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慕按下车窗,风将她的头发往后吹去,露出精致漂亮的小脸儿,眼睛微眯,满天星空映照在头顶。
她将手伸出窗外,慢慢摊开,风钻进掌心,柔软而清凉,唇角不自觉扬起笑容。
白漾不动声色地从后视镜看着她。
汽车一路驶出古董街,穿梭过灯红酒绿的市区,风声呼啸而过,仿佛要穿破夜与禁锢,一路驶向远方。
风吹了一会儿,感觉有些冷,方慕收回手,关上车窗,顾言打开收音机,慵懒的女声霎时弥漫在整个车厢。
“我看过沙漠下暴雨
看过大海亲吻鲨鱼
看过黄昏追逐黎明
没看过你
我知道美丽会老去
生命之外还有生命
我知道风里有诗句
不知道你
……”
屏幕上幽蓝的灯光投射在白漾的脸上,他的眼神专注,侧脸棱角分明,坐得端正笔直,肃穆而严谨。
方慕蜷缩着身子,靠着椅背,伸出纤细的长腿,用脚尖去蹭他的脸,在心里嘲讽道,装什么正经呢。
殊不知,这个男人在大多数时候都是这样,板着一张面孔,仿佛什么事都影响不了他。
白漾将车窗打开,点燃一支烟,烟雾随风往后飘,她的脚尖也从脸滑到颈脖,隐隐带着沐浴露的香味,迷离的夜,暧昧丛生。
“我变成荒凉的景象
变成无所谓的模样
变成透明的高墙
没能变成你
我听过空境的回忆
雨水浇绿孤山岭
听过被诅咒的秘密
没听过你
……”
歌声还在继续回荡。
白漾将烧到一半的烟丢出窗外,伸手抓住她的脚脖,用食指轻轻厮磨着脚心。
顾言专心看着前面的道路,并没有注意到这边的两人。
白漾掏出手机,点开空白短信,手指在屏幕上飞速敲击着,随后,面无表情地丢给她,接过手机一看,他问:“这么饥渴?”
“我就看不惯你假正经。”
她丢给他。
白漾唇角一扬,此时音乐已经唱到尾声——
“我想要更好更圆的月亮,
想要未知的疯狂,
想要声色的张扬,
我想要你。”
他在手机上写:“要是不想我就地办了你,就老实点儿。”
方慕嗤之以鼻。
“顾言,”他松开握着她脚脖的手,“停车。”
她的脚立马收了回去,顾言回头看他:“什么?”
“没事,继续开。”方慕连忙回答道。
“老六,你不是从来不参加拍卖会吗?这次怎么这么急?”
他摇下车窗,风灌进车内,一阵冷风扑面而来。
“谁告诉你,我是去参加拍卖会的?”他看向顾言。
因为之前收到过邀请函,所以他下意识地以为他是去参加拍卖会。
“那你去干什么?”
“找一个人。”
顾言没有继续问下去,耳边只有窗外呼啸的风声。白漾回过头,方慕枕着一块抱枕,躺在后座,不知是睡是醒。
他将车窗关上,把空调的温度调高些,又将身上的西装脱下来,搭在方慕身上,动作迅猛而粗鲁,丝毫不在乎是否会吵醒入睡的她。
“老六。”顾言笑了一声,“认识你这么久,第一次看见你对一个女的这么上心,怎么,这女的给你灌迷魂汤了?”
白漾的大拇指在唇上轻轻厮磨,转头看向窗外连绵的群山轮廓,自言自语般道:“是下了蛊。”
声音很轻,顺着风声,恰好落进她的耳朵里。
这一夜,她睡得很好,睁开眼睛的时候,地平线已泛起光辉,撑起身子,汽车正行驶在大桥上,桥下是铺洒着朝霞的湖面,波光粼粼,青山绿水,恍如仙境。
最好的,永远在路上。
她伸了一个懒腰,发现白漾坐在驾驶座上,顾言躺在副驾驶位上,睡得直打呼。
“怎么是你?”
