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孝瑾护着阿芬躺在门板上,直奔【雨花院】。四姨娘带着春梅紧随其后。
守在院里的巧儿见此惊诧不已,慌乱的哭了起来。
林孝瑾将阿芬轻轻放在了床上,转身对着四姨娘行礼道:“姨娘,我须得避嫌,小妹的性命就托付给您了。”之后便退出来房间,倚在了墙上。一向阴冷的脸上罕见的显露着焦灼。
在春梅的呵责下,巧儿很快止住了哭,迅速的弄来了热水和手绢。四姨娘忍着一口气,剪开了阿芬的衣襟,满目的大大小小的伤口和紫黄色的淤青。巧儿又忍不住捂脸哭了起来,连春梅也别过脸去不敢再瞧。四姨娘一边流泪一边帮阿芬清洗伤口……
倒掉好几盆血水之后,总算将阿芬的伤口清理干净。抹上林志道给的特效金疮药后,再用白纱裹住了伤口,四姨娘这才大大的松了口气,道:“春梅,去把公子叫进来吧。”
这厢林孝瑾已一脸紧张的冲到了床前,“阿芬,阿芬?”他伏在床边轻唤了几声,见阿芬仍没有反应,颓然地坐在了一旁。
四姨娘笑着拍了拍林孝瑾的肩膀,调笑道:“子叔平日里不苟言笑,没曾想到也有这般失态之时。放心,血止住了,大概再过一会,就能醒过来。”
林孝瑾这才轻轻一笑,肩膀轻快地抖了下,“谢谢姨娘了。”说完转头指着春梅怒斥道:“春梅,我看你平日里也是稳妥的,才让你伺候。这祭祀之日,怎能绾不牢头发!”
春梅吓得赶紧跪下,激灵的打一个寒颤,颤抖着音道:“公子,今早我本来想备好轿后,再来帮小姐洗漱的。哪知进来,小姐已经绾好发髻了。对了!是云裳。小姐说是云裳主动帮忙的。”
四姨娘联想到什么似的,瞳孔倏地放大,道:“快叫那个小蹄子滚进来。”
这云裳刚进门,便已察觉到气氛不对,乖巧的跪倒在地,垂首不语。
“云裳啊。”四姨娘蹲了下来,纤纤玉手挑起了她的下巴,迫使她双眼正对自己。
云裳这一对眼,四姨娘本是娇媚至极致的水眸桃花眼中却带着一丝杀气。吓得紧闭了双眼道:“奴婢知错,奴婢手艺不精,让小姐挨了打,请姨娘责罚。”
这四姨娘也不恼,笑嘻嘻的看着云裳,轻柔道:“哦?是吗?”那染了凤仙花的晶透指甲毫不客气的深深的嵌入了云裳的手臂肉里。疼得云裳眼泪直打转转,却也只能咬牙坚持住。
四姨娘,轻笑了一句,“哎呦,骨头也硬。”说着狠狠的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指甲漂亮的在肉里旋了一个小转。云裳便像挨了刀一般,连连尖叫。这四姨娘这首摘花小手,可是专门练过的,讲究的就是角度刁钻,力道够狠。
“还要换个地方试试吗?”四姨娘巧笑嫣然的冲着云裳道。
云裳只觉得头皮发麻,连忙磕头求饶道:“姨娘我知错了,姨娘饶命啊!”
