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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离世


盛夏的夜,文风不动,浩瀚天空阴沉沉地不见一颗明星。

“又要下雨了。”奚晚晴立在檐廊下,喃喃自语。

“夫人,还是回屋吧。外面闷热,湿气重。”香莲站在一旁劝说,奚晚晴终日忧思过甚,她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伤子身子又如何,深宅之中,本来寂寞,少活一天少受一天折磨罢了。”奚晚晴背着光,看不清她的神情,但那微微颤抖的肩泄漏了她的脆弱。

“夫人,这话可不能乱说。被有心人听去又要去大少爷那里生事了。”香莲俏丽的小脸上带上一丝忧惧,转着头四下打看见周遭没人这才稍稍放了心。

奚晚晴叹了口气,回转了身,秀丽的鸭蛋脸脸色灰败,凤目之下的两团青黑让她看起来更是憔悴不堪。抬眼间,一双漂亮的眸子没有半分神采。

香莲看了都觉得心疼,孙少爷将将去了不到一个月,原本倾城的人儿就成了这般。她搀起奚晚晴的胳膊,想扶她进屋休息,便在此刻听见一声巨响。清凉苑的门被家丁硬生生踹开了。香莲不由眉毛竖起,脸上带上怒容,虽然自己主子失宠了,但好歹也还是这苏家的嫡长媳,岂能容人这般放肆。她刚要开口训斥,却被奚晚晴止住了。

奚晚晴幽幽道,“这阵仗,你还猜不出来者是谁吗?”

香莲心思一转,是啊,除了大少爷还有谁敢这般放肆行事。果不出所料,下一刻便在一群家丁环绕间看见了一脸怒容的苏成朗。

奚晚晴不由讪然,她已如此失势那三姨娘还是不惜葬送自己的孩子以图置她于死地。聪明如她难道不明白,苏成朗不过是忌惮她那在朝堂之上根深蒂固的家族,只要奚家一天不倒,苏成朗便一天不敢废了她这个正妻。

红艳艳的灯笼将清凉苑团团围起,凄清乌黑的院落顿时明亮不少,有了明亮相较,那乌黑的地方越显森然了。奚晚晴便从这森然的乌黑之中走了出来,任连香搀着缓步步下阶梯迎接苏成朗,“少爷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苏成朗瞥见奚晚晴的脸,眸里不由闪过一丝诧异,才多久没来清凉苑,她,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苏成朗一时忘了,忘了他曾在奚晚晴面前做过多残忍的事。

诧异之后苏成朗心中闪过的是毫不掩饰的恨意,他恨奚家,恨奚家的每一个人,恨不得扒他们的皮喝他们的血。苦苦绸缪七年,今天终于在朝堂上给了奚家致命一击,处理完朝堂上的事便迫不急待的赶回苏府处置那个占着他正妻位置多年的奚家女人。

奚晚晴只知三姨娘小产,却是不知前朝之事。依她的预计至少要三个月苏成朗才敢光明正大对付奚家。现下种种,奚晚晴只当苏成朗又要拿她撒气。奚晚晴并不惊惧于苏成朗的虐待,因为她知道每每虐待过后,更痛苦的人是苏成朗。苏成朗是多么聪明多么自负的人呀,这样的人却只能拿一颗奚家不管不问的弃子出气,要多糟心有多糟心。鞭子打在她身上,打进他心里,权且算对儿子的一丝慰藉。

奚晚晴已经快不记得当初爱上的苏成朗是什么样子的了。大夫人说得天花乱坠,在她的一路安排下她认识苏成朗喜欢上苏成朗,代奚晚柔嫁给苏成朗。彼时以为嫁得有情人,成了亲才发现是个薄情汉。

