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多之后,金秋时节。孟赉带着孟依然,在田间地头看农夫秋收。孟依然沉静了不少,站在父亲身边饶有兴致的看农夫挥汗如雨收割,看妇人孩子送来饭食,一家一家的农户干得热火朝天,全都是喜笑颜开：今年丰收,能吃饱饭了。r
“这儿有麦穗,那儿也有,这么多,”孟依然微微皱眉,“太浪费了。”孟赉温和指指远方,“依儿,你看那儿。”远处是一个衣衫褴褛的农妇,带着个五六岁的女孩,在低头专注的捡麦穗。“留下麦穗,是给她们捡的。”r
有意留的啊？孟依然红了脸,“我没想到。我还以为……”看那名农妇带着个小女孩,觉得这母女二人着实可怜,“父亲,我想帮帮她们。”r
“好啊,”孟赉答应,“你想怎生帮她们？”孟依然凝神想了想,命侍女去告诉那农妇,“农闲时,到孟宅来浆洗衣物,每天五十文钱。”那农妇楞了半天神才明白过来,感激涕零的道谢,她丈夫亡故了,一个人带着个女儿,孤儿寡母的,生活实在艰难。r
看见父亲欣慰的对自己点头,孟依然不自在的掉转头,装作欣赏风景。孟赉心中好笑,这真是姐弟,小宇跟她可不是一样,都是这般。可这若换了悠然,怕不自吹自擂的把自己夸成一朵花。r
“爹爹你看!”孟依然拉拉父亲的衣襟,指指官道。远远的只见几辆大马车行驶过来,旁边还有几十匹高头大马护卫,显是某高官贵人的家眷车队。r
孟赉待车队渐渐走近,看见马车的车徽,“哼”了一声,这没良心的丫头,终于知道来看老爹了。马车上,一名容貌明媚鲜艳的少妇,身穿素净衣服,怀抱一岁多的幼儿,极有情调的感概,“真是一副农家乐啊。”r
那幼儿却半点没有诗情画意的感觉,伸出胖乎乎的小手,硬把她的脸掰过来,不许她看车外,把她的脸朝着自己,“我!我!”要是他语言表达能力强,可能要说的是：老看着车外干什么？只许看我!r
马车旁边紧紧跟着一匹高头大马,马上一名身材高大的英武男子,玄色长衫玄色腰带,顾盼之间,颇有威势。此时他对马车内的母子二人笑道“他又闹了,要不把他交给我吧？儿子,要不要跟爹爹一起骑马？”幼儿听力极好,闻言小脸乐成了一朵花,扑楞着手要往车外去。r
少妇早被幼儿折腾够了,大喜,“好啊,跟你爹骑马去吧。”车外的男子扬声大笑,伸出长臂,已将车内的幼儿抱了过来,幼儿坐在父亲怀里,来劲了,手脚并用,配合着“啊,啊”的声音,示意父亲自己要玩耍。r
男子把幼儿轻轻抛起,又轻轻接住,如此反复几回,幼儿在空中乐得咯咯发笑。孟赉远远的看着,脸色青了,少不更事!把孩子摔着了怎么办？不过是会点子皮毛功夫,这般张狂。唉,年轻啊。r
等到马车到了跟前,悠然一家三口上前行礼厮见,孟赉对女儿女婿都没什么好脸色,只是把小张勍抱在怀中不放,“我是外祖父,叫外祖父。”r
悠然由着老爹慈爱耐心的教外孙叫人,转身拉着孟依然说道“初次见妹妹,一点心意,莫嫌弃。”从手上脱下一个金手镯递了过去。孟依然由姐姐变为妹妹,心中恼怒,瞪着悠然不说话。悠然淡定望着她,执着的将手镯送在她眼前。r
二人对恃半晌,孟依然低头接过手镯,施礼拜谢,“谢姐姐厚爱,妹妹惭愧。”认了罢,不认没活路。悠然眼中闪过丝满意,这人总算学乖了一点。r
此时只有姐妹二人,孟依然低声耳语般抱怨,“怎不仔细辨认,就认了是我,就上报了朝廷。”她如今已不敢对孟赉说什么,怕再招出“父女二人一同去了”这种话,她也不忍心让老父伤心。今日再见悠然,想想同是姐妹,地位天差地别,又不平了。r
