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都是好奇心起,青云更是兴奋惊叹,捧起那碗茶水仔细端详,像是初见花灯的小姑娘一般。夏草解说道:“这子母草遇毒即枯,天下没有毒质可以例外。现在草叶仍是翠绿通透,便说明这碗茶水没有问题。我就当给大家添些清凉的茶叶了,请放心喝吧。”
众人皆知夏草常年随百草仙人采蕈研药,于此一门定然颇具造诣,未承想今番见他展露本领,竟如此新奇有趣,令人大开眼界。丹辰子想到此行又平添一位得力的帮手,不禁面露笑意,钦佩起师父的细致安排。
各人安心饮茶,紫英又点了些坚果茶点来解乏。这时青云忽地眉头一皱,单膝跪地摸着地面,凝声道:“有人冲着我们这边来,大概十多个人。”丹辰子便一手抄起剑来,脸上露出戒备之色,示意众人道:“大家小心,来者不善。”
五人中唯有夏草不识武功剑法,他此时却面无惧色,同样捏紧了一双拳头,一副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样子,与持剑的丹辰子比肩而立。
顷刻间,就有数十个身着黑衣的蒙面人向茶铺围攻而来,紫英一看武功来路,便知是魔宗无疑,丁隐惊疑道:“这魔宗好生厉害,怎会知道我们的行踪?”丹辰子临危不乱,示意众人先堵住来势,再设法脱身,又拉过吴夏草小心保护着他。
众人各持武器,迎着魔宗门徒的汹汹来势,顷刻间兵刃相接,发出锵锵之声。丹辰子四人各守住茶铺的门窗入口,那些魔宗门徒一时攻不进来,却不退散,仍将茶铺围得水泄不通。丹辰子心知不可久战,寻思着脱身之法。却看他身后护着的夏草手中忽然甩出两条草藤,那草藤化作了长鞭向门外的魔宗门徒袭去,被击中的门徒双手一松,刀刃落地,包围圈瞬间被打开一个缺口。
夏草当即拉起丹辰子,再示意众人由缺口杀出包围。青云、紫英飞身旋至,丁隐料理了一个门徒,正待与众人合兵一处,回头却见那店小二正瑟缩在桌下,吓得浑身发抖。丁隐一咬牙,回身抓住那店小二,想要带他一起走。怎知丁隐刚刚抓住店小二,店小二却鬼魅一笑,脸庞已经变成了屠媚的脸。
“心软的人,死得早!”屠媚娇嗔一声,不等丁隐反应,伞中暗器已然发出,就要命中丁隐。房内另一侧的青云已是鞭长莫及,唯有惊呼。正在此时,一直独坐自饮的黑衣客竟是突然暴起,甩手用披风裹住了飞出的暗器,就往屠媚身上甩回去。屠媚猝不及防,连忙松手放开了丁隐,勉强躲开这一击。
那黑衣客回身护在丁隐身前,几番凌厉的动作,令面纱掉落,丁隐先是错愕,继而呆痴,原来她竟是玉无心!
9
“玉……玉姑娘,怎么是你?”丁隐的话音好似呻吟,玉无心冷冷瞪他一眼,手中祭出冰魄寒鞭,在茶铺内赫然甩出一道冰墙!屠媚见势不妙,立即抽身离去,只留下一阵笑声:“既是同门出手阻拦,本仙主就给玉儿留个面子,要杀你们几个小角色,以后还有的是机会……”那班围攻茶铺的门徒也随之退去,丹辰子、夏草、青云、紫英得以脱困,都拔剑赶到丁隐身旁,如临大敌地看着玉无心。此时玉无心的面色格外苍白。
青云才不理会,张口便骂:“怎么又是你这个阴魂不散的女人?”
丁隐喝止道:“青云!刚刚是玉姑娘救了我们。”
紫英冷笑一声:“魔宗只会害人,没听说过会救人!八成是不安好心!”
玉无心冷冷地瞥了众人一眼,说道:“随便你们怎么说,我没兴趣。”随后看向丁隐,又对他说道,“我就是来跟你说一句,之前的事情,对不起了。”言毕冷冷转身离去,丁隐看着她的背影,眼神复杂,想喊她停下却开不了口。青云、紫英不忿,想去追击,丹辰子一把拦住。
丹辰子神色复杂,谓众人道:“她刚刚救我们的时候,态度不像是假的。”
“可是,可是……”青云的话还未说完,却见玉无心脚步渐缓,步履蹒跚,身子一软倒了下去,整个人跌倒在地上。
丁隐终于忍不住,一个箭步冲上前,一把将玉无心抱起,却是愣住了,只见她的背上已经浸透鲜血:“她,她,她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又转头看向众人,“各位师兄师姐,帮帮我,找个地方给她疗伤!”