奚晚晴以为人心都是肉长的,时间长了苏成朗总会对她有一丝的垂怜。时日久了,奚晚晴便渐渐看清事实,对苏成朗的期望也消弭殆尽。她不爱争,想着在苏府做个挂名夫人一生无虞也好。然而她怀孕了,生了下了苏成朗的嫡子苏齐修。奚晚晴心里有了一分寄托,她没有多少奢望,只求苏齐修能平平安安长大,将来能远离京城替她看看她没看过的风景。奚晚晴看着苏齐修一天天长大,会走路,会喊父亲母亲,会自己提筷吃饭,内心充盈着从未有过的幸福感。苏齐修是上天给奚晚晴的礼物是她此生最大的宽慰。奚晚晴发现,渐渐地,苏成朗似乎也变了,他来看她的次数多了,眼里不再全是恨意,父慈子孝的画面让她心里浮出一丝希望——若是奚家倒了,也许她能过回正常人的生活。至少,能保儿子平安长大。于是她知无不言,帮他绸缪,帮他策划,帮他扳倒奚家。

奚晚晴以为苏成朗再恨奚家也不会对自己的骨肉如何,她以为她帮他扳倒奚家已证明了自己的心……可是她错了……这个错的代价是她亲眼看着苏成朗手握长剑在苏齐修身上搅了一个窟窿。世上怎么会有这样残忍的人呀!他给了她五年的幸福安定,他让她看着儿子长大,他让她以为她也可以获得爱可以幸福。五年啊……做了整整五年的戏,只为骗取她手中的机密。她帮他绸缪完了,他便急不可耐地撕下假面,亲手杀了他们的儿子。奚晚晴豁然明了,他那样恨奚家,怎么会容忍自己的血脉与奚家的血脉融合。是她天真了,她的天真害得儿子送了命。她想为儿子报仇,却一筹莫展,她没钱没人没势,身边只有一个忠心于她的香莲。她恨,恨毒了奚家,恨毒了苏家,可是她的恨却如此无力……

“贱人。”苏成朗恨恨地骂了一句,抬手扇了奚晚晴一巴掌。身子孱弱的奚晚晴被扇得倒退几步跌倒在地。

香莲跪爬到奚晚晴身边,扶起形影消瘦不堪一击的奚晚晴,她深知奚晚晴自苏齐修去了后吃不下睡不着,身子早已虚透了,哪里经得起苏成朗这样责打。

奚晚晴借着香莲的力,勉强站了起来,一双漆黑的眸子直直看着苏成朗,眼中的恨意毫不掩饰,“妾身已经三十七日没出过清凉苑,少爷若想将三姨娘小产的罪安在妾身身上恐怕过于牵强了。”声音冷清,透着阵阵寒意。

苏成朗略吃惊地看着眼前的奚晚晴,她的脸已经被扇得红肿,嘴角带挂着一丝血迹,苍白脸颊上的殷殷红印用视觉向旁观者传递着痛感,而眼前的人却似毫无痛意,那样冷静又淡漠地说着话。好像刚才受打的不是她一样。他是知道她向来逆来顺受的,可今日的她总觉得有点不同。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多想了,反正眼前的人也活不过今日。

苏成朗扬头,居高临下的姿态,连害三姨娘小产的借口都懒得用了,“奚家结党营私贪污受贿,皇上已下令查办奚家。奚晚晴,今日便是你的大限!”

一字一句落在奚晚晴的耳朵里,听得奚晚晴十分畅快,那个假慈假悲利益重于一切的奚家,那个将她当作棋子养了十五年的奚家,那个害她受尽凌辱的奚家,那个对她儿子的死不闻不问的奚家——倒了。他以为她会难过?他以为她不吐露机密是向着奚家?他以为她听到奚家倒了她会备受打击?——她从前咬紧牙关不过是为了自保,因为她知道,奚家再不屑管她她也还活在奚家的庇荫下,有奚家在,苏府里便有她一个位子。——这些,眼前这个人明明都知道,可是扳倒奚家的畅快已经让他不能正常思考。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时起时伏的笑声在黑漆漆的夜里格外渗人。家丁看着奚晚晴这副样子,不由觉得毛骨悚然,以为她受打击疯了。他们看着这个有名无实任人欺侮的少夫人,看着她一步一步向苏成朗逼近,都被她的样子骇住了,像是中了定身符一样,动不了身。

