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亭里,林孝瑾专门派了人伺候着,连凉亭四周都围上了厚厚的幔帐。说是怕风大,吹冻着了玉书。阿芬见玉书怀中抱着手炉,端坐在铺了毯子的石凳上,不觉得皱了眉头,道:“表哥是不是体寒?药补不如食补。早膳可以加一道菜,生姜和鸡蛋加黑糖在一起煮做成粥状服用,可以驱寒,对你的病有好处。平日里多喝薏米小米红豆粥,有时间再用艾草熏关元穴。双管齐下,祛湿很有效的。最重要的是,多动动,体质才能有所好转。”
玉书认认真真的听着,柔声道:“表妹真是博学。这些,可是连家里请来的太医也未说过。”
“表哥要在这住上几日?”阿芬问道。
玉书认真的看着棋盘上的局势,皱眉下了一子后,才悠悠然道:“在城郊,我住在城郊的小别院里。”
阿芬神情没落,垂下了眼帘。敷衍着将手中的白棋放下。“那再在一起玩的机会很少了是吧?”她的声音几不可闻,带着伤感。
“我会时常来的。”玉书看着眼前几乎就要哭出来的阿芬,安慰道。
噢耶,阿芬心中暗爽。又有小伙伴玩了,下次一定要哄着表哥带自己出去玩。想至此,脸上就笑开了花,两颗小虎牙在阳光下闪闪的。她开心的讨好道:“那表哥来我就给你煮粥吃,做些驱寒祛湿的菜肴给你吃。”
“恩。”玉书应道,然后又认真的看向了棋盘。“你输了,表妹。”他放下手中的棋子道。
“啊?”阿芬刚刚只顾和玉书聊天,那棋都是乱下的,“不算不算,我刚刚没认真下。”说着手一扫,将棋局毁了个一干二净。
一向温柔和气的玉书却板起脸,冷漠道:“天下的事都一样,只要下定决心做了,就要认真做,无论输赢。”
小气鬼,阿芬恼怒的将头一扭,不理玉书。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幸好这时,春梅端了两碗玉花露上来。这阿芬最喜欢甜品,当下就认认真真吃起了玉花露。奶黄色的汁沾着她的嘴边,映衬着她红嘟嘟的小嘴,显得十分可爱。
玉书也有一勺没一勺的摆弄着,见对面阿芬吃得欢快,疑惑的尝了一口,只是普通的玉花露。为何她吃得如此欢快,美味的样子。疑惑道:“有那么好吃吗?”
阿芬抬起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了眨,“甜甜的,很好吃啊。”
玉书噗嗤一声笑了,“甜甜的就很好吃?”
“恩。”
玉书盯着面前的阿芬,觉得她也太容易满足了,一碗普通的玉花露,只是因为甜甜的,就让她开心成这样。
“对了,表妹可曾读书?”玉书眼神亮晶晶的看着阿芬,充满了期待。
“呃……”阿芬歪着头,说自己没读过吧,前世她可是915高校高材生。说读过吧,什么四书五经她全不懂。
“呵呵……”阿芬干笑着,打着哈哈,都略懂一点,都略懂一点。”
“那表妹真是博学多才。”玉书感慨道,“我是个无用之人,应家族荫庇,顺利进入国子监,拜得许祭酒为师。因资质不够,专攻《尚书》。”
《尚书》是什么?阿芬这个理科生很是苦恼,接不上话,也只能巧妙的避开,“我也只是马马虎虎大致翻了一下。学东西还是专精较好,不然分专业干嘛对吧。”
“专业?”玉书疑惑道。
啊哈哈,说漏嘴了,阿芬摆手打起太极,道:“就是术业有专攻的意思。”
“术业有专攻……”玉书微微一笑,看向阿芬的眼神更加明亮,“原来表妹连韩文公的文章也有研究?表妹真是涉及面颇广。佩服佩服。”
