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重阳节转眼便到了,这日,鸡都还未打鸣,阿芬便被春梅从床上强行拽起,迷迷糊糊的洗漱了之后,阿芬半瞌着眼等着春梅来为她绾发。这未及笄的小女孩是不能混着假发全部绾成髻的。阿芬平日里的发型就是将真发分成两份束在脑袋两侧,加上珠花,也甚是可爱。
“咦?春梅呢?”阿芬通过水银镜发现身后的并不是春梅或巧儿,下意识感觉不对,疑惑道。
云裳边梳阿芬的长发,边回答道:“春梅姐忙着准备软轿和祭祀穿的衣物。巧儿姐去拿早膳了。院里就我一人会绾发了,她们就唤了我来。”
阿芬打着呵欠应了一句,歪着头闭眼养起神来。估摸着还不到卯时,实在是太早了。
约莫着一盏茶的功夫,云裳唤醒了阿芬。阿芬看着镜子里的头发满意地点头道:“手艺不错啊。”随后,晃悠着脑袋欣赏起来,“咦?不对劲啊,怎么没有珠花和发油?”
云裳指了指阿芬两侧的发髻道:“小姐,因为今天没有桂花发油了,我就在这里****了暗夹子,牢固得很。至于珠花,今日祭祀还是不要带比较好吧?”
阿芬赞同的点了点头,道:“那你下去吧。我等春梅帮我换衣服。”
云裳应了一句,退出了屋子。这云裳前脚刚走,阿芬总觉得不安心,又从发饰柜中拿了几个暗夹,死死的插了进去。
过了没多久,春梅便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嘴里直嚷嚷,“哎呦,我的小祖宗,你就不能自己先穿一下衣服吗?咦?已经绾好发髻了啊,亏得你还能体谅我。”
阿芬嘟囔嘴,撒娇道:“这祭祀这么大的事,我怎么敢自己穿衣,这衣服一层又一层的,复杂死了。万一我穿成了那蛮夷之地的左衽,老爷不打断我的腿。这发髻,是云裳绾的。”
“就云裳识点趣,也会主动帮着做点事。院里这些好吃懒做的,哪个不拿自己当大爷,你不使唤她们,她们就还真动都不动一下。气死人嘞。”春梅边拉扯着衣衫袖口,边抱怨道。
阿芬问了一句,“不是你叫她的吗?”
春梅此刻正专心的蹲在地上收拾着阿芬裙边的褶子,哪有时间理会她,敷衍的应了句,“啊?”
阿芬意欲再问,春梅赶巧收拾完毕,又碰上巧儿端着早膳来催。她只能草草的吃了早饭,在春梅慌乱的脚步声中坐上了软轿。
夜月楼台,秋香院宇,笑吟吟地人来去。
是谁秋到便凄凉?当年宋玉悲如许!
随分杯盘,等闲歌舞,问他有甚堪悲处?
思量却也有悲时,重阳节近多风雨。
阿芬无聊便在轿中吟起诗来。这颠簸了大半日,却还未到,阿芬不满的撅起来小嘴。这还不让掀帘子看外面的风景呢,说是露了脸,坏了规矩。
响午时刻,轿子终于停了下来。
阿芬这刚一下轿就被眼前的景致所震撼,那门首栽着参天的大槐树,周围尽是松柏。两边坡峰叠成。小川饶墙而过,川上还有三座白玉石拱桥,意寓着阴间三司。正中间有一道用八块参天石壁围住的八卦阴阳石雕。四周地上镶嵌着二十四块石碑,分别刻有代表二十四节气的诗词与图案。再往里,便是一座硕大的坟墓。坟墓正前方,蹲着两蹲大石狮,凛然而威武。坟墓的明堂,神台,香炉,烛台皆是汉白玉凿的。绕过阴森的坟墓,便是一排房屋。正中间最雄伟的那间便是林家宗祠,高大壮观,红瓦琉璃砖,白玉石的栏杆。门匾上用小隶书写着【林氏宗祠】。整个园陵鸟语花香,万物股长。
这该是死人住的地方吗?都快赶上皇家园林了。看着这平日里杳无人烟的园陵渐渐变得喧闹不已,阿芬不由得想到底下的老鬼们被吵得捂耳朵大叫安静的样子。
“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到院里去帮忙。这般的不成器。”冷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阿芬不用回头也知道,这犹如冰山最深处里传来的声音是哪位发出的。一想到后面就是那张无论何时都阴沉沉的脸,阿芬眉头都快纠结到一坨了。她悄悄的转身,然后猛地向后倒退,准备开溜。无奈林孝瑾一只手死死的抓住阿芬的肩膀,任由阿芬怎么挣脱都纹丝不动。
林孝瑾真是……阿芬想骂,又不敢骂,缩着脑袋。
林孝瑾看着阿芬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滴溜溜的转个不停,看着贼贼的。不由得恼怒道:“还不跟过来。”说完一甩袖,转身走了。
阿芬应了一句,灰溜溜的跟在后头。脑中却一直在想一件事,倒底是林孝瑾脸阴沉呢,还是底下的林家老鬼阴沉。
正在阿芬无比纠结,就要比出一个结果时,林孝瑾突然停了下来。阿芬措手不及,撞上了个背满怀。林孝瑾也没回头,顿了好一会儿,才悠悠的道:“等下祭祖万不得出错,断不能胡闹。这里出了差错,便是我也护不了你周全。知道吗?”