不止家丁,同样被奚晚晴眼里的恨意杀意震慑住的还有这苏家的少主人苏成朗。他看着这张熟悉的脸朝他逼近,却觉得是那样陌生。他太恨奚家了,他的双眼早就被恨意蒙蔽,这么多年,他从未真正看过眼前这个女人。

“成朗,你终于如愿了。”奚晚晴看着眼前的人,知道自己活不过今晚,可她死了也决不能让苏成朗活得痛快。她要用两条命来下阻咒,让这个狠心的人一生不得安眠。她敛起眸中的恨意,脸上浮出浅浅的笑,脸上的伤令她的笑看起来有些森然。

苏成朗被奚晚晴盯得脊背有些凉,他看着奚晚晴从胸口抽出一块方帕。待奚晚晴将方帕抖开,苏成朗的心一下子如坠针窟——那帕上绣着的是他的儿子,是他亲手杀了的儿子。精巧的针线将小小的脸绣的栩栩如生,熟悉的笑脸浮现在眼前稚嫩的声音回到耳边,过往的五年霎时如走马灯一样浮现在苏成朗的脑海——他为了撬开她的嘴送了她一个儿子,他了解女人,他知道孩子是突破她防线的最利武器。他藏起恨意,在她面前做戏,这一做就是整整五年,他花了整整五年时间终于撬开这个女人的嘴。他恨她让他多花了五年时间,所以他当着她的面杀了那个同样淌着奚家血的儿子,他就是要让她痛苦,让她品尝这世上最难熬的痛。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扳倒奚家,他甚至不齿想起刻意讨好眼前这个女人的五年时光,他以为那五年是他人生中的耻辱,而此刻方帕上的脸让他的脑海不受控制,脑中的走马灯似的回忆却只有她和儿子的欢声笑语……和他的笑脸。他心中莫明抽紧,强迫自己将心底里的那个让他畏惧的想法掐死,他是恨她的,一如五年前一样恨她,她生的不过是流着奚家血液的孽种,那不是他的儿子……

奚晚晴扬起手中的方帕,一如往常抚摸儿子脸颊时一样抚摸着,脸上噙着盈盈笑意,“修儿,父亲来看你了。新学的诗可以背给你父亲听了。”

苏成朗无法忍受眼前的景象,他刺穿儿子心脏时儿子惊呼的那声父亲像魔咒一样回荡在耳边无法驱散。他一把夺过奚晚晴手中的方帕,撕了个粉碎,却不能改变分毫。

奚晚晴不疯恼,她从袖中掏出她自苏怀修死的那天便备下的细颈瓷瓶,眼睛却是一直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苏成朗,“儿子,娘这就来找你。我们娘俩儿在黄泉路上做伴,一起等你父亲。”说罢她将瓷瓶里的药尽数吞入口中。

苏成朗看着奚晚晴,像是中了魔咒一般,早已忘了他来时什么目的,他狠命摇着奚晚晴,尖厉地喊道,“快把药吐出来,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你死!你听到没有!”

奚晚晴凄然一笑,伸手抚上苏成朗的脸,描绘他的俊朗如玉的五官,仿佛他们还如过往的五年里一样恩爱一般,她缓缓开口,用她惯常撒娇的口气道,“人生…若只如初见……比翼连枝……妾心愿……成朗……我和修儿在黄…黄泉路……”

奚晚晴还想再说下去,可药性已经发作,一口口的腥甜涌上喉头。她看向苏成朗,她知道她成功了。人食五谷杂粮,哪个能真正断了七情六欲。即便是做戏,五年的时间谁能保准没有触动苏成朗心底残存不多的柔软……她将这五年来的幸福化成梦魇加诸在苏成朗身上,当初有多幸福,这梦魇就有多沉重。她知道,苏成朗终此一生都将活在她们母子俩的阴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