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里,一身粗布囚服的柳丝丝淡然的靠坐在墙角。
暗无天日的天牢走廊里响起了碎碎的脚步声。
柳丝丝警戒地望向门口黑影。
“你就是柳丝丝?”那黑影开口道问道,语气却是毋庸置疑的陈述。
她话音刚落,牢里就一下子变得亮了起来。那人的面容浮现在烛火里,黛眉朱唇,却一脸似笑非笑。
“你是谁?”柳丝丝的语气有些不安。
“我是谁你不必知道,你只用明白,你的存在会让太子万劫不复。”林玉瑜将手中的宫灯放下,凑近了过去,“长得确实不赖,竟有一股清新脱俗之意。”林玉瑜玉手捂嘴笑道,转而一脸鄙夷,“我在说什么呢?我竟然夸勾栏里的女人清新脱俗,这说出去,旁人只怕以为我疯了呢。”
柳丝丝抬头望向来人,眼中没有一丝恼怒之意,“这位小姐若是来嘲笑我的,可就太大费周章了。”
林玉瑜收了那抹讥笑,眼神凛然。
“那我就开门见山,我有办法救出太子,前提是你服毒自尽。答应吗?”林玉瑜眸光闪亮,语气笃定,竟不似在说这生死之事,反倒是像邀她一起喝茶般轻快。
柳丝丝没有回答,天牢里便寂静的只听见滴答的漏水声。
林玉瑜以为是她害怕了,眉眼间全是讥诮,“大家都口口声声说你痴心,苦等太子十年,怎么?为他而死你就怕了?真是白瞎了太子默默护了你十年。戏子就是无情。”
“他守了我十年?”
林玉瑜一脸怜悯的看着眼前之人,“可笑,可笑至极。当年太子向皇后提出要接你进宫,皇后大怒,一道懿旨便要你人头落地。要不是太子赌誓再不与你相见,皇后娘娘会放过你?要不是他对你执念太重,会时常去那勾栏之地,只为远远看一眼你?若没了他的痴,何来今日种种?”
柳丝丝蓦然睁大了双眸,她颤抖着伸手想要扶住林玉瑜,林玉瑜一侧身,她抓了个空,仿佛失去了所有的支柱,软软地瘫坐在地,目光呆滞。
原来,从头至尾,怀朔从未离弃过她。从头至尾,他才是那个最煎熬之人。而自己,沉静在自我虚构的背叛与等候之中,连最爱之人就在身边都毫无察觉。不知何时,她的脸上已经湿凉一片。
十三岁,她与怀朔初见,在霞光里,年少的他执扇悠悠,眉眼温和的站在河埠头冲着哭泣的她粲然一笑。从此便是万劫不复。
十五岁,她及笄,拒绝了初次接客。被老鸨暴打一顿,他跪坐在她的床前,泪落满襟,他拥她入怀,告诉她,他会娶她为妻。他默然一别,只留诺言。
十六岁,她在初见的河埠头等他。
十七岁,她仍在等他。多少梦回,犹见如初的容颜。
韶华转瞬,她青春不再,她仍在等他。
二十五岁,应天府的堂上,他当着众人,对她说,莫怕,我一直都在。
记忆跳跃着,她哧哧的笑了,泪水顺着两颊不断地滑落。
原这一生,兜兜转转,她与他竟从未走远。
“罢,罢,罢!”她笑得声嘶力竭,“若我之死,真能保他无虞,死又何惧?”
