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叶层层，枝叶紧密，天空被墨色渲染一片。
初晨，天地间由一片混沌转瞬变成偏偏明朗，宫中在这时不知何时升腾起阵阵水雾，氤氲缭绕于储秀宫。暗褐色的枝桠上下摇摆，我低头走至储秀宫门前，推门，门却应手而开。
一略微肥胖的管事姑姑轻轻倚靠在储秀宫门口的红门柱子上，一副看好戏的样子——是素来与我不相交好的王管事。
我还未回过神来，王管事手中鼓刺重重落下，狠狠敲在我肩头，我一个列祖，伸手虚扶一旁的红柱，默不作声。
头顶王管事不和谐的音调响起：“尚小主，今日早时本姑姑见你不在储秀宫，好生着急，储秀宫上上下下翻了个遍，不料小主赶得时日巧得很，刚赶到选秀的时候，现请尚小主随奴婢入主殿大选罢。”
我没料到王管事会事先发难，可肩部酥麻难忍竟是生生将我*的说不出一句话。早来听说王管事惩处秀女法子不同，这鼓刺一落没有半滴血却使人身体犹如抽去骨骼一般。
费劲抬眸想要与之理论谁知王管事竟然不顾我，单单站一边对着身后储秀宫门大喝：“各家小主可出来了，吉时已到，现前往主殿大选。”
随后眼神轻蔑瞥我一眼，示意我跟在队伍之后，储秀宫此刻秀女云集，打扮莺莺燕燕着装更是比平常有过之而无不及。见我赤脚在宫门前各个姐妹无非流露出讥讽之意。
我苦笑，亦无奈。
六排秀女都已梳妆完毕，静静等候王管事发落，我下颚忽的被她抬起，不得不凝视她眸子，眼中除了对抗就是愤恨，那王管事似乎没有料到这平常的一小小秀女此刻竟敢与之叫板，扬起手正当挥下，我闭眼，却没有丝毫挪动。
“放肆！尚荣老爷千金也敢动。王姑姑，您反了？”一声厉喝，罗云从人群中挤出，虚扶我一把，黛眉高高扬起，眼中震慑人的目光朝向王管事。
王管事先是一愣，继而反笑，指着我，将信将疑：“这小主是尚府千金？”
罗云扬手露出尚荣进宫前给我的佩饰。
小小蓝田玉中的‘尚’似乎有魔力一般，倒是将王管事吓一跳，口中喃喃：“当初入宫，这位小主似乎家世背景。。”
罗云耳尖，眼光直直望着王管事，眼底一片清澈，脱口而出：“我家小姐素来厌恶人与人之间钱权关系，入宫之时有意隐瞒身份，就是为了看清各路人马嘴脸，尚府千金乃是名门，又岂是尔等可以见到的，自然不会有人认识我家小姐是尚府千金。”
一语终了，已有多名秀女窃窃私语，上下打量我，王管事更是讶异的说不出话。半响才道：“老奴有眼不识泰山。。。望。。望尚小主包含，距大选还有些时候，小主是否更衣换鞋再进选秀？”
我淡淡扫一眼皮笑肉不笑的王管事，牵起唇角：“王管事好意姽婳心领，既然管事说吉时已到，那姽婳便不梳理罢，若是有人问起为何姽婳如此着装，王管事可要多多担待。”
我故意咬重音在那‘多多担待’上，默默跟从队伍之后，刚巧一蓝衣小太监小步跑来朝王管事打了个千儿，丝毫没有注意到王管事的脸色，继而转向众位秀女，尖细之声穿耳：“圣上有命，第三批南下秀女此刻进大殿，不得有误，钦此。”
有一群跪拜。
罗云不知我到底打的什么算盘，一路上悄声过来，偏头看我：“小姐打的什么主意？赤足不说，竟还是穿着小小的锦绣披紫纱纺牡丹白底褂子，如此一来小姐在圣上面前怎会有胜算？”
我浅笑，因为是跟在队伍后方，故此做事情也方便些个。我褪下银白薄纱镶丝边长袍，将长袍上的紫纱与锦袍分开，因凌晨出去天寒，顺手穿了件锻底蓝丝绣珍珠小幅的衣裳，将紫纱轻轻罩在衣裳上，显出另一番风韵，锦袍上锈的锻底色长襟取下，扎在垂下青丝之上。
完后也是入殿时分，大殿一旁小太监见第三批秀女到此，似乎是熟悉了这场景，处变不惊的向内堂一喝：“秀女到——殿选开始”
六排秀女相应步入殿内，黄色的薄纱长蔓从一旁红柱刻九条暗金龙上一层层漫下，层层叠叠，似乎大殿之中的蜜香也被包裹在其中，烟熏缭绕，淡淡白玉兰花香围绕在身旁。