“听过,听过而已。”为什么会越解释越乱,早知道一开始就该承认自己是半文盲。等下要是问起什么,就露馅了。阿芬简直想起身而逃。对了,再转移话题。阿芬脑中突然浮现了周生。
“《易经》、《春秋》、《诗经》、《尚书》、《礼仪》。我乡下的弟弟,这四书五经无一不融会贯通。只可惜不是世家子弟,不能进国子监读书。”阿芬遗憾的摇了摇头,心情变得有点低落。
玉书颇有兴趣的将身子向前探去,“哦?这样的旷世奇才,我也想结识一下。表妹何不引线让我见上他一面,或许我能帮助他进入国子监。”
“好啊。”阿芬当然愿意周生能进入国子监,开心道:“杭州府,永嘉县的王周生。若是表哥以后有机会去杭州府,定要帮着举荐一下。”
“王周生!?”玉书不可置信的长大了嘴巴。
“怎么了?”阿芬疑惑道。
玉书这才发现自己的失态,表情凝重,眼底闪动着异样的光芒。
“怎么了表哥?”阿芬追问道。她隐约发现了一丝异样。
“没什么。”玉书从石凳上站起,将手炉放置桌上,道:“表妹,周生兄我会找机会举荐的。今日天色已晚,我先拜别了。”说着向阿芬作揖行礼,转身慢悠悠的离去。周围的奴仆们,瞬间就围住他,护送着离开。
阿芬一脸奇怪的看着玉书远去的背影。这天色明明还早。阿芬无奈的唤了春梅,也回房了。
晚膳,饭桌上。阿芬边嚼边道:“兄长,尚书讲的都是什么?”
林孝瑾用指敲了敲桌,冷冷道:“食不语。”
阿芬悻悻的低下了头,郁闷的扒饭。
“等下来书房,我和你说。”
阿芬听言,乖巧的点了点头,手下巴饭的速度却猛然加快。
书房。
林孝瑾在阿芬身侧盘膝坐下,一脸正经,“《尚书》又称《书经》。自汉以来,《尚书》便被视为政治哲学经典。非但是帝王治国之书,也是世家子弟及士大夫的为臣辅国之书。”
“这么厉害?我还以为治国平天下的只有《论语》呢。”阿芬感叹道。
“哦?你还念过《论语》?”身后沉静半晌,而后阴兴灿然一笑:“好,我倒要考考你。”
阿芬连忙摆手,道:“免了免了。我只会背诵一些。见解倒是一点都没有。”
林孝瑾失望的摇了摇头,“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但你是金陵林家的女儿,多少也读点书。你大姐二姐,那便是以才名动天下。”
阿芬挑了挑眉,没有吭声,似乎在审度着要如何接口。
“我会去熟读《尚书》的。”阿芬忽坐直了身子,璀璨的眼眸中尽是自信,“我不会比大姐她们差的,读书,她们是比不过我的。”前世做学霸时,同专业就没人能比得过她。
林孝瑾冷冷的与她对视,一向害怕他的阿芬毫不避让的直颜面对,他嘴角抽动了下,最后竟豪爽大笑,“不愧是我林孝瑾的胞妹。记住你今日说的话。”
“明日表哥回来吗?”
林孝瑾嘴角一抽,随手抓起一本书,假意看起书来。
“你一定要让表哥来。”
……
“你派人递信给表哥吧,要是他不来怎么办?”
……
“兄长!你倒是说句话啊。”
……
后面几日,在阿芬天天的念叨下,林孝瑾终于受不了,派人请了玉书过来。
阿芬坐在石凳上,随意晃动这双腿,两眼放光的盯着眼前的少年,急切的问道:“怎么样?我煮的粥好吃吗?”
玉书嗤然一笑:“好吃。”
“好吃啊,那你以后天天来,我天天给你做。”阿芬诱惑道。
“表妹,我也是要做学问的。”
阿芬一脸‘好巧啊’的表情,兴奋道:“刚好我最近也在念《尚书》,有些地方一知半解的,表哥,我们一起做学问吧。”
玉书无奈的望着天上一朵飘浮的白云,这位表妹,好像彻底缠上自己了。
“怎么样,怎么样?”
