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玉无心见丁隐眼蔽赤芒、气息激荡,脸上闪过一丝喜色,当下将身体更加贴近,紧紧抱住了丁隐。两人身躯亲近、耳鬓厮磨,丁隐全身一震,低下头去看向玉无心,只见她湿水的罗衫下,玲珑的身段若隐若现,苍白的面容泛着一抹红晕,她的目光里氲着烟波,呼吸轻吟……
很快,丁隐整个人意识模糊起来,红光在他周身流窜,令他浑身燥热不堪,他猛地将玉无心扑倒在河边,一把扯开罗衫,意乱情迷侵掠着她。与此同时,玉无心腰间所坠的一枚玉哨被丁隐无意拽了下来。她似乎未曾知觉,只轻轻地将头扭向一边,眼中闪过一刹的痛苦和空无,霎时又回归了岑静。她就这样平展开双臂,迎接着他粗暴的动作。明月皎皎,流水潺潺,她摊开手掌,月光照出掌心的伏线。
一片雪花缓缓飘降下来,他狂躁的动作却越趋猛烈。她的指尖沾着河岸的细沙,掌心里默默融掉雪花,双手放空又紧握,她知道有些东西终究是抓不住的——比如手心里的雪,河水畔的沙。
他依旧那么粗暴地去吻她的耳根,而在她耳边响起的,却是临行前屠媚的交代:“你要让他上钩,心甘情愿运用此口诀,一旦他做了,便会阳气冲顶,赤魂石之气在体内动荡不安,外加他心神不宁,难以压制,这就算成功了大半。你只需抓住机会用银针刺他风池、大椎、陶道三个穴位,到时真气冲体而出,赤魂石便唾手可得。”
玉无心鬓发散乱,呵气取暖,心智仍是清明,当下一咬牙,自腰间摸出三枚银针,对准丁隐颈后的穴位,就要扎下去。就在危急时刻,突见一道剑光飞来,直直击中玉无心手臂,她手上一偏,银针刺入丁隐肩膀。丁隐本是意乱情迷,神魂如居炙热火宅间,世上唯独玉无心的温香软玉可堪退烧救解,此外哪里还知其余。当下忽地肩膀吃痛,便猛然滚到了一边,眼中红光忽明忽暗,这便晕了过去。
“妖女!放开我丁大哥!”
原来是卧床疗伤的青云,硬撑着羸弱的身体赶了来出剑救下丁隐。玉无心见来者是她,暗暗咬牙,不顾香肩半露,抄起手中的冰魄寒鞭,怒目而视,口中道:“坏我大事,简直找死!”
青云宝剑在手,睥睨道:“有我周青云在,你就别想动丁大哥一根汗毛。”也不顾自身伤势,便向玉无心冲去。玉无心冷笑一声,将手中冰魄寒鞭猛地向上一挥,只见整个冰雪世界化作无数冰凌,飘浮在空中,之后猛地向青云齐齐袭去。青云挥舞着佩剑,一边抵挡攻击,一边寻到机会,在地上几个狼狈的翻滚之后,终于来到丁隐身边,一把拉住他的手臂。
玉无心见状,长鞭一甩,想要将丁隐拉到自己身边,没想到青云竟然奋不顾身用后背一挡,生生接下玉无心一鞭。这一鞭力道十足,青云后心一凉,一口鲜血喷出,脸上瞬间蒙上一层冰霜,但她已经无暇顾及身上的痛楚,用力拉起丁隐,御剑飞行,快速向远处逃去。玉无心还想上前追,却感觉肩膀一痛,不由得脱力跪倒在地上,原来刚刚青云一剑,已经将她手臂割开一个大口,此时血流不止。她赶紧点住穴位止血,抬头却已经不见了青云和丁隐的踪迹。
玉无心暗叫一声:“可恶!”当即运起轻功,披着星月,向二人逃离的方向追去。她的轻功造诣甚高,不仅去势快绝,起落亦无声息,如燕子凌波般,仅凭足尖点过树梢,连枝上的栖鸟也未惊起。
