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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封家书(1)


  呜——地,沉厚的气笛声划破天地间的宁静,黝黑的列车气势磅礡地驰骋在旅人的道路上。从繁杂的大城到辽阔的山林间,这段路走得似快似慢,亦快亦慢,能快则快,能慢则慢,这忽快忽慢令人捉摸不定的车速,好似千万只蚁虫在旅人肚里徘徊,那煎熬不是疼也不是痒,而是急!

  永福只身一人坐在车厢尾端靠窗的位置,望着窗外流逝的景致,眼力所及早已穿越这数百里的路程,回到他那又敬又爱的家乡上江镇。上江镇有铁路车站和河运码头,以乡城来说算是热闹的了。而他的目的地,就在以一水之隔座落于镇西的冯家大宅。冯家是农家经商,几代前都是桑农,在城外种植了大片的桑林,后来养蚕卖茧,卖了些钱后又学着取丝织布,接着开了染坊布庄,最后连绣庄都开了,在那上江镇成就了一方事业。

  好不容易车速又缓缓地加快,永福原本望眼欲穿的心情变得揣揣不安,他打开平放在膝上的竹编箱子,从几件折迭整齐的衣挂底下抽出了封信,信上没有落字,没说给谁,但也可以说是给谁都可以。永福看着信吞咽了下口水,只觉得嘴里干到发涩,这滋味可真不好受。他边扰着自己为何会摊上这事,边将信又收回到衣挂底下,就在阖上箱子后又有所不安地重新打开,抽出了信,他把信换放到了衣挂上,想想又夹进了衣挂中,在连换了好几处位置后,索性将信藏进了胸前衣襟的暗袋中,这身负重任的使命感是他从小习来的,不敢有所轻忽。

  永福的爹娘是冯家的下人,可他从小到大却不曾觉得他们和主人家有何差别,就像他爹娘常说的,冯家人是好主子,冯家把替他们工作的人都当成是家人,冯老爷就是一家之长照看着每一个人。所以只要是冯家少爷小姐有的,他和妹妹永珠就都有,少爷小姐要学的他和妹妹也要学,他和妹妹想学的少爷小姐也要跟着学,其他人也大致是如此,该学的要用的冯老爷都尽力看顾到。就连当初冯家少爷要过海学洋,冯老爷也把他送上了船跟着去学洋了。因此他和他家少爷的感情不是像兄弟,而是就是兄弟。

  只要一想起这个少爷兄弟,永福忍不住叹了口气,昨天晚上冯少爷半推半耍赖地把这封信塞到他怀里,难得像个孩子般不知所措。

  「少爷,这信该给谁啊!?」他问。

  「谁都可以!给世芸也行!拜托你了!」冯少爷喊完,人就溜掉了,留下永福一脸的错愕。

  列车终于在上江镇靠站了,永福下了车忍不住伸了个懒腰,这坐车的疲惫远不及他胸口这封信的重量。

  「呦!永福哥!又回来啦!」

  永福一出车站就听见有人在喊他,闻声望去就看到人力车车把式小三拉着车朝他过来。这小三人年轻又机灵,会记住像他这样的客人,所以永福顺势就上了车。

  「回大宅吗?永福哥!」小三问着,就跑走了起来。

  「对!要快点!」永福应了声,头隐约疼了起来,这小三跑得轻快完全感受不到他的沉重。

  这送封信有这么难吗?对现在的永福来说答案好像是肯定的。这六年来他往返上城与上江是司空见惯了的事,每隔几个月他都得要这样跑上一回,钱帐货样,该搬的搬该扛的扛也没感到累过,那这次为何会感到如此为难呢?原因就在于信的内容,这封信无疑是封家书,而且是六年来冯少爷捎回上江的唯一一封家书。

  「欸!?永福啊!这回怎么回得这么早!?」冯家门房一见永福就惊呼着,永福还在下车付账他就开好了门。

  「大叔,老爷呢?」永福急声问。

  「这个时候该在后院吧!怎么啦!?」门房问,看着永福快步往门里钻。

  冯老爷一派轻松地在长廊下逗弄着几只新得的鹦哥,自得其乐地似无忧无虑。永福看着这样的冯老爷将脚步停在了长廊底,犹豫了起来。这冯少爷真是丢了个难题给他,永福知道这封家书写了些什么,写的时候他在场,所以他猜得到冯老爷看到后会有什么反应,对于离家六年,除了钱货相通,几乎毫无音讯的儿子,冯老爷已经视之若无,这封家书会引起什么样的波澜可想而知。

  「欸!?哥!原来你在这啊!」

  永福倏地回头,就见到妹妹永珠一脸又喜又惑地直盯着他瞧。「原来是永珠啊!」他说,不自觉松了口气。

  「干嘛呀!这样一惊一咋的,刚才门房大叔说见到你回来了,这会儿爹娘都在找你呢?你站在这儿干啥呀!?」永珠连串说着,直觉得她哥这回怪的很。

  但被永珠这一吵,永福心里倒是有了主意,这信可不能这样交给冯老爷,他须要有个中间人,一个能缓和冯老爷情绪的人。

  「永珠,少奶奶人呢?」他问。

  「少奶奶!?今天换蚕,少奶奶人到蚕园去了!」永珠疑着,但也老实不讳地答。

  「是吗!?东西你先帮我拿着!」说着,永福将手里的箱子塞给了永珠,人就跑走了,留下永珠一愣一诧的。

  冯家的蚕园在镇子外面,紧邻着桑林,平日有留园的工人看着,而像换蚕这样有大事的时候,冯家少奶奶才会亲自去。像少奶奶管着冯家这么大的一个家业,能这样已经算得上是亲力亲为了,家里的人也都还算敬服她,永福自个儿也是这样的,所以这家书还是交给少奶奶来解决才是对的。