“错了?说吧,夫人让你干了什么?这是第几次了?接下来还要做什么?”四姨娘一口气连问道。这是标准的诱供,跳过云裳是否故意绾不牢发的疑问。直接快进到对方作案,这种问法很容易给对方造成无法掩饰的错觉。
果不其然,云裳一口气道出了全部实情,“夫人让我想办法替小姐绾发。不要用发油,固定用的暗夹子全是事先弄断再粘回去的。一低头,就会不堪其重,重新断开。”云裳说着看了一眼林孝瑾和四姨娘,支支吾吾半天,才战战兢兢道:“夫人,夫人还让我事后在小姐要喝的药里放……”
“放什么!”林孝瑾怒道。
“放什么曼陀罗毒。姨娘,公子你们就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太太她用我娘来威胁我,我才猪油蒙了心,干了这些糊涂的事。”云裳一直磕着头,不敢再瞧人。
“你!”林孝瑾扬手就欲抽打过去,忽又想起了自己的身份,悻悻然甩袖收了手,负手而立。
“姨娘,饶了我罢!”云裳哭嚷着,跪爬着去抓四姨娘的衣袖。
四姨娘一撂袖子,掀开云裳,“啪”的一巴掌,云裳便结结实实挨了一掌,“饶了你?想得可美了。做了这等事,还想饶你?拖下去乱棍打死也便宜你了。”
“姨娘。”一个冷清的声音响起,正是床榻上苏醒过来的阿芬。只见她脸色苍白如素纱,双靥却带着妖异的殷红。一双水眸不似平日里的清澈明亮,此时如同一潭死水般,死寂一样的冷,毫无波澜。她挣扎着想坐起。林孝瑾见此,双手托住她的胳膊,轻轻将其抱起。阿芬也不拒绝,就这样靠坐在林孝瑾的怀中。
苍白中微微泛紫的双唇轻启,音量不大,却字字清晰,“饶你可以。当你须得做好一件事。”
阿芬这句话仿佛就是汪洋大海中,那唯一救命的稻草。云裳忙跪爬到阿芬面前,应道:“是,云裳定会为小姐肝脑涂地。”
阿芬嗤之以鼻,冷冷道:“我不需要你的肝脑涂地,只要你干好了这件事,我就央老太太给你一笔银子。送你和你家人出府。你只需过几日后,去和她汇报进展时,说因为怪你办事不利。”她说着喘了口气,继续道:“将你赶到了屋外干粗活,你现在半步也不能靠近我,自然动不了我的饮食。但你发现我每顿都会吃香菜爆炒牛肉,芹菜炒猪肉这些大鱼大肉的菜。之后你又偷溜进我房间一次,然后在梳妆柜里找到一张纸条。我稍后会把纸条写给你。你记得要给夫人,而且要让她相信这是我私藏的好东西。姨娘您就帮我监视一下云裳做完这件事吧,”说完阿芬便无力的将脸埋进了林孝瑾的怀中,不再言语。
四姨娘叹了口气,“既然你有你的思量,我也不好再说些什么,你好好休息吧。”她示意春梅巧儿拉着惴惴不安的云裳退下后,自己也掩门而去。
“你在计谋些什么?需要我出手吗?”林孝瑾低头问着怀中的人儿。他睫毛浓密纤长,在她的眼睛周围投下浓重的阴影,刚巧遮住了那双桃花眼,教人猜不透他的喜怒哀愁。
“不用,兄长你是男儿,不该把精力放在内宅之中,这样只会限制了你的前途。再说大哥二哥也够你头疼了。她们既然煞费苦心的对付我,我也要礼尚往来,慢慢的,给予她们最大的痛苦。”她的脑袋深埋怀中,汲取着他怀中的温暖,只有这样才让自己不再像置于冰窖中一般寒彻至骨。本以为大家都是亲人,再怎么不对付,也会顾及亲情。她不愿意再去面对她们,就像是鸵鸟遇到危险时,会把头埋入草堆里,以为自己眼睛看不见就是安全。
“既然虎已有伤人意,那你也该拿起弓箭来狩猎了。”林孝瑾轻轻拍打着阿芬的后背,脸上仍是面无表情。
在兄长的轻轻拍打下,阿芬觉得安心很多,她的眼皮撑不住的沉,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这五六日之后,云裳偷偷摸摸的来到了关雎院。吴夫人见是她,闭着的双眼未睁开,连眼皮都不曾动一下,唯一表达她此时情感的,也只有那死灰一般的脸色。
这次的计划真可谓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林玉琼本就不如阿芬身体结实,更何况她还体质虚弱。这十几板下去,半条命都不在了。要不是请了太医,用那最好的补药吊着命,现在只怕是早已一命呜呼。如今不要说是像阿芬那样能坐起来,便是开口说话也是力不从心。想至此,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斥责道:“这些个天了,小贱人本该早已命丧黄泉,怎么反倒是生龙活虎了?”