夜风扑面,树影婆娑。玉无心疾行了小半个时辰,于一处村舍前的竹林中发现了丁隐留下的细微足迹。她推测二人就在近处藏身,不由冷笑一声,自语道:“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正待上前,身后却突然弥漫起一阵白烟,她心念一动,觉得不对劲,忙掩住口鼻,却已然来不及了。
昏迷之前,玉无心余光瞥见白衣一闪,耳边听到的却是女子话音:“更深露重,你应该休息了。”
2
却说青云危急之际救下丁隐,又出剑刺伤玉无心,再是带了丁隐一路御剑飞行,一番动作全凭一口真气苦苦支撑。眼下她体内寒气翻滚,面上渐泛层霜,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带着丁隐一起,狼狈地摔落到地上。甫一着地,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丁隐却因为地面的撞击,缓缓苏醒了过来,他一睁开眼,就见到青云面色惨白地躺在面前。他连滚带爬地上前扶起青云,却发现她冷颤连连,手上脸上都覆满了一层白霜。丁隐大惊,问道:“青云,怎么了?你怎么会这样?”
青云缓缓睁开了眼睛,神色虚弱至极,她颤抖着伸出手,将丁隐肩上插着的三根银针拔掉,口中道:“丁大哥,那个妖女……那个妖女要害你!你千万不要相信她。”说罢,她便力竭晕了过去。
丁隐焦急地摇晃几下,眼见无法唤醒青云,急得快要流出泪来。丁隐知她所受内伤极重,恐怕已入脏腑,左近难有高手行功疗伤,拖将下去只怕危及性命。唯前方不远处有个村落,他索性一咬牙将青云背起,向前方快速奔去,心想,哪怕到村中寻个郎中大夫,也总算是一线希望。
这村中果然有间医馆,老郎中察看过青云的伤势却是无奈摇头,徒有叹息。丁隐不肯相信,抓住老郎中的手不住恳求,说着又要跪地叩头。老郎中自感无力回天,见到青云惨状至此,丁隐赤诚如斯,心下好生悲悯唏嘘,叹息间倒忽然想起一个人来,便对丁隐道:“年轻人,如果你能找到素手医仙,也许你的朋友还有一线生机。”
丁隐眼神一亮,追问道:“老人家,请问这素手医仙在哪?我怎样才能找到他?”
老郎中说道:“素手医仙医术高明,却行踪不定,常常一个月只会出现一两日,都是去照顾那些被魔宗荼毒过的村民。不过我听说,昨天她好像出现在了东边十里外的秀水村。”
丁隐连声道谢,背起青云,就往秀水村赶去。一路向东奔了十几里地,只见夜色中的村落隐隐罩在一片白雾之中,那白雾乘着夜风,送来一阵异香,嗅起来竟让丁隐觉得血脉舒畅、心神清明,显然并非魔宗所施毒类。
丁隐背着青云,穿过竹林往云雾深处快步走去,约走了十来步,只见前面别有洞天。月色下,几间茅草小屋安静坐落,小屋外有站有坐聚集着一些手持灯笼的百姓,他们虽然脸色苍白,却是满面笑容,一派祥和之气。人群中间一个身穿白色纱衣的女子正在奔走,向众百姓分发汤药,百姓们纷纷对她道谢。
那女子虽背对丁隐,却看得出她脚步轻盈、体态优雅,在缭绕的白雾中犹如下凡的惊鸿仙子一般,令丁隐也不由得惊叹。他上前一步,拱手道:“请问,阁下是素手医仙吗?”
