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林医官离去,阿芬冷冷的环视一圈,“夫人,你说还是我的错吗?”
吴夫人不由一愣,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阿芬冷哼一声,朝着林志道跪下,“老爷,既然夫人说我老是惹麻烦,我也不想留在这招人厌恶。还请您送回永嘉吧。”
她的眼角隐隐缀着泪光,显得如此无助可怜,一时间,林志道心生愧疚不敢再瞧。
室内一片沉默……阿芬是与淮南王定了姻亲的,淮南王就是再不受宠,那也是圣上的亲儿子,怎么可能会放阿芬回去。阿芬分明是以此来要挟林志道。
众人面面相觑,吴夫人脸色一白,阿芬话间暗婊吴夫人不分青红皂白的针对她。却拉不下脸来道歉。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林玉瑜开口道:“妹妹又耍小性子,夫人那么疼你,你就是跌倒一下,她都心疼的要死,这不是麻烦吗?你怎么就误解了呢?”
我勒个去!阿芬心中暗骂,这才是强词夺理好吧!却也懒得再说什么,她目的已经达到,就算了吧。
吴夫人见阿芬不再言语,暗暗舒一口气,眼角却瞥到了林志道那张失望的脸。
林志道也对上了吴夫人的眼神,“瞧你做的事!没一件靠谱的!”他冷哼一声,背了手率先离开。
吴夫人哪里被林志道当面呵责过,便有些下不了台,几欲发飙。
老太太冷冷的看了她一样,淡淡道:“到此为止了,六姨娘你带着五哥儿回龙翠院吧。”
六姨娘抱着林玉瑰颓然倒地,一脸的绝望之色。
阿芬默默退后两步,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这对母女是彻底的完蛋了。
阿芬边走边看着院里的张灯结彩,露出一抹冷笑,葱白的指尖捏得发青。
花瓶事件之后,自己就开始布置一切,她拥有前生大量的科学知识,不利用一下怎么对得起那二十多年的应试教育?怎么对得起自己的导师,那个凶神恶煞的老太婆。
自己虽然力量微薄,但也不是人善被人欺的大包子。林玉瑰既然要加害她与四姨娘,她自然要回一份大礼,亲手毁了她最为重视的婚事。
“小姐,您这样做会不会太狠了,毕竟脸是女人最重要的东西,这样五小姐这辈子都嫁不出去了。”春梅回头看了一眼关雎院的灯火通明,不安道。
阿芬随意伸手折下路边一支君子兰,放在鼻尖轻轻一嗅,盛开出一个灿烂的微笑,“她不值得可怜,在她想要四姨娘流产,想要我一辈子怀不上孩子的时候。就已经失去了她这辈子最重要的东西,良知。她不过是自食其果罢了。而我似乎也变成了那种我最讨厌的人,我终有天也会自食其果……”
明明是在笑,可是为什么小姐眼底却有一丝悲伤。春梅望着阿芬在艳红的君子兰陪衬下的面庞,明明那么的明媚灿烂,眼底的悲伤却如流水般汨汨的流淌着,带着一丝的无奈却又坚定,令人心疼。
“小姐你只是反抗罢了,不是你的错。”春梅懊悔自己为什么一开始会说出那种话,如果小姐不下狠手,那么小姐的下场又会好到哪里去?这大宅院里就是这般,今日你的仁慈就是他日你饮下的那杯鸠毒。
阿芬仍是沉默,垂着眼睑,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小姐,既然面膏里没有毒,为何五小姐的脸还会烂的。”春梅故意转移话题。
“哪里没有毒,砒霜不就是毒么。”阿芬双手一用力,那娇艳的君子兰便被碾碎,流了一手的花汁,“那砒霜虽不致命,却加快了中毒。而且,她们只盯着那点砒霜找事。却不知道真正的原因是铅汞超标。”
“铅汞?那是毒吗?超标又是什么?”春梅疑惑的看着阿芬,自家的小姐总是这样语出惊人。
阿芬笑了笑,不再回答。果然……这个年代还没有重金属中毒的概念。自己可是毫不吝啬的在面膏里加了大量的铅粉和汞粉。这面膏只要开始用,就会迅速的使皮肤白皙柔嫩,她料定了林玉瑰必定不会听自己的劝告,大量使用。当铅汞在其体内累积到一定程度,自然是大面积爆发出来——皮肤溃烂,头发脱离,而且内里已经肾衰竭。而砒霜只是她用来掩人耳目的。
林玉瑰也不负所望,果然是隐瞒了下来,以为画个妆先度过了文定之日,待婚事板上钉钉,就能渡过此次危机,日后再慢慢养回来。
自己当然是做了万全的准备,花重金买通了那个神婆,所以才有了那一出洒油的戏码。
“水灵那边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吧?我已经安排人送她出去了,反正是院里的小丫头,送出去也没事。”春梅对阿芬轻道。
阿芬淡淡‘嗯’了一声。
水灵原本是林玉瑰院里的小丫头,只做端茶送水之类的杂务,虽不是对林玉瑰什么忠心耿耿,却也是一片丹心。
只是前一个月,与水灵是同乡的巧儿得知水灵的母亲重病,急需要钱。一次帮阿芬梳头时,无意中说了。阿芬好心便给她送去了几十两银子给她娘看病。所以在阿芬提出要水灵监视林玉瑰饮食,尽量不要不让她吃桔子、柠檬、石榴、山楂,尤其是酸枣这些能帮助机体排出重金属的食物。文定之日阿芬又让水灵见机行事,要让林玉瑰的假发落地。
阿芬向她保证过,事后就立马给她一笔钱还送她回老家。水灵为了还她人情,自然是要答应。
也不知道吴夫人那边是个什么样的情况,她们是决计不会相信此事与阿芬无关的。
只是……阿芬惆怅地看着天上的一弯新月,内心惘然若失,好比月上的吴刚伐着永远不会倒的桂树,徒劳而又悲伤。
终是负了林玉环的信任。
第二日,林府的红灯笼全部撤下,整个林府也鸦雀无声。关雎院里,吴夫人冷冷的看着着跪了一地的婆子丫头,目光森然,“今日之事,我不想听到一点点的风声,谁要嚼舌根,全部打死、发卖做数!”