我轻轻挑眉，淡然打量着大殿内一切。
之后，就是我来演一场深宫大戏罢。
忽然一阵轻笑声传入耳中，我侧目望一旁的侍女对我指指点点。也罢，从未见过哪一秀女胆敢赤足选秀的，她们不笑才是怪事。
我装作大窘，忙把头低下，暗笑她们一群雏雀。
殿上一温弱歌声缓缓响起，犹如出谷黄莺，我来了兴致，偏头看是哪位小主如此嗓音。
长的倒是标志，一身青蓝交织的莲裙上无半点装饰，犹如一雪中灰燕，高贵非凡。依稀有些绒毛打底的纱裙飞舞起，凌云髻上一朵芍药绽放，与脑后一大朵宫花相应陪衬，可谓人间仙子。
忽响起她名为瑶温岚，秀女之中我与她并无过节，平日也不相来往，所知不多，但平眼神看，定是位孤高美人。
此刻她正应圣上要求唱上一曲，曲音绕梁，一曲清音飘转在大殿之上，久久回荡，时而悲戚，时而高亢，时而欢悦，时而辗转。令人心中畅快，忍不住叫好之时，大殿龙椅上那男子站起，眼中闪烁：“好好，瑶温岚，温和贤良，蓝若沐舞。传旨，封瑶温岚为庶十六品‘常在’赐居花影宫。”
一语罢了，众人无不侧目望她，见她领旨谢恩。
激流暗礁之中不知有多少人为此咬牙。。。我浅浅一笑。
那个大殿之上坐着的帝王，那个引得后妃争宠吃醋，只是他随口一句话便可改变任何一人命运的帝王。。
我抬眼望他，见他展眉之间风云皆动，继而悄然一笑，那一望，越发大胆起来。他是否是墨池与我相见的那人？白玉兰花香薰缭绕，我看得有些不真切，又轻轻上前几步，刚要望清楚一旁太监一声尖喝：“好大胆的小主，竟敢如此直视圣上，还不快跪下！”
此话一出，犹如一炸雷在大殿之上，一时间众人皆看向我，我轻轻一愣，心中暗笑，脸上却不表露，佯装惊慌下跪。
“带上来！”冷冷声音传来，我心一惊，单凭这冷调就可知道此时的皇上并非我在墨池相见之人，莫名心漏一拍。我浅笑上前，盈盈跪下，尽量柔声：“储秀宫秀女尚姽婳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
尽量低下头，不敢抬起，听候那男子发落，心中忐忑。刚才走上前来之际细细观察过龙颜，虽长相与我在墨池相见那男子相似，但一个乐观开朗，一个心思慎密，就像一汪深潭望不见底。
决然不同的两者。
决然相似的容貌。
此时此刻在大殿之上的正是当朝天子——辰瑾磷我跪在大殿之上，一旁讥讽的眼神犹如潮水般涌来，调整好心态后尽力让自己的眼神变得淡然。
辰瑾磷似乎像在看笑话般的，慵懒地斜卧在龙椅上，眼神倦怠，却有着不容人退却的威严：“你赤足，作何解释？”
我一愣，纤手在衣袖下轻轻握拳，电光石火之间未经思索脱口而出：“小女幼时与一舞娘交好，舞娘交于小女一仅能赤足才可练的舞曲，此舞名为‘一年天下’故此小女想献艺给皇上。”
话落，又怕辰瑾磷在大殿之上发难继而补上一句：“这舞曲需在月华当头，花开芙蓉时跳，方才题为一年天下之意。”
话音刚落，一声重重响起，大殿之上众人不敢出大气，一旁侍女垂首望地，一时之间周围气氛骤降，渐渐辰瑾磷先是唇角勾笑，继而越笑越欢，我心中一惊，不知怎样。。。
见辰瑾磷袍袖一挥，指我：“传旨，封秀女尚姽婳为正十六品，贵人，赐居洐黎阁。”
罢了，扬手而去，众人又是跪倒一片山呼般恭送圣上跪安。
我望向整个大殿，帷幕层层散下，殿上九龙金鼎吞吐轻烟，忽然感觉呼吸之中也有些许沉闷。谁也不曾料到，我尚姽婳横空出世的一脚，竟然使得在我之后的数百名秀女未能殿选。
而此，今日之事我尚姽婳就一人与多人结下梁子，日后日子定是坐如针毡！
入了宫，便是一上了台的戏子，再怎么样也要把这部戏演好。
既然来了，就不会输！
殿内氤氲之气更胜，一缕青烟升腾半空消散。
接下来的，会是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