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二这日,府里已是异常忙碌,最日初一才刚刚张罗完祭祖之事,还没喘口气呢,今日便要忙活五姑娘小聘之事。府里内外忙乱成一团,连一个闲人都没有。
金陵林,百年簪缨之家。起源于东晋会稽士族,因王朝更替南迁。名门书香与博陵吴氏、赵郡李氏、平舆王氏、荥阳郑氏、并称为五大世家,便是庶出女儿也成为各大豪族联姻对象。因此平虞侯府极为重视,天刚亮就下了帖,三牲与酒礼早早就运进了林府。
连六姨娘都被特许出了龙翠院,来参加小宴。她得此机会卯足了劲将自己打扮的花枝招展,好在小宴中重新把握住林志道的心,来个咸鱼翻身。
作为今日主角的林玉瑰自然是盛装打扮,一色正红朱雀云纹刺绣叠袖双绕黑裾,广袖里层是正红宫丝绵,外层玄黑金线压边卷草纹。微微摆动,如行云流水。腰坠平安扣银铃流苏环佩,一步一响,清脆悦耳。
她今日的面妆也尤其讲究,桃红描了眼,顾盼生辉,朱唇涂脂,娇艳欲滴。尤其是那白净柔嫩,如雪般纯净透亮的底妆,将林玉瑰本是较好的姿容,硬生生拉上了几个层次。
一向以肤如脂凝而著称的林玉瑶也被压下了风头。
“五妹今日真真是如那瑶池仙女一般,小侯爷见了怕是要移不开眼。”林玉瑶笑眯眯地拉住林玉瑰的手,柔声道。
林玉瑰虽是客气一笑,眼底却始终透露着一丝丝的不安。时时刻刻都在盯着铜镜里的自己,一双杏眼直勾勾的盯着,让人心中没由来的一寒。
林玉瑶自然是察觉出了不对,不安道:“五妹?你是怎么了?”
林玉瑰却丝毫没有反应,就这样露骨的盯着。林玉瑶越瞧越是害怕,刚要开口再问,却听得到胭脂一声,“姐儿,吉时到了,该去宴席了。”
一旁的水灵一脸欢喜的端起银碗,用松柏枝蘸了水便要洒向林玉瑰,寓意祛污秽去邪,新娘纯洁善良。
哪只林玉瑰疯了似的尖叫着躲开,怒斥道:“死丫头,滚开。”
林玉瑶唬了一跳,她从未见过这样暴躁的林玉瑰,当下安慰道:“不洒就不洒,刚快出门吧,莫误了时辰。”
林玉瑰这才在胭脂的扶持下,出了门。
大厅各处,帐舞蟠龙,帘飞彩凤,灯光火树之中,筵宴齐备,早就罗列了酒席。
外厅男宾之列,熙熙攘攘,是各位公子的侃侃而谈,筹光交错。
内屋女眷之席,莺莺燕燕,是贵女的窃窃私语。阿芬与四姨娘同席而坐,透过隔挡的珠帘,看着男宾那厢,举杯高谈阔论的林志道,唇边有了一抹戏谑的弧度。
“吉时已到!”
随着司仪的唱喝,内屋的众人皆回到了原位,安静下来。
首席上端坐着吴夫人和侯府李夫人。二位夫人显然都对这门姻亲十分满意,眼开眉展。
随着丝竹乐响,两家的喜娘各自端着一个雕花木盘,上面放有大红缎子卜写的庚帖。
那司仪从盘中取出两张庚帖,互换与两卫夫人。吴夫人与李夫人接过,点头笑着核对着八字。
“卜问八字!”司仪接回帖子交予一旁等候的神婆。
下首跪着的林玉瑰紧张的绞着裙角,瑞瑞不安。那小侯爷似是察觉,朝着林玉瑰温和一笑,以示安慰。林玉瑰那一颗少女的心,便如小鹿乱撞,更加慌乱。
那神婆接过两张庚帖,压在了神龛下。接着端起银碗,对着神龛神神叨叨念起什么。
快了,卜问完了这门亲事就算真正的定了下来。林玉瑰双手紧紧握成拳,挺直了背脊,神经绷成了一条弦。
不远处跪坐的阿芬讥屑的一笑,快了。
“文定厥祥!”当神婆念出这句话时,林玉瑰的绷着的神经舒了下来,缓了一口气,身子也松软下来。
就在她以为事情已经完了的时候,那个神婆忽的将一大碗不知明的液体尽数用柳枝蘸着洒向了林玉瑰的脸上,嘴里还念叨着:“昔有梁孟,今有林虞,大哉乾坤首伦,于斯于今,缔结永恒,妙哉,阴阳男女,合则物醇……”
林玉瑰像从云端跌到深渊,脸上一阵痉挛,本来亮晶晶的双眼瞬间灰暗下来,她僵硬着下意识的伸手抹了一把脸,便是一手的油水混着脂粉。完了……什么都完了,她心中惶恐,看向近处的小侯爷。果然他也是一脸的震惊,眼底那转瞬即逝的厌恶却深深的烙在她的心里。也是呢,这张脸连她自己都不想再瞧,何况于他。
她一张巴掌小脸上,油水混合着胭脂摊了半脸,那隐约间还能看见一小片的红肿。
吴夫人又惊又恐,对着神婆怒斥道:“你个老东西,对小姐泼了什么?”
