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晚晴跟在陆良身后走,只觉得越走越发偏僻,周遭的建筑也越发的简陋。
陆良在一座茅草屋前停了下来,脸上带着些许尴尬,“蓬门筚户,让小姐见笑了。”
奚晚晴打量过去,阵旧却规整地篱笆墙圈着两间茅草屋,院里搭了一间棚子,棚下堆着些杂物,灶台也在这棚子下面。一蓝布身影正蹲在灶台前扇火熬药,棚子边上一个肉嘟嘟的孩童正在淘米。
奚晚晴浅浅笑了笑,“那便是元彻了吧,常听香莲念叨,今日可算见着真身了。果真如香莲说的,可爱极了。”
院子不大,站在门口不用大声院里的人也能听见。陆元彻询声望来,见香莲回来了,粉嫩的小脸露出喜色,张着胳膊摇摇晃晃地飞奔过来,“姐姐,姐姐。”
陆元彻生得漂亮,眸子又大又亮,小脸肉嘟嘟的,像庙里筑的送财童子,很是惹人喜爱。他眨着一双汪汪大眼,打量陌生的奚晚晴,半晌竟举起手,指着自己的脸颊向奚晚晴示意,“你脸上沾上东西了。”
陆良见状忙将陆元彻拉了回去,向奚晚晴道歉,“元彻还幼不懂事,还请小姐不要见怪。”
奚晚晴笑了笑,“童言无忌,陆叔不必放在心上。”从篮子里拿了一小包糖果递给了陆元彻,“来,吃糖。”
陆元彻接过了糖,笑得一双眼眯成弯月,“谢谢。”
香莲的母亲林氏听到了外面的声音,见女儿回来了,激动得掉了两滴泪,撩起围裙擦干净手,又偷偷抹了泪整理了下衣服,才笑着迎了上去,嗔责陆良,“你瞧你,小姐来了也不请进来,单叫人家站在门口像什么话。”林氏说着,拉奚晚晴进了院子。
两间屋子住尚且不够,自然连个正经堂屋也没有。林氏引奚晚晴进的房间,正面是张四方饭桌,四方桌边围着四条櫈子。靠墙放着一个木桶,桶边是个木盆。靠东墙放着一个碗橱。
房间西边吊着青色帘布,将房间一分为二,做了个里间。除此,再无什么装饰的东西。
“莲儿,你也是,小姐要过来你怎么也不提前通知一声。”林氏嗔责着香莲,眉眼间却尽是笑意。一年也只能见一回女儿,心中喜悦不言而喻。
香莲笑道,“是小姐不让说的,说要给你们一个惊喜。”
奚晚晴拉着林氏的手,“林妈妈,我们也有些年没见了。”
林氏是奚晚晴的乳母,哺育了奚晚晴后便留在了奚府做奚晚晴生母戚思纯的婢女。于奚晚晴来说,林氏是她半个娘亲。当年迫于无奈,林氏只能陪着奚晚晴的生母戚思纯离开奚府,分别时奚晚晴才七岁,而今已是少女初长成。离府后,每每想起留下奚晚晴和香莲在奚府受苦林氏便要哭上一顿。极力刻制情绪的林氏,此刻再次听到奚晚晴叫她林妈妈,泪水再也憋不住,决提一般抱着奚晚晴哭了起来。
许久才止了泪,林氏拉着奚晚晴和香莲你一言我一语,说不完的话。
陆良看着这拉开了话匣子的三个女人,颇为无奈,“孩他妈,该做饭了。小姐这么早过来,想必也还没吃。”
香莲这才想起奚晚晴叫她带来的东西,忙道,“妈,你不用忙了。小姐带了好吃的。”说着拿下盖子,从篮子里往外拾掇,边拾掇边碎碎念,“五珍房的烧鸡和烧鸭,陈记的桃酥,张记的酱肉还有好味斋的枣泥糕,全是娘爱吃的呢。”
林氏看着摆满桌子的油纸包,泪水不由得又涑涑掉下来,难为奚晚晴还记得她爱吃的东西。这几年,每每香莲放假回家奚晚晴都或多或少让香莲带些她爱吃的回来,这份心意真真叫林氏感动到骨子里去了。
林氏抹了眼泪,“瞧我,越老越不争气,动不动就掉眼泪。莲儿,你去找几个盘子把吃食盛出来,我去烧点米饭。孩他爸,你过来,长安的药差不多好了,你端去喂他。”说罢出了房间,陆良也跟在林氏后面一同出去了。
香莲取来了盘子,奚晚晴帮着拆油纸包,将食物倒进盘子。陆元彻扒着桌子沿,眼巴巴地看着,卖力地吸着鼻子,时不时伸出小舌头舔舔嘴边的口水。明明馋得要命,却不好意思张嘴要。奚晚晴被逗乐了,拿了一块桃酥递给陆元彻,“先吃点垫垫肚子。”