白漾从后视镜扫了她一眼,没有回答。
她什么时候睡眠这么好了,连两人停车换座都不知道。
静静地看着窗外,发着呆,一排排高层建筑赫然入眼,越来越多。清晨七点,宽敞的街道上车辆川流不息,街道两边行人川流不息,行色匆匆的上班族,朝气蓬勃的学生,阳光照耀着这座城市,不带一丝秋日的萧索。
南城到了。
顾言睁开眼睛:“到了?”
白漾将车停下街边:“嗯,下车,吃饭。”
其余两人乖乖下车,走进一家小面馆,味道不算差,但也不好吃。白漾最先吃完,抽着烟,看着街道对面。
这是一条偏僻的小街,房子还是旧时的木房子,道路两侧种满了梧桐。对面的梧桐树下,一个小贩在摆地摊,离得太远,看不清他在卖什么。
吃完面,白漾在旁边的超市买了一包烟,回到车里的时候,递了一瓶酸奶给方慕。
方慕拿着酸奶失笑:“你当我三岁小孩呢?”
“你要想叫爸爸,我也不介意。”
顾言拍掌大笑。
方慕转过头不理他,却发现白漾坐在副驾驶位上,依旧在看对面的小贩,那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伯,穿着老旧的绿色棉袄,阳光透过枝丫照射在他的身上,留下一片斑驳。
“老六,接下来去哪儿?”
“等着。”他眯起眼睛。
顾言跟随着他的目光看向对街,发现那老伯除了穿得比别人多以外,没什么特别。
“你认识?”
白漾点燃一支烟,没有回答。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转眼便到了十一点,那老伯的生意并不好,几个小时,只有几个人蹲下来询问,但待不过一分钟,便会起身离去。
他似乎也不在意,抬头看了看日头,便开始收摊,方慕这才知道那老伯是卖古玩的。
她眉头微皱,众所周知,十个古董九个假,剩下的全靠骗,比如京城的潘家园、十里河这些著名的古玩街,假货更是层出不穷,但是前去收购、收藏的买家依旧络绎不绝,首先是名气在那里,而且都心怀侥幸,认为自己能收到真货。
这个老伯,卖古董不往古玩街去,反而在这偏僻地方支一个摊儿,除非有人从这里收到过行货,否则很难让人相信,十年不开张也是正常。
“老六,这个老伯有什么特别?”
在许多时候,白漾的话都很少,此时也不例外,他静静地看着老伯将东西收好,抱着小凳一瘸一拐地往身后的小巷走去,才打开车门走了下去。
方慕和顾言相视一眼,纷纷打开门下车跟上。
白漾不紧不慢地跟在老伯后面,巷子越走越深,一座四合院出现在面前,是那种旧时的地主大屋,如今住着十几户住户,院子里放着一口大缸,周遭爬满青苔,不远处晒在竹竿上的棉被在风中飞舞,充满生活气息。
老伯走到院口,突然手臂一紧,被一个人狠狠压在墙壁上,怀中的木箱和小凳纷纷落在地上,发出一阵响声。
“呵。”他听到一声冷笑,抬起头,是一个穿着一身正装的年轻人,他眉目英俊,唇角含笑,“好久不见。”
他的瞳仁缩了一下:“白六?”
“盗王?”白漾笑了一声。
那老伯似乎生了气,猛地推开白漾:“滚!”
白漾再度伸手抓住他的胳膊,他极力挣脱:“姓白的,你害我折了一条腿还不够吗?你非要我死才高兴吗?”
白漾松开他,双手环胸道:“老宁呢?”
“不知道,不知道!”一张老脸涨得通红,“我九年前就告诉过你,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们都不相信!”
白漾抓到一个关键词,眯起眼睛道:“你们?除了我,还有谁问过你老宁的下落?”