林玉瑜别过目光,凝了语气,“你和他身份悬殊太大,终究是不可能的。”说着葱白的玉指将一个小瓷瓶递了过去,“一颗便能让你毫无痛苦的离开。”
柳丝丝颤抖着接过瓷瓶,凝视了许久,“代我与他说,这一生我无怨亦无悔,只是有些许不甘。”
她仰头将那红色小药丸吞下,药效渐渐上涌,身子颓然倒地,那双清幽潋滟的双眸渐失光泽与清明,缓缓合上。脑中最后的场景,是当年初见,年少的怀朔逆着阳光,温文尔雅的笑着,如玉般的手抚摸着她的头顶,“别哭了,这玉只是缺了一个口,要不送你好了。”
此后,阴阳两相隔,再不相逢。随着时间的推移,所以爱恨痴愁都将如烟般随风飘远。
林玉瑜望着香消玉殒的柳丝丝长松了一口气,眼中隐闪过不忍之色,稍瞬便恢复如常。
情一字,果然会让人变得蠢笨如此,但愿自己永不会向她一样为情所累。
她转身拂袖而去,只留下那张将要燃尽的宫灯,一阵穿堂寒风吹过,只剩下无尽黑暗。
那是几日后,秦淮河岸。
龙淮慢慢步入那个河埠头,秦淮河还是那样的奢靡,金石瓦砾,雕栏玉砌犹在,只是朱颜改。
那棵垂柳被大雪累弯了腰,那撑伞的姑娘却不知何处去了。仿佛昔日她静坐守望的背影只不过是他南柯一梦。梦醒十分,便什么也未曾有过。
随意坐下,他从袖中拿出一壶好酒,一口一口地抿着。
彼时阳光缓缓地洒下,照得冰冷的白雪闪耀得灼人眼眸。
他忽得狂笑,耳边响起了母后那冰冷的声音,她服毒自尽了。这般简短的一句话,就硬生生的把她从他身边夺走。
青石板彻骨的冷,微微抬眼。入眼的是一艘画舫缓缓靠近,船头那个粉衣少女慌慌张张地跳上岸,却与他装了满怀,双双跌坐在石阶上。那少女见他腰间的金丝吊穗的纹龙圆环玉坠竟磕在了台阶上,少了一角。吓得眼泪在眼框中打转,楚楚可怜。
别哭了,这玉只是缺了一个口,要不送你好了。他伸手欲抚摸那少女的头顶,却摸了个空。眼前哪还有什么画舫和少女,原是醉到深处了。
他抬头大笑,口中一腥,一口血闷咳而出。他心中默默的告诉自己,不过就是爱上一个人而已,不过就是阴阳两相隔而已,不过就是永不相见而已。哪里是这样大的事?然而他总是控制不住。
母后总是对他说,要坐稳这储君之位,第一条就是绝情。只有绝情才不会有所顾忌。
没了她,他此后孤寂一生,再无顾忌。
这厢,林孝瑾府邸。
天色有些阴沉,似乎转眼便要落下大雨,院里的风很大,呼啦啦地吹落一地的梅花。
阿芬怔怔的站在梅林里,抬头望着星芒隐现的苍穹,不禁感到一阵茫然的心颤。眼眶中的泪水模糊了视线,一滴滴的自眼角滑落。
“风大,不要站在风口里。”是林孝瑾的声音。
阿芬用手背抹去眼泪,强压下心中的悲痛,掸起头,朝着林孝瑾抿嘴一笑,“没事,我穿得多。”
“你嫂子和我说了,你之前见过二妹。太子的事,是你出的注意吧。这次侥幸,没有卷入其中,却难保下次。”他的脸色平静,没有丝毫的愤怒与责备,“明日我送你回府罢,这朝堂之事,我们离得越远越好。”
阿芬猛地一颤,喃喃自语道:“我是一个自作聪明的人,是我害了柳丝丝。”
风吹乱了她的长发,发丝随风飞舞着,迷乱了她的眼,那立在林中的背影透着一股凄凉。
林孝瑾向着阿芬走来,风把他的衣袂吹得飒飒作响,“回屋吧,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他脱下外衣长襦披在了阿芬身上,动作轻柔地替她别好发丝。
阿芬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酸楚,扑进了林玉瑾怀中,大声恸哭道:“我再也不自以为是了,林玉瑜怎么会容他人酣睡侧卧之榻。我却对她说了那些话。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不是我柳丝丝就不会枉死。”
林孝瑾叹了一口气,轻轻拍打着阿芬的后背,替她顺着气,“傻瓜,就算没有你,柳丝丝也得死。这场********里,她注定是个牺牲品。”
“我以后会变得更强,做得更好。再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我想保护的人了。”阿芬的指甲掐进肉里,唯有身上的疼痛才能代替她内心的撕痛。
“阿芬。今日怎么没有给我煮粥?”
