诺夫不停地给威廉大街的德国使馆打电话,要求与里宾特洛甫会面,但是得到的答复却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回来”。中午,他尝试着询问了另外一名政府部门官员,这位官员告诉他:“我确信在元首指挥部正在发生着什么事情,或许每个相关人物都集中在那里。”其实里宾特洛甫并未离开柏林,他正忙着起草送往远在莫斯科的德国大使馆的指示,而指示的标题是“紧急!国家机密”!第二天一大早,也就是在德国的入侵行动开始两个小时之后,在莫斯科的德国大使弗里德里希·维尔纳·冯·德·舒伦堡伯爵按照指示提交了一份报告给苏联大使馆,满是诉苦的内容,巧妙地掩盖了已经发生的一切。
随着星期六这天的渐渐结束,来自莫斯科的消息疯狂地轰炸着柏林的苏联大使馆。每隔30分钟,别列日诺夫就会给威廉大街的德国使馆打一次电话,但是仍旧没有能够与更高一级的官员通上话。透过办公室打开的窗子,别列日诺夫看到了头戴老式许茨曼头盔的大使馆卫兵们。在他们的远处,柏林市民们正在菩提树下大街上悠闲地消磨着他们的周末夜晚。这种和平的景象与爆发的战争构成了鲜明的反差,让人产生一种不真实的幻觉。来往于柏林和莫斯科之间的特快专递,在整装待命的德国军队与看似平静的俄罗斯边界之间畅通无阻地穿行着。
在莫斯科,苏联外交部部长莫洛托夫要求紧急召见冯·德·舒伦堡伯爵。这位德国大使在销毁了使馆里所有的秘密文件后,出发到克里姆林宫赶赴9:30的召见。当苏联外交部部长对德国准备入侵苏联的计划提出质疑的时候,这位伯爵坚决否认会有这样一场战争存在。对苏联政府的这种质疑,伯爵表现得非常惊讶,他告诉大使,在没有得到来自柏林的指示之前,他将拒绝回答任何问题。
舒伦堡,这位承袭着旧式传统教育的老伯爵,对俾斯麦的格言“德国将永远不会与俄罗斯发生战争”深信不疑,因此他对克里姆林宫所提出的质疑感到惊讶万分。大约两周前,他接受别列日诺夫的私人邀请返回了莫斯科。在午餐期间,别列日诺夫提到了希特勒有入侵苏联的意图,但是这位被希特勒领导的纳粹党的谎言所迷惑的老伯爵,坚决认为德国要入侵苏联的阴谋之说根本就是子虚乌有。这种坚决的否认,立刻让敏感的别列日诺夫感到,其中一定深藏着一个惊天大阴谋。这与斯大林的想法不谋而合,他立即将自己的看法传达给了共产党中央委员会的政治局:“虚假情报已经渗透至苏联大使馆!”此时的斯大林深信绝大部分警告是“安格列斯卡亚·普洛夫卡特斯亚(Angliy Skayapro VokatSiya)”——是温斯顿·丘吉尔的惊天大阴谋的一部分,意在“挑起德国与苏联之间的战争”。自从赫斯完成他对苏格兰的访问后,这个阴谋就开始滋长,甚至在斯大林的意识中,事实远比此还要糟糕。
斯大林一直拒绝接受德国会入侵苏联的事实,直到星期六下午,希特勒的举动才让他感到了局势的严峻性。事后,戈培尔形容此时的斯大林犹如一只被蛇施了催眠术的兔子一般,感到极度恐惧。源源不断的来自边界卫兵们的报告显示:德国人的坦克咆哮着穿过森林,德国工兵们正在搭建过河桥梁,苏联阵地前的铁丝网也被德国军队移开了。一份来自基辅特警区指挥官的紧急报告指出,战争将在未来的某个时间爆发。而波罗的海各港口的报道则显示,德国已经停止了一切装载和回航行动。但是,斯大林这位极权的独裁主义者却仍旧不愿意相信,一切已经不在他的控制之中了。
6月21日夜晚,在与苏军高级指挥官们进行了长时间的研究讨论之后,斯大林终于同意给西部军区的司令部签发一个指令:“德国也许将会在1941年6月22~23日对列宁格勒、波罗的海特区、西部特区、基辅特区和敖德萨军事专管区等区域进行攻击。我们绝不向任何企图通过挑拨离间而使事态扩大的势力屈服,但与此同时,我们的军队要充分地做好战斗准备,以高度警戒状态迎接可能会来自德国和他的盟国们的突然袭击。”海军舰队指挥部和一些老资历的高级军官们,早在斯大林的指令到达之前,就采取了必要的应战措施。直到午夜之后,这个指令才到达了所有的军部,而这显然太迟了。
在柏林,随着夜色渐浓,别列日诺夫已经放弃了可以联系到里宾特洛甫的任何希望。可就在次日凌晨3点左右,别列日诺夫身旁的电话突然响起,电话那头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德意志帝国公使冯·里宾特洛甫先生希望立即在威廉大街他的办公室里见到苏联政府的代表。”别列日诺夫随即解释说叫醒政府代表和准备一辆汽车需要一定的时间。
“帝国公使的汽车已经在你们的大使馆外等候,公使先生希望即刻就能见到你们的政府代表。”陌生的声音回答道。
杰卡诺佐夫和别列日诺夫在大使馆外的围栏边找到了正在等候他们的黑色轿车。一位穿着制服的外交部官员正在车门边等候他们,另外一名党卫军官员则端坐在司机的旁边。当汽车启动的时候,别列日诺夫看到在远处的勃兰登堡门,黎明的曙光已经渐渐散开,透过蒂尔加腾公园门前的三棵大树,红色的朝霞清晰可见。这是一个美丽的仲夏早晨。
当他们到达威廉大街的时候,使馆门口挤满了记者,使馆的大门在闪光灯的作用下异常明亮。两位苏联大使一下车,就被前来采访的新闻记者团团围住,刺眼的闪光灯让他们头晕目眩。这个意外的场景,让别列日诺夫产生了不好的预感,但是杰卡诺佐夫则坚信德国与俄罗斯仍旧处于和平状态之中。
杰卡诺佐夫,这位苏联大使给人的第一印象并不深刻,“仅仅五英尺高,长着一个小鹰钩鼻子,几缕黑色的头发覆盖在他早已光秃秃的头顶上。”当希特勒第一次接见他的时候,紧随他进来的两名很高的党卫军,更加凸显了他的矮小。然而就是这位微缩的格鲁吉亚人,在他的政治团体中却是一个十足的危险人物。作为“巴库的刽子手”,在镇压高加索叛乱之后,他的名声就非常响亮了。在柏林的大使馆中,他甚至在地下室建造了自己的行刑室,用于审问那些被认为是可疑的卖国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