  想着,永福不自觉加快了步伐,出门找了辆车就往蚕园奔去了。

  说到这个少奶奶,在冯家算是个微妙的存在。照理说这冯家的家业该是由冯少爷继承的,可不知为什么,自少爷学洋回来后和冯老爷就很少搭上话,死活不肯继承这份家业,久了两人几乎是闹翻了,最后老爷和少爷谈好了条件,只要少爷答应娶少奶奶进门,老爷就让他离家去上城自个儿做生意去,生死由天。当然,少爷的生意老爷也是有出资的,父子六年来只维持着生意上的关系,这算是老爷对少爷最后的关心吧!反正家业最后是交给了少奶奶,虽然老爷的理由是祖业向来传媳不传女,所以没想给世芸小姐招婿继承,但说到底给少奶奶跟给少爷是一样的意思,就看少爷愿不愿意回来,他要是愿意回来家业还是他的,他不愿回来,家业还是有他媳妇看着,一样是他的,这就是老爷疼儿子的方式。

  而令人费解的,是这位挂名的少奶奶,说是家道中落的世家之女,但这样嫁进冯家守着活寡,等着不会回头的丈夫,对她来说该是件很残酷的事,可这个少奶奶却好像不关她的事似的,一直用种顺其自然无欲无求的态度过日子。六年来少爷从没问过她这位只见过一次面的妻子,少奶奶也从没提问过少爷任何事,少爷对她而言像真没关系一样,有没有这个人一点也不重要。反之,少爷也是一样的,这也就是为什么家书上没写收启人的原因。老爷和少爷是断了关系,少奶奶和少爷则是没有任何关系。

  「欸!?永福啊!你怎么来了?」

  永福一踏进蚕园就有人和他搭话,这让他省了不少脚力。「我听说少奶奶人来这儿了,人呢?在蚕室吗?」说问着他就要往蚕室走。

  「等等!没在那儿!」有人及时喊。「刚换完了蚕,少奶奶和传大爷到桑林拣桑去了。」

  「拣桑!?是吗?我知道了!」应着,永福又往外走,朝桑林的方向走去。

  这换蚕,就是帮蚕虫搬家,大蚕换到大的蚕笼,小蚕换小笼,而换完蚕就紧接着去拣桑,就是要摘新叶了,会换新叶就表示又有一批新的蚕卵要孵化了,同一棵树的桑叶养同一批蚕虫是冯家的惯例,少奶奶这六年来家业是越理越顺,人也越来越忙了。

  永福颠着脚好不容易在偌大的桑林里找到工头传大爷,由于传大爷年纪有些大了,又忙着指挥工人架梯摘叶,所以永福第一次问他的时候他并没有听见。

  「吭!?你刚说什么?我没听清?」传大爷拉开嗓子喊。

  「我说,少奶奶人在哪?我有事找她!」永福跟着拉开嗓子喊。

  「你这么大声喊干什么啊!?是想吓虫还是想吓鸟啊!?」传大爷收声问,第二次他可听清了。

  「大爷啊!您别弄我了,我可是从大宅找到蚕园,又从蚕园到这桑林里寻了一大圈了!」永福含怨地说,连喘了几口气。

  「啧!啧!啧!这小子,年纪轻轻这么不中用,跟着少爷在城里日子过得太舒服了吧!看来得让少奶奶把你叫回来操做操做了!」传大爷自乐着说,引来了其他工人的同笑声。

  永福换喘着气,自认自个儿确实丢脸,从什么时候起这桑林走起来这么累人了,想他小时和少爷在桑林里健步如飞也没见脚有酸的时候。「好了大爷!等我回来要怎么操做都随您,只要您现在就告诉我少奶奶人在哪就行!」他说着,都快求饶了。

  「得了!就告诉你!」传大爷见乐就收地喊,也不是真要操做永福。「你再累着吧!少奶奶人回大宅去了!」

  「什么!?」永福喊着,人都软一半了。

  「好了小子!快跑着吧你!搞不好半道上就能追上少奶奶了!」传大爷喊着,起手挥赶着又忙着去了。

  这是考验吗?这也不过就是送一封信的事,居然得要这样大费周折的。其实永福心里明白他大可在宅子里等着,就算多等一会儿少奶奶终会回到大宅的,可他就是耐不住,至少得在这封家书公开之前,先和少奶奶商量商量,这样他才能有完成任务的希望。若这天大的任务真让他达成了,永福发誓,一定会从他那个少爷兄弟身上讨个天大的人情做为回报的!

  在书堂的书案后,温莞离端坐如仪,下笔如行云流水,字字句句娟秀有序地落记着今日蚕园与桑林的行事。不过这如日常般的记事,今日不知怎么的有些顿手,每字每句都让莞离花上比平日多上一倍的时间去思想。

  奇怪!?这是怎么了?

  莞离在写完记事后阅理着书写内容时,突觉胸口一阵闷哽,这令人烦闷的感觉像在提醒着她什么事似的,即使她举杯喝了口水,起手捶打着胸口也不见缓解。

  「这是怎么了?」她自问着,将今日的事想了一遍,这蚕园与桑林里的事都处理得顺顺当当的,应该不会有什么差错才对,而家里的人和事也都平平安安好好的,那这感觉是怎么回事?「啊!对了!」莞离这才想起刚才回堂的时候,在门前永珠跟她说了件事,是什么事去了?「啊!是永福!」她终于记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