陆元彻伸出肉囊囊的小手接过了桃酥,“谢谢小姐。”
奚晚晴挠了挠陆无彻朝天的小马尾,“叫我姐姐。”
“小姐这可使不得,尊卑有别,元彻怎么能叫小姐姐姐。”香莲连忙阻止陆元彻。
奚晚晴幽怨地瞪了香莲一眼,“怕我抢了你的弟弟不成。”
“小姐,香莲不是这个意思。香莲是怕这事传出去不好,大夫人一双眼全在小姐身上,这事若是传到大夫人耳朵里,又要生出许多夭蛾子来。”香莲急着辩解。
奚晚晴被香莲认真的样子逗笑了,“好啦,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奚晚晴止了笑意,“于我来说,你比奚府里那些人更像家人。虽然人前我们是主仆,但私底下我从未将你视为下人。我是吃林妈妈的奶长大的,林妈妈便是我半个娘亲,你们便是我的家人。”
“小姐……”香莲眼眶微微泛起红,“香莲以后一定会更尽心尽力伺候小姐,决不让小姐再受委屈。”
“快别哭。带我去看看长安吧。”
香莲点了点头,“好。”
长安并不是陆家的孩子。五年前陆良去盐城进货,路上钻进野棉花地里方便,野棉花地里红了一片,陆良沿着血迹找到了躺在血水里的长安。陆良将长安救了回来,虽然命保住了,却再也没睁开眼。现今,一条命全靠药吊着。陆家本就不富裕,为了救长安几乎花了所有积蓄。救回长安不久林氏便怀了陆元彻,日子更是雪上加霜。
不大的屋子里,屋里放着许多缸,一家的粮食全囤在这了。靠西墙边,安置着两张小床。
“父亲救他回来时我才八岁,如今我长得同他一般大了。他却依旧和五年前一样。”末了,香莲淡淡叹了口气,满含无奈。
长安盖着蓝布棉被,只有头露在外面,头发披散着,干净整洁。他看上去十二三岁,白白净净,眉目生得好看,男生女相雌雄莫辨的那种好看。躺在那里像是入睡了一样。
奚晚晴心底起了怜惜,“大夫怎么说?”
“大夫说他脑子里血流不畅,有肿块。肿块消了兴许还有醒过来的可能。”想起父母劳苦家中贫困,香莲便阵阵心酸,眼泪收不住,一对对掉下来。
奚晚晴抽出帕子,替香莲擦去眼泪,“别急,慢慢来,都会好起来的。”
香莲哭得越发厉害,止不住的抽噎,“小姐,小姐和从前不一样了……香莲喜欢现在这样的小姐……香莲相信小姐……都……都会好起来的……”
陆元彻钻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半桃酥。他跑起来有些摇晃却稳得很,到了床边,熟练地爬到床边,掰了一小块桃酥塞进长安嘴里,拿起床头桌上的小茶壶,以水喂长安吃下。边喂边小声说着,“哥哥,这桃酥可好吃了,你尝尝。”
奚晚晴心中触动,半晌感慨道,“只能吃流食,生长慢些也是正常的。待他醒了,想必便能正常生长了。”
香莲点了点头,看向床上的长安,眼里是抹不开的愁。
陆良端着药进来了,“小姐,饭好了,去吃饭吧。”
奚晚晴点了点头,携着香莲离开了房间。
吃过了饭,林氏起身要收拾碗筷,奚晚晴伸手,示意林氏等下收拾,“林妈妈,我有事想与你和陆叔商量。”
林氏坐了回去,看着奚晚晴,眼前的人依旧是她奶过的那个孩子,然而神态气韵却与以前有了天翻地覆的差别,她的眼里没有了从前怯懦。饭前沉浸于奚晚晴前来探望的喜悦之中,没仔细这些变化,现在平静下来才察觉出端倪。且不说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神态气韵,便是想想奚晚晴能获准来栖霞镇祈福便知她在奚府的地位有所改变。林氏半是欣慰,欣慰之余心里也起了一丝隐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