远处传来软软糯糯的声音,不用看,阿芬也知道是玉书。
阿芬从林孝瑾怀中钻出,头也不回的向后院走去,她不想再见那人。说到底,整件事的始作俑者就是他。
“阿芬。”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连来人的喘息声都可以听见。
阿芬猛的止住脚步,一个转身,恶狠狠地瞪住了玉书。
玉书措手不及,与阿芬撞了满怀。
“你走路不长眼啊!属螃蟹是吗?没看到前面站着人么?横冲直撞的有没有教养啊!”阿芬恶狠狠地骂道。
可眼前这个人依旧是那副春风拂面般的和蔼可亲,连眉头都未皱一下。他越是这样,阿芬变越觉得生气,心内压不住的火蹭蹭往上直窜。
“你丫的脸皮真够厚的,这么骂都面不改色,敢情你脸是猪皮做的?比那长城都厚。不是我说你,你娘亲怀你的时候是不是吃砖了,要不把你的脸生的这么硬?”
就这么一长串的骂语。搁谁身上,谁都受不了。偏偏这玉书却毫不气恼,温和一笑,“我娘亲怀我的时候,没吃砖,倒是吃了多了进补的王八。王八壳也硬。”
“你!”她没料到玉书竟然是个软钉子,气得说不出话来。
他上前一步,想要拉起阿芬的手。阿芬不给面子的一甩手,后退一步。他再上前,她再后退,就这样来来回回十几次。
“诶!我说你烦不烦啊?你是市井无赖吗?”
“你是泼妇,我是市井无赖,倒也匹配。”
阿芬被气得差点背过气去,脸庞却莫名地发热。
“胡说八道!也不怕大风闪了舌头!谁是泼妇?谁又与你般配?你哪来那么大的自信……”
阿芬话还没说完,那火热的唇在下一秒堵上了她的嘴,吓得她睁大了双眼直直瞪着玉书。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她的全身一个激灵,便犹如石化般僵硬。等缓过神来,使劲挣扎,才知道玉书的力气是这样的大,竟一时也挣脱不了。也不知过了几秒,还是几十秒,玉书终于放开了阿芬。
就在这瞬间,阿芬犹如一只进攻的豹子,招呼了玉书狠狠一记耳光。
这一下打得极重,连她自己的手都隐隐作痛。面前那极为俊美的面庞很快就肿了起来,阿芬看了后悔得直咬舌,“哎呀,下意识,下意识。这都肿了,快去用热鸡蛋敷着揉揉。”
玉书却一脸灿烂的将她拉进怀里:“你终于原谅我了,这一巴掌值。”
阿芬羞得将玉书猛的推开,“你当然值!这是我的初吻!”
“什么是初吻。”
“字面意思,第一次接吻。”
“哦~那我也是初吻。”
阿芬不屑道:“你个十五六岁小屁孩,不是初吻才奇怪。”
“你也只是芳龄十三吧……”
阿芬无语问天。这对话,怎么就这么奇怪。
玉书上前,牵起阿芬的手,五指紧紧缠绕,阿芬下意识挣脱,奈何他力气太大,只能这般。
他冲着阿芬微微一笑,璀璨如星辰的眼眸流淌着令人着迷的魅惑与温柔,“阿芬你真是个很奇怪的女孩子。我总以为你是个倔强勇敢的女孩,你却胆小怕黑又爱哭。我以为你是个傻傻乐天,只会玩耍的女孩,你却运筹帷幄,献计太子帮其脱困。你真的特别不一样。”
玉书的目光而毫不掩藏,阿芬也不是白痴,自然能猜出他的意思。她默默的撇过头,不敢正视他的目光。
默默哀叹了一句,“玉书,我已是许人了的。明日我就回府了,以后是很难再出来,怕是再难相见。”
玉书一怔,眼中光亮瞬间黯淡。他明白了,躬身行礼,微微朝她一笑,转身离去。
看着他的背影,她竟这般的不舍,眼泪在此刻簌簌落下,一阵寒风吹过,瞬间干在了脸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