女子慢慢起身,转过头来,是一个约莫四十岁的中年女子,灯笼的火光照出她的模样,虽已韶华不复,五官却保留着清丽脱俗的风致。
素手医仙似早已了知丁隐与青云的来路,当下指引丁隐将青云抱到房内的床上放下。此时青云已经双目紧闭,浑身颤抖,气若游丝。医仙见她脸上泛起冰霜,眉头一皱,将青云肩膀上的衣服往下一褪,只见她肩膀后面赫然一条触目惊心的鞭伤,伤口周围浮着幽蓝的冰气,狰狞万分。医仙惊道:“怎么会是被她所伤……”一旁的丁隐也被这伤口吓得目瞪口呆,一时不知所措。
素手医仙命丁隐速去打桶温水来,便将青云扶坐在床上,转身疾步来到桌前,摊开一个布袋,布袋里面密密麻麻排列着百十来根银针。素手医仙伸手一挥,几根银针霎时向青云身上的数个大穴扎去,再运起一股温润的掌力,如汩汩温泉般慢慢将青云身子上四处游走的寒气聚于一团。只见青云已经冻得乌紫的嘴唇渐渐恢复,肩上那一道伤痕开始慢慢愈合。
素手医仙的掌力催动青云体内寒气上行,令青云猛然吐出一口黑血。素手医仙见此情形,方才长出一口气,擦了擦头上渗出的汗水,将青云的衣服拉好,让她平躺在床上。这时丁隐也打水回来,素手医仙起身从台上取出一只白玉瓷瓶递给丁隐,说道:“她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你将这药喂她服下,让她静养便可。”
丁隐欣喜若狂,激动地跪拜下去:“丁隐替青云谢谢医仙救命之恩!”
素手医仙淡然道:“医者仁心,何须言谢。就让这位姑娘在我这里歇息片刻,外面还有很多人需要照顾,我先失陪了。”言毕微微一笑,匆匆转身离去。丁隐此时再看青云,见她熟睡在床上,面色已然恢复了红润,心中悬着的大石,此时终于落下地来。
丁隐在桌前坐下,无意中摸到袖子里的玉哨,脑海中辗转浮现的尽是与玉无心在冰湖上的情景。也不知过去多久,屋外的村民早已散去,他却仍痴痴望着玉哨,口中不住自语:“你是谁?你究竟是谁?为什么,为什么要一次次给我希望,又把希望破灭了……”
3
夜凉如水,风透疏竹,丁隐的思绪却如惊涛拍打乱石、狂风扫荡竹林。直至耳边悠悠传来一阵琴声,他才蓦地清明起来,将纷乱心绪暂忘。他站起身,推开木门,循声向庭院内走去。只看到圆月之下,素手医仙一袭白衣,正坐在院中弹琴吟唱,唱的是一首思念之曲,饱含深情,百转千回。丁隐听得入神,心有所系,又一阵怅然若失。
丁隐的手不经意间碰到墙边一排农具,发出了一丝声响,素手医仙一惊,回过头来见是丁隐,微微一笑。丁隐忙施礼道:“医仙前辈,打扰您了。”
素手医仙淡然说道:“无碍,本就是想打发漫漫长夜,既然你来了,不如陪我叙一叙吧。”
丁隐点点头,素手医仙指指院中的一条长凳,丁隐过去坐下,遂问道:“前辈,我虽然不懂什么音律,但也听出你琴声中的思念之情,实在是感人至深。”
医仙以手抚琴,长叹一声:“这是我与我丈夫最爱之曲,当年我们年少时,我常常弹给他听的。后来我们遭逢大难,他被迫去了很远的地方,如今天涯相隔,无法相见。”
丁隐追问:“那前辈……为什么不去找他?”
素手医仙无奈一笑:“世间如果所有事都能如人所愿,那也就没有遗憾一说了。相见甚好,不见亦是想念,我相信他也能感觉到。”
丁隐点了点头,神情恭敬:“前辈如此豁达,真是让我惭愧。”
素手医仙便问他道:“怎么?我看你能听懂我曲中之意,莫不是心中也有思念之人?可是受伤的那位姑娘?”