玉书把目光收了回来,发现对面的阿芬一脸期待。无奈道:“表妹,你究竟有何意图。”
“带我出去玩。”阿芬也不扭捏,直奔主题说出来自己的要求。
“……”玉书无言,随即温柔哄道:“表妹,大家闺秀不可随便走动。况且,我身子也不是很好……”
阿芬随即展示了她的专业技能,破皮耍赖。她像孩子一般,扑到了玉书怀里,仰着脸,哀求道:“表哥,我从未在金陵玩过。”
玉书揉着阿芬的脑袋,劝诱道:“以后有机会的。”
阿芬身子不经意间,微微一颤。脸上神情没落,“我知道这些世家小姐的命运,出阁前,一直被困在府中,像一只被圈养的小鸟。出阁后,也只是换了一个笼子而已。女人的命运根本不能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她们命里只能顺从两个男人,父亲与丈夫。我好不容易可以出来一趟,我绝不能放过这次机会。谁知道,下次是在什么时候。也许,我这次回去之后,便再也出不来,直到嫁到淮南王府。”
玉书幽幽的低叹一声,像似安慰似的拍打着阿芬的后背,“别哭了。”
“我哪有哭?!”阿芬倔强扬起头,眼前一片水氲,糊了眼前的一切。阿芬抬手揉眼睛,尴尬道:“是风迷了眼。”
玉书哧的一笑。明晃晃的阳光透过纱帐照在他脸上,照得原先苍白的肤色,变得通透晶亮。那双宛如璀璨星空的眼眸近在咫尺,阳光洒入,如水的双眸如同绚烂发亮的宝石。原来男孩子,也可以生得这么漂亮。
“表妹,不要再瞧了。省点口水,免得等下又渴。”玉书轻轻摆弄着阿芬头上的华胜,轻笑道。
阿芬猛地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刚才花痴的样子被他看得一清二楚。只觉得耳后火辣辣的烫,一手推开他,勉强从他怀中爬起,眼睛咕噜噜的直转,结巴道:“我……我,看,看,你是,是,觉得,觉得你很像一个人。”
“哦?像谁?”
阿芬努力在脑中搜寻着,本是随口一说,但玉书这么一反问,她还真觉得这张巧夺天工的脸上,似乎有着另外一个人的影子。“啊!是安定王。”阿芬猛的想起,呼道。
“安定王?你见过安定王殿下?”玉书眼中闪过一丝不快,但脸上还带着微笑。那微笑堪称专业水准。即使这时阿芬抽他一个嘴巴子,相信也只会是表情一愣,随后依旧春风般和睦。
“嗯,上次他来府里找大姐,我瞧见了。”
“那不奇怪,安定王与林家长姑娘定了姻亲,饶是谁都知道。”玉书漠不关心的抚摸着脖颈上的貂毛。
阿芬笑道,“众人也知二姐和大姐都想做这未来的皇后么?”
玉书一脸坏笑,“要是淮南王不是个残疾的,表妹也可以一试。”
听玉书这样嘲笑淮南王,不知怎的,阿芬竟为这素未见面的未来夫婿感到不平。当下反驳道:“晋惠帝司马,梁元帝萧绎,唐顺宗李诵,明仁宗朱高炽。哪一个不是身有缺陷的?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司马宫刑,世传史记。韩非口吃,说难孤愤。身残并不是你可以嘲笑他的理由。”
玉书被阿芬这样一呛白,不恼反而一笑,“看来表妹对自己未来的夫婿很是满意?”
阿芬摇头解释道:“不是满意,而是以后他会成为我的家人。我不喜欢自己的家人被人嘲笑。”
“家人啊。”玉书垂首喃喃自语。
阿芬发现话扯得有点远了,赶忙催道:“表哥,带我去玩吧。”
玉书起身,伸指戳她额头。无奈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还要记得保密。”
阿芬兴奋的拉住玉书,开心地直转圈。玉书被拽得如风中残柳,摇摆不定。气虚道:“表妹,表妹。你再扯,我就要先死在这了。”
阿芬这才止了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