青云还在那里“可是”,丁隐更加焦急起来,大喊道:“我看她支撑不住了,总不能见死不救吧。”丹辰子叹了口气,冲夏草点了点头。夏草当即上前,俯身一试玉无心的脉搏,眉头一皱:“且先在附近找间客栈,我自有办法……”
话音未落,只见丁隐向门外飞奔而去,青云跺了跺脚,还是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不多时,丁隐在五里外的市镇寻到客栈,众人就此安顿下来,夏草先治疗玉无心的伤势,谪仙潭一行,只好明日出发。
丁隐将昏迷的玉无心抱上床,夏草揭开玉无心背上的外套,只见贴身的衣服已经被血染红,夏草忍不住低呼一声,丁隐也忍不住皱眉。夏草试过脉象,对丁隐道:“这玉姑娘所受不止鞭打外伤,还身中了魔宗的蚀骨银蛇。这蚀骨银蛇,乃是种一指长的小蛇,打入人体后会在经脉之内游窜,引发全身剧痛,中者生不如死。不知这种酷刑,她是怎么忍下来的?”
丁隐轻抚开玉无心脸上的乱发,只见玉无心脸色惨白,双眉紧蹙,楚楚可怜却又一脸倔强,更是令他心痛不已。残忍的鞭挞与银蛇,自是屠媚施加给玉无心的酷刑,丁隐却不知这些造设,原是在上演一出新的苦肉计。日前屠媚在阴风谷地牢中依命整治玉无心时,很是下足重手,极尽了毕生所能。也正因此,玉无心的伤势才令夏草与丁隐二人大摇其头,不忍卒睹。
男女授受不亲。夏草请来青云为玉无心涂抹伤药,青云心中百般不愿,思忖一番,还是应承下来,又将夏草和丁隐逐出门去,说是玉无心在男子前显露肌肤,是不成体统。丁隐担心青云为难玉无心,起先有些迟疑,却被青云推出门去,青云一面驱赶,口中还不忿说:“你就放心吧,我不会杀了她的。”
青云嘟着嘴坐在床前,好不情愿地将玉无心的衣服褪去,见玉无心白皙如雪的背上,布满了一道道触目惊心的鞭痕,青云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她再也顾不得与玉无心之间的不快,拿起药膏,帮着玉无心涂抹。玉无心伤处吃痛,忍不住惨叫起来。
房门被推开,丁隐应声不顾一切地闯了进来,焦急关切道:“她怎么了?”青云看到丁隐担心的样子,心中泛起酸味:“有什么好大惊小怪,上药肯定会痛的嘛,我已经下手很轻了。这妖女平日里下手狠辣,这会儿倒是娇气起来了。”
丁隐被青云说得有些难为情,又央求道:“麻烦你了青云,我还是在这陪着她吧,我转过身不看她就是。”随后也不等青云答应,便二话不说,坐在玉无心的床边,扭过头不看玉无心伤口,只伸出手紧紧握住玉无心的手,再也不放开。
青云看了看两个人,无奈地继续擦药。玉无心吃痛之下,便无意识地咬住丁隐的手。丁隐给她咬得出血,却也不发一声,任由着玉无心发泄……
10
也不知过了多久,玉无心悠悠醒转,发现自己身上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好。有一碗药汤递到面前,玉无心抬头一看,正是丁隐。她眼光一闪,又冷漠道:“我不需要你救我。”
“我只是不想看到你死在我面前。”丁隐学着她的样子冷漠对答。
玉无心似笑非笑:“不劳你烦心,我自会找个地方自生自灭。”说罢支撑着站起身,绕开面前的丁隐就要往门口走去,却又身子一软,险些倒下。丁隐赶紧上前扶住,玉无心见到他关切的眼神,咬了咬牙,任由他扶到床边坐下。
丁隐轻轻将玉无心放落床上,看着她的眼睛问道:“这不是你第一次救我了,是不是又想像上次一样,演一出好戏把人当猴耍?”玉无心面无表情道:“我说不是,你信吗?”
丁隐迟疑了一下,又问她:“你背上的伤是怎么回事?”玉无心仍是冷冷道:“和你没有关系,你也不需要知道。”丁隐挤出一记苦笑,将心中藏着的话语尽数道出:“玉姑娘,你不断出现在我面前,一次又一次欺骗我,我的师兄师姐们已对你失去耐心,同仇敌忾兵戎相向,你此行若仍是心怀不轨,纵使我有心护着你,后果你也只能自行承担了。事到如今你已经没有选择,你必须让我们知道你这次出现的目的。你心里若是对我有半点朋友之谊,就请对我说点真话吧!”
玉无心听他直抒胸臆,咬咬嘴唇,眼眶渐红:“这些都是我自找的。我没有办法狠心对你下手,没有办法完成任务,而烈影神宗是不需要无用之人的。软弱就要付出代价,就像我现在这样。”
丁隐不由一怔,态度温和下来:“所以……你离开魔宗了?”玉无心沮丧地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丁隐的嘴角闪过一丝欣喜,却很快又警惕起来:“你,你不会又在骗我吧?”