云裳一下子就跪地求饶,“夫人,六小姐她刚一回来,三公子便以手艺不精,护主不周的罪名将我扣半年的月钱。又将我打发到院子里干粗活,再也不让我进屋伺候了。我哪有机会碰她的饮食。至于恢复得快,大概是她每顿都会吃香菜爆炒牛肉,芹菜炒鸡肉这些大鱼大肉的菜。”
吴夫人倏地睁开了眼,那眼中的寒意直逼人连连后退,“没机会?没机会你就要制造机会!那小贱人不死,你就等着死吧!”
云裳吓得赶紧磕头,颤抖着声音道:“是,是,奴婢会找机会的。”
“对了,你刚刚说她每顿都吃香菜爆炒牛肉和芹菜炒鸡肉?”吴夫人疑惑的问道,“你不是没机会碰到她的饮食吗?”
云裳回道:“因为偶尔听巧儿抱怨过,说小姐每日都吃,弄得她们很麻烦,日日要去厨房催。夫人您可以去厨房问一下。”
“厨房都是那死老太婆的人,她们会老实对我说吗?”吴夫人冷哼一句,不满道。
“对了。我有一次趁人不注意,偷偷溜进了小姐房中,却没见到饭菜。稍稍翻了一下她的梳妆柜,便找到这张纸条。奴婢也不认识字,看不懂,就拿来给太太了。”云裳说着从袖中掏出了一张泛黄的小纸条,小心翼翼的递了过去。
吴夫人接过,将纸递给了身后的林玉瑜,道:“二哥儿,念出来。”
林玉瑜接过纸条,朗声念了起来:
豆浆——每日饮用豆浆五大碗以上,美白养颜,抗衰老。
荷叶灰方——取净荷叶,置锅内,上覆一口径略小的锅,上贴白纸,两锅交接处用黄泥封固,煅至白纸呈焦黄色,停火,待冷取出。每日取三两荷叶灰混水服下,便能去脂排毒,久用令人体瘦腰细。
林玉瑜念完,心动道:“看来那乡下丫头颇动养生之道,她倒是藏私。不过这豆浆挺适合我和七妹的,至于这荷叶灰方嘛!给姨妈送去吧。”
吴夫人蹙眉,轻道:“那丫头的东西能轻易相信?”
云裳凑上前去,道:“夫人何不问了太医大人,要是这纸上的方子都是真的。那她每日都吃的香菜爆炒牛肉和芹菜炒猪肉便应该是有助于恢复伤势的吧。这几样东西是在平常不过的食物了,夫人要是再信不过,找个丫鬟先试上几日再说。”
吴夫人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道:“我等下去请太医瞧瞧,你立马回去再监视着那丫头,想办法……”
一个时辰后,那个帮林玉琼治病的老太医才背着药箱,晃悠悠的走进来。
“今日,小姐好些没?”老太医问道。
吴夫人起身相迎,道:“好些了,晚上能睡着了。”说着将手中的纸条递予老太医笑道:“您瞧瞧这纸上的方子有无问题?”
“好,我看看。”老太医颤巍巍的接过纸条,从怀中掏出一个放大镜,眯着眼仔细瞧了,“豆浆确实能长肌肤,益颜色,填骨髓,加气力,补虚能食。这荷叶灰有清暑利湿、升发清阳的作用,尤长于渗湿消肿,减肥降脂。这荷叶灰……”
老太医还欲说什么,吴夫人便又问:“那香菜爆炒牛肉和芹菜炒鸡肉……”
老太医显然因为被打断了话,有了脾气,道:“这都是普通菜肴,您问这干什么?”
吴夫人这才笑道:“没什么就问问。那就请您移步里屋,为小女诊治。”
而当晚,在四姨娘的帮助下,阿芬通过老太太的口将云裳与其父母迅速送出了府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