悠然贴近她,面色和平,声音阴冷,“一名女子在我天朝活着,最好是永远不被人所知；若被人所知,只能是好声名,知道不？”有福气的女人,一辈子默默无闻的,得个善终；若不幸有了名声,那,只能是贤,孝,节,义,旁的,略有些风言风语的,都不能挨上。r
什么？孟家的女儿,卢家的儿媳,莫名其妙落水而亡？或者,莫名其妙失了踪,她的衣服首饰在一不知名的女尸身上？什么原因不知道,待查？孟家也好,卢家也好,哪经得起这个,全家都会被连累。r
孟家的女儿,卢家的儿媳,自幼由祖母养大,这时祖母亡故,她发誓要跟了去；在家被人拦着了,终是自投入水,全了心意。这是可以的,两家声名不受损。r
你是家族中的一员,享受家族声誉带给你的种种利益,就必须要承担责任,任何时候不为家族抹黑,有关名誉,有关贞节,这事上不能出一点点差子,懂不懂？r
二人头贴着头,外人看来是姐妹亲呢,实际上根本不是。低低说了半天话,孟依然落败。论口才,论智谋,她哪里是孟悠然的对手。悠然打败孟依然后,施施然转向老爹。r
“已在城外拜祭过祖母了。”听得悠然这么说,孟赉点点头,这丫头做事,向来是有分寸的,倒不必担心她缺了礼数。孟赉抱着张勍,众人一起乘马车回到孟家老宅。r
钟氏已是在泰安休养了一年多,这会子见着悠然一家,前所未有的亲热,“哎哟,这孩子真招人疼,这小模样,啧啧,真是父子。”像亲外祖母一般。话说她这阵子在泰安,闷都快闷死了。r
张勍鬼灵精,孟赉抱着他就安安生生的,钟氏抱他就乱抓乱挠,最后还是落在孟赉怀中,才不乱动了,偎在外祖父怀里,漆黑的眼珠转来转去,看着一屋子的陌生人。悠然教他叫“外祖母”“舅舅”“舅母”“表哥”“表姐”,他只笑不说话,然后把头深埋在孟赉怀中,一动不动。r
行了,今晚上有人给看孩子了。悠然看着老爹抱着张勍不放,心里庆幸。这时孟正宇悄悄凑上来,同情的说“姐姐,你吃亏了。”你怀胎十月生出来的儿子,怎么只像他爹,不像你。r
这不着调的。悠然斜了他一眼,哼,祝愿钟灵将来生下孩儿,只像她,不像你!r
孟正宇犹自摇头叹息。悠然想起黄蕊的壮举：把黄家人赶尽杀绝；把绿苹突然生急病、绿漪跑去看她这件事一查到底,揪出几个心大的丫头,包括钟氏陪嫁的几个,如今这几个已是全部被发配到庄子上；把钟灵的嫁妆单子一扩再扩,如今钟灵已是个小富婆了!这么厉害的丈母娘,唉,悠然慢吞吞提醒孟正宇,也是一脸同情,“小宇啊,你将来可要对钟灵好,要不然,她那个娘……”后面不说了,你自己琢磨去。r
孟正宇缩了缩身子。黄氏姐妹真是大不相同,黄馨整个人是像春风一般和煦,黄蕊呢,也面带笑容,却不温暖,眼神更像刀子一样锐利,直让人感觉在她跟前无所遁形。r
心里打突突,却还嘴硬,“怕什么,我和钟灵两个跟姨娘,一家三口过日子,怕她做甚。”悠然轻蔑看他一眼,黄馨跟你们是一家三口？到底谁才是亲生的啊。r
接下来孟正宇又说了一句话,让悠然想痛揍他一顿,“姨娘她还好吧,姐姐你有没有对她凶？对她不耐烦？”r
晚上有了让悠然更头疼的事：张勍白天肯让孟赉抱,晚上不肯,哭闹着“娘!娘!”这是要找亲娘的意思,张勍嘴很笨,一岁多了,还只能说一个字,极少听他说两个字的。r
“你就懒吧,多说一个字能不能累着？”悠然极是不满,对着张勍横眉立目。孟赉看不过眼,“你小时候不懒？我怎么没骂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