神婆也是吓呆了,被吴夫人一吼,回过神来赶忙下跪求饶:“夫人饶命,夫人饶命,老身只是给小姐泼了一点洗濯污秽用的水,哪想到会这样……”说道最后,低不可闻。
上头的李夫人压抑着自己心中的怒火,沉着脸道:“五姑娘这样也不合适,来个人帮她‘清洗’一下吧。”
那林府的婆子丫头们一脸惶恐不安的望着吴夫人,不敢上前,她们已经被眼前的场景震惊到失去了思考能力。
李夫人不由得更恼,呵责道:“难道还要我亲自动手为五姑娘清洗?”
话已经说至如此,吴夫人叹了口气,只能点头示意。这才有了婆子丫头端水上前,要给林玉瑰清洗一下。
不能洗,决不能洗。林玉瑰挣扎着不肯让那婆子的脸帕擦洗。
“小姐,小姐。”水灵扑上前欲按住林玉瑰,却未曾想到手中的帕子勾到了林玉瑰头上的珠花,拉扯下,一头青丝散乱开来,半数都落下了地上,竟然是假髻。再瞧林玉瑰一头稀疏的黄发,遮不住雪白的头皮。而面庞,也已被婆子擦拭干净,露出了其真实面目,众人皆倒吸了一口气。她两颊布满了红肿的疙瘩,衬着两耳边洁白如玉的肌肤,显得越加触目惊心,甚至鼻梁两边严重到蜕皮流脓。
在场的许多夫人小姐皆是恶心的别过脸去,更有甚者竟用手绢捂嘴,一脸遮掩不住的厌恶。那离得最近的小侯爷更是惊得连退两步,心中无比恶心,只想得赶紧离了此地。
吴夫人也觉得心头一股股的恶心,几欲作呕。连忙吩咐婆子们将林玉瑰扶走,饶是她再怎么精明,此时也没了主意。
半响沉默后,吴夫人才缓缓开口,“小女今日身体不适,惊扰到众位真是对不住了。”
李夫人只觉得喉头一阵腥味,气得差点呕血。这林国公府纵然是名门望族,声名远播,这等丑陋的庶女竟也妄想嫁入她平虞侯府?林国公这也太瞧不起人了!
“既然林姑娘身子不适,这文定之事还是择日再议吧。”李夫人冷着一张脸道。
要是将这样的丑丫头娶回家,自己平虞侯府就别想要脸了,以后自己还怎么在一众夫人面前抬头?
吴夫人自知理亏,唔唔呐呐了半会,也只能赔笑,“是,是,择日再议。”
心中却将林玉瑰骂上了千万遍,该死的丫头,怎的变成这副鬼样子,亏自己还帮她谋了一个好亲事,如今却让自己这般难堪。
“那我们便先回去了,不打搅夫人了。”侯爷夫人气极,也顾不上什么大家风范,提起裙摆,连礼都不行带着一旁的小侯爷直径朝门口走去。那侯爷府的夫人也一股脑的轰了出去,唯有李夫人身边的姑姑淡然的抽走神龛下的庚帖后,才慢悠悠的道福告别。
吴夫人铁青着脸,心中明白,这门亲事算死黄了,糟的是还得罪了平虞侯府,和坏了林国公府的名声。这要传出林府隐瞒嫁丑女的风声,怕是未定亲的林玉琼以后也难找到好夫家了。
她越想越气,却还要顾着在座的各位夫人小姐,只能扯着假笑,直到宴会结束。
这众人刚散,吴夫人便快步朝着关雎院走去,“李姑姑,让各房小姐姨娘来我院子里。小红,去请了老爷和老太太来。我倒是要知道那对母女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紧随吴夫人身后的林玉瑜有意的往阿芬和四姨娘所在方位一瞧,阿芬竟对上了她的眼,嫣然一笑。林玉瑜觉得身上没有来的一颤,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这事绝对和阿芬脱不了关系。
再往那一瞧,阿芬已然扶着四姨娘走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