虽看不到他的脸,阿芬却能感觉到这位冰山哥哥的温柔与关心。当下用力点头,又想到他是看不见的,便大声应了一句是。
这次祭拜真是轰轰烈烈。男姻二十余人,女眷不算上丫鬟婆子们也有三十余人。众人皆忙碌着,连阿芬这种小女孩都要帮忙在祭盘上点缀切好的胡萝卜片与红丝。
同样在摆盘的林玉环,对着阿芬笑道:“六妹第一次参加祭祖,许多事不懂,等下便跟着我罢。”
林玉琼这时偏又插嘴道:“阿芬!你们乡下有这么大的祭祀吗?”
阿芬暗暗翻了个白眼,明知故问。不再理会她,只是对着林玉环道:“多谢四姐美意。”
林玉琼见自己被忽视了,很不开心的瞪了一眼阿芬。眼里闪过一丝恶毒,看你等下还嚣张的起来不?
“祭祀开始,请各位夫人,小姐,奶奶们整理好衣冠。到前院宗祠集合。”
阿芬忙随了林玉环移步离开。
来到墓后祠堂前。阿芬等女眷由老太太带领着,先围绕墓碑哀省三圈后,便跪坐在祠堂前默念起经文。待仆人们陈祭完毕后,又随着老太太来到坟墓的祭案后,排成两排,垂手而立。在林玉环的指引下,阿芬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在林玉琼之后。林志道穿着大红冠带,双手捧执玉如意。带着众男士朝着墓碑深一鞠躬之后,便也按辈分排成两排。待众人皆立定之后,奉祀司仪,左手高举祭旗,右手执祭文,高声朗读。完毕之后,祭旗向下一挥,朗声道:“行躬礼,默省。”
阿芬随着众人一齐深鞠躬行礼,但她刚一低头,便觉得头皮突然一扯,接着一袭长发尽数落下,随风扑面而来。阿芬心头一慌,下意识伸手摸头,抽下了几个暗夹,全然已断。她隐约觉得不对劲,但眼下只能趁着众人弯腰低头默省,草草的用腰间的蝴蝶香囊宫绦束了发。
锣鼓喧天中,众人结束了参神。接下来便是降神,献礼等事了,因为没有年轻女眷什么事,所以阿芬就随着吴夫人回到了后院。
这刚坐下,茶都没抿上一口。一个仆妇便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乱闯什么?没看到夫人小姐都在里面吗?惊到哪一位,仔细你的皮。”李姑姑怒斥道。
那婆子捶胸喘着粗气道:“夫人,刚刚降神时,这仙师才念了咒,天上就掉下一只被人射下的死雁,刚巧又落在老太太眼前头,吓得她老人家昏厥了过去。仙师说了,这天降死物,是大不祥,是祖宗的警告。定是刚刚参神时,有谁犯了忌讳,定要好好惩戒才能平息神灵的怒火。这不,老爷派我来问问,女眷之中可有人犯忌?”
阿芬听后,目光倏地变冷,这百分之一百是冲着她来的。
众人闻言,皆面露震惊之色,窃窃私语。吴夫人最先反应过来,道:“女眷这边应该没什么。外头的老爷可查过了?”
那婆子摇了摇头道:“外头的老爷自然是查过,但没啥问题……”
这话还未说完,林玉琼猛的站起。面色冷凝,道:“夫人,我本不想说的,只是兹事体大,我不得不说。我在参神时,看见了六姐披头散发!后来还在大家默省时,束发。”
吴夫人皱着眉头,一副很为难,又怒其不争的样子,对着阿芬道:“你这孩子!怎么这般不识体统。这次,我也保不住你了。”未容阿芬开口,又转身对着那婆子道:“这事我也处理不好,你去把老爷叫来。”
阿芬见此,低头不语,眼底却闪过一丝懊恼。
很快,林志道便带着三位公子过来了,两边的林孝瑾和林孝琬阿芬是认识的,这中间的男子一副长脸,倒挂眉,鹰钩鼻。一副阴险像的大概是二公子——林孝琰。
这林孝琰一进门就一脸坏笑的看着阿芬,口中阴阳怪气道:“这位六妹好生厉害,一回来就惹了个这么大的祸事,我好生佩服。”
林孝瑾一贯的一脸冰冷,让人看不出喜怒。而林孝琬一脸温和的朝众人一笑,道:“莫要早下断言,冤枉了六妹妹。”
“这到底怎么回事?”林志道自然的坐到了首座,一脸威严的冷喝道。
林玉琼在人群中扭捏了几下,一脸纠结的上前,语气中却充满了得意,“老爷,六姐罔顾礼法,在参神时披头散发!而后又不默省,在那束发。定是她触犯了神明,让我林家被祖宗警告。”
林孝琰一脸坏笑,“我倒是天降死物这么晦气怎么回事,原来是晦气的乡下丫头带来的。她这可是犯了十二忌中的二忌讳,意诚不笃,仪度错乱。”
林志道斥道:“子仲休得放肆。”说着看向阿芬的眼神更加犀利,“祭祀大事,林玉瑕你怎能如此不识大体,我今日非得好好教训你才是!来人,家法伺候!”
阿芬冷笑着看着吴夫人。林玉瑕,看来她没有传达自己的意思,要让这名字恶心自己一辈子吗?今日之事,怕也是她的杰作。还真是重阳节近多风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