丁隐低头一笑,神色间竟有一些自嘲的意味:“青云与我只是同门之谊,丁隐心中记挂的,其实是打伤青云的人。”
素手医仙打量着眼前这位年轻人:“哦?是吗?”
丁隐又说道:“前辈你也觉得奇怪是不是?她既然伤我同门,为何我还要惦记她呢?”
素手医仙闻言说道:“心之所至,境由心生,有时候人的理智和情感是很难一致的。”
丁隐用力点了点头,说道:“对,就是这种感觉,我与她在一起时,是发自内心的快乐。虽然我知道她有可能下一秒就会在我心口捅上一刀,可是我还是不由自主地相信她、想念她。是幻觉也好,梦境也罢,我甚至希望时间就停在那一刻。”
素手医仙又是一笑,神色颇有关切之意:“这么说,你是爱上她了?”
丁隐顿了顿,大声道:“我不知道这算什么?可是经过那么多事情,我什么都记不住,唯有她的面容,在我脑中徘徊,挥之不去,我不知道这算不算上天给我的暗示。”
医仙起身,仰望空中明月,会心一笑:“美好的东西,后面也可能藏着危险,但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够斩除荆棘的力量,就是爱。所以相信自己的心和直觉,你一定能冲破迷雾,找到自己初心所在。”
丁隐似乎听懂了素手医仙的话,心下豁然开朗,脸上也有了笑意,对她说道:“前辈,你这么一说,我好像有些明白了。”
素手医仙似笑非笑,又有些意味深长地说:“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跟你说这么多,或许这就是你我的缘分吧。”随后低下头去,琴声又起。丁隐在旁静静聆听着。
夜风习习,繁星璀璨,琴音倚着月色遥遥飘送,竹林间和着窸窸窣窣的虫鸣。
此情此境,抚琴的人不禁忆起了多年以前的蜀山,在那里曾有过一片姹紫嫣红的桃花。听琴的人,也会想起卧云村里的天灯与流光。
重伤的青云卧躺在床,此时面色已渐复温润。琴声悠悠入耳,她眼前仿佛现出与丁隐双剑合璧的影像,忽又现出玉无心的身影。于梦中,她先是微笑恬酣,继而倏然惊起,睁开眼来,蒙眬间看见了轩窗外的明月光。
没有人知道,此时同一片月光下,同一片竹林边,玉无心也在听着同样的琴声。
原来适才迷昏玉无心之人,正是素手医仙。此刻玉无心正躺在与青云一墙之隔的房舍内,半梦半醒间,依稀听见了琴声。
4
次日清晨,青云伤势大为好转,与丁隐前去拜谢素手医仙的救命之恩后,便要辞别返回蜀山。素手医仙道青云体弱,要留她休养几日,青云却从腰间解下一个锦囊,打开一看,竟有只金蚕困在其内。
青云指道:“这金蚕便是本次疫病的元凶祸首!我们已在山下耽搁太久,必须赶紧返回蜀山,请百草师叔想办法。”
素手医仙闻言轻叹,遂将一封书信交予青云,说道:“既是如此,我也不留你们。这封书信中,记录了山下疫病的所有病症情况,你们回去交给百草仙人,相信他一定有医治的方法。”
青云听素手医仙说起百草仙人,很是惊讶,百草仙人久居深山,不问世事,即便蜀山中座次较低的弟子也未必知他名讳,为何这素手医仙竟好似与他熟识?她便向素手医仙问起与蜀山剑派的渊源。素手医仙却眼神一闪,只说些久仰大名之类的客气话。丁隐据情推测,冒昧问素手医仙是否与蜀山有些过节。素手医仙连忙否认,说自己平素独来独往,不善交际,只盼丁隐、青云二人莫要在诸长老面前提起她来才好。
二人只有点头称是,当下别过医仙,向着蜀山御剑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