轮到玉无心苦笑一声,向丁隐吐露心迹:“我知道,是我自己一次又一次地出卖了你对我的信任,此番我厚颜无耻地再度出现,并不是为了让你相信我,只是……有一些话,我想对你说。”一颗泪珠自她眼角落下,她也不顾及,任由泪珠顺着面颊的轮廓轻轻滑落,“我知道自己做过很多坏事,也不奢望你能原谅我。这次之所以拼了命来这里,只是想和你说一声对不起。只想告诉你……我一直忘不了那晚,忘不了我们在湖上……”
玉无心抬眼望着丁隐,泪眼婆娑,许多话再也说不下去。丁隐顿时也回忆起那夜,心中霎时细雪纷飞,霎时又变作滔天洪流。他将双手按在颅侧,愈发苦恼起来,口中叫道:“你为什么要骗我,弄得现在我分不清你的话是真是假!”
玉无心噙着泪,逐字说道:“之前我是个工具,身不由己。向来我的使命就是完成任务,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其他念头,我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从来没想到自己会把持不住感情。你……是个意外……”
丁隐仍在细雪与洪流间徘徊,神情痛苦,默不作声。玉无心见状,猛地擦干眼泪,将自己的情绪一一拾掇,又对丁隐作了揖,平静道:“你真心待我,我心中感激,但你我本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就算我心为真,你我终究也只能在正邪两端,两相对望,不如就这样好聚好散吧,告辞。”说着便支撑着受伤的身体,欲起身离去。丁隐猛地抓住她的肩膀,将她死死按回床边坐下,厉声道:“你现在这个样子,能走去哪里?”
“天下之大,总有容身之处。”玉无心语气清淡,神情寥落。丁隐却激动地抗议起来:“你可真是潇洒,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说了一堆还是只有一团谜雾!我哪管什么正邪、什么聚散,从头到尾我就只想搞清楚你是谁!说什么拼死拼活要来跟我说话,那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我也会受伤、会迷惑、会心痛、会担心啊……”
玉无心似有些感动:“你担心我?”丁隐仍沉浸在刚才的激动情绪中,只差没有捶胸顿足:“我当然担心你!你的伤那么重,又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先好好养伤再说吧!”玉无心迎着他的目光,又问道:“你真的愿意让我留在你身边吗?”
丁隐思量一番,最终下定决心,点了点头。玉无心追问说:“可万一你的同伴不同意呢?”丁隐想了想,回答道:“我会向他们解释的。你气弱体虚,喝完药先休息吧。”
玉无心这才乖乖喝了药,让丁隐给自己盖上被子,她似乎仍不放心,又对丁隐说道:“可是,我还是有点怕。万一他们不同意我留下的话,不如就你我两个人一起走好不好?不管你要做什么,我都会帮你的。”
丁隐迟疑了一下,说道:“安心养病吧,不用想太多,他们为人正派,除非你有恶意,否则不会趁你无力反抗时为难你,况且他们愿意让我进来跟你谈,就代表他们都是明理之人,你若真的有心脱离魔宗,就应该得到一个机会。只是……此时此刻,我不知道自己信的究竟是你的说法,还是你。我只希望你不要再骗我了。”
玉无心听了这番话,有些犹疑地点了点头。丁隐这才返身离去,让玉无心好生休养,说迟些再请青云来换药。玉无心见他轻轻闭上房门,眉目间闪过了难以言说的复杂神情。
11
客栈之中,一桌川菜好不丰盛,众人却是食不知味,神色古怪,因为丁隐扶着玉无心在桌边坐了下来。
两人一落座,立时成为了被众人孤立的焦点。先是紫英一脸鄙夷,将椅子挪开一步,以示不愿同席。丹辰子面上不动声色,却也停了说话,自顾用餐。倒是夏草生性木讷,加上医者仁心,并未显示出什么不适。青云却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自从玉无心坐下,她便放下碗筷,双眼死死盯着玉无心的一举一动,充满了警戒。
玉无心瞥见青云目光,故意坐近丁隐,又夹起一片回锅肉,一脸温馨地放入丁隐的食碗中。丁隐受宠若惊,甚是欢喜,寻思着是否夹些拔丝土豆、泡椒凤爪来回赠,又怕这般明火执仗的动作引起公愤,这才收拾起意马心猿,老实将那回锅肉送入自己口中,只盼大家不要发难才好。
紫英却率先开腔:“之前武功那么好,现在动不动就装柔弱,骗谁啊。”一旁的青云也担忧道:“丁大哥,你还相信她?莫怪我们猜疑,她这次出现的时机这么蹊跷,况且明明知道你最心软,还一定要晕倒在你怀里。”
丁隐置若罔闻,一脸温情望着玉无心,也不与青云搭话。青云见状,委屈地低下头。丹辰子沉吟一声,说道:“行了,各自吃自己的饭,都少说两句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