吴夫人看着底下的仆人们唯唯诺诺应了,心里却将那上吊的林玉瑰骂了个狗血淋头,早死晚死偏偏年初多事的时候死,林府可丢不起这脸。
“从侧门抬了,不要声张。”吴夫人转身对着一旁的李姑姑道,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这厢,阿芬的院中。
“小姑奶奶,你这闷闷不乐的,连带着我身子都不大爽快。”四姨娘腆着大肚子,躺在贵妃椅上,一脸的郁闷。
阿芬懒懒的趴在枕上,捂着手中的暖炉慢条斯理地道:“姨娘若是不爽快了,大可不必来我这小院里。
四姨娘也不恼,将手中的核桃砸向了阿芬,笑道:“小东西也敢呛我。看我起来不扭烂你的嘴。”说着作势要站起来。
“别别!”阿芬快速做了起来,笑道:“姨娘饶命,我不敢了。”
“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四姨娘眼中闪过一丝亮光,“世上有很多种人,像我这样没心肺的人,吴夫人那样狠毒的人,老太太那样精明的人,当然还有一些善良的人。”
“嗯?”阿芬一怔,她心中明白四姨娘为什么突然要说这些,只是她这辈子都会活在愧疚中了,林玉瑰上吊死了。
四姨娘温柔的看着阿芬,满脸的柔情。她原是一个没心肝的人,别人怎么样与她又有何干?只图自己快活了,别人是死是活又与她何干?她一直觉得人若是有了心肝,离死也不远了。她生在那肮脏的窑子,长在扬州烟花巷里。“冷漠是保护自己最好的铠甲。”那是老鸨们经常与她说的话,她也一直这么坚信着,并执行着。
直到遇到了阿芬,这孩子与这府里的其他人都不同,与她见过的许多人都不同。她气急了会骂人,而不是阴森森的朝你笑着。她开心了,会抱着你撒娇,而不是顾着身份优雅的一笑。阿芬从来不伪装自己的喜怒哀乐,那份纯真却也提醒了她,原来,自己也是想要一份羁绊,一份亲情,一份可以在深夜温暖自己冰冷的心的感情。就算这份羁绊日后可能会置她于死地,她也甘之如饴。这份温情是她最珍惜,最渴望的东西。
“姨娘,姨娘你怎么了?怎么哭了?”阿芬连忙爬起,连鞋也没穿,一股溜爬到四姨娘面前,一脸担忧地问道:“是肚子疼了么?”
四姨娘擦了擦眼角泪,低笑一声,不知道何时竟流泪了。却死死捏住阿芬的手,道:“阿芬你可以选择做恶人,也可以做善人,但唯独做不得蠢人。恶人欺你,恶你,你便要变得比他们更加狠毒,如此一来才没有弱点。唯有用恶来武装自己,就没有人可以用恶来伤害你。如今这世上只怕睁眼的金刚,不怕闭眼的佛。你明白吗?”
阿芬默然,没有说话。
心中知道,姨娘说的是对的,这个世上只能以暴制暴,却不愿承认。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好人就会有好报吗?或许以后你被害死了,就知道答案了。”四姨娘声若细纹,却直揭阿芬内心。
阿芬的脸色瞬间面白如金纸,不由地握住了拳头。
四姨娘坐了起来,面色淡然地对阿芬道:“这府邸里,永远的弱肉强食,你不狠,只能让人作践你。”
阿芬没有说话,眼中的迷雾却散开了,她终于看清路了,不会再迷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