老伯一怔,暗道遭了,这白六最是心细,稍微一点儿蛛丝马迹,都能织出一张网。
“白六,算我老徐求你,不要再查那件事了。”他昏黄的眼睛闪过一丝痛苦,“老宁已经死了,你再查下去也于事无补。”
“真没事你能躲我九年?”白漾低头笑道,“徐叔,老宁在哪儿?”
老徐抿着唇,没有说话。
“白六,我知道你已经不是当年的白六了,可是那些人你斗不过的……”老徐从兜里掏出一包皱巴巴的“大前门”,“老宁死了,这件事,便圆上句号。”
“如果我不同意呢?”
老徐看着他的眼睛,突然发现,不知不觉真的已经过去了许多年,曾经那个双眼满是暴戾的少年,已经有了这么坚定而清明的眼神。
“姓徐的,你贪生怕死,但是我不怕,我一定会找到老宁,一定!”
至今他都还记得,浮动在少年眼底的湿意和恨意。
九年的时间,他苟且偷生,得过且过,像最肮脏的老鼠,躲在城市的角落,垂垂老矣,而他,单薄的身子变得高大伟岸,从一个横冲直撞、不知事的少年,长成为一个足以扛起所有风雨的男人。
他含着烟,摇头轻笑:“你还真是不认命。”
白漾掏出打火机将他嘴上的烟点燃:“如果认命,我现在就不会站在这里。”
老徐靠着斑驳的墙壁抽了口烟:“今天南城有拍卖会,那里有你想要的东西。”
抽完一根烟,将烟蒂踩灭,抱着他的木箱和小凳,一瘸一拐往院内走去。
方慕看着眼前的一切,似乎被吓傻了。
顾言叹了口气,心想这女人真是没见过世面,白六不知道为什么喜欢这种女人。
殊不知,方慕的惊叹并不是因为眼睛所见,耳朵所闻,而是她见过十多年前的这个人,那时候他三十出头,意气风发,和“鬼王”杨建生并称“盗王”,号称“双绝”。
回去的路上,方慕一直很沉默。
三人回到车里,顾言凑近白漾的耳边道:“你女人似乎被你吓傻了。”
白漾看着后视镜里那张若有所思的小脸儿,唇角一扬:“去上河居。”
“去干什么?”顾言发动汽车。
“参加拍卖会。”他伸手理了理衬衣的领子。
“哦。”顾言应道,“刚才那个老头,你叫他盗王?不能吧,就算隐退江湖,也不至于这么惨吧?”
“你以为这行多风光呢?你去看看,干这行的有几个好下场的?死的死,伤的伤,抓的抓,要不是被逼得没办法了,谁愿意去做挖人祖坟的事?”
顾言一听也是,叹了口气便不再多说,汽车行驶上正道,这时,他意识到晚上参加拍卖会,就意味着需要一套正装,身上穿的棒球服,去参加运动会还行。
“白六,待会儿我带你女人去买套衣服,我俩这衣服不合适。”
“不用。”方慕说,“我不去。”
她说得含糊,不知是不去拍卖会,还是不买衣服,或者两个都不去。
顾言转头看向白漾,只见后者的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击着,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他耸耸肩,又不是他女人,白漾都没说话,他更不会多言。
汽车行驶到一家百货大楼的地下停车场,白漾和方慕都不去,顾言只好自己下车,临走前再次确定:“你确定不需要?”
方慕点了点头。
顾言这才关上车门,独自离去,狭小的车厢里,只剩下方慕和白漾两人。
车外,不断有车辆驶过。
“为什么不去?”少顷,白漾开口道。
“不想去。”方慕转头看向窗外。
白漾唇角一扬:“你害怕?”
她抬起头,隐隐感觉这个男人似乎知道些什么,无论是她的曾经,还是如今的窘迫。
他背对着她,轻声道:“怂。”
“你说什么?”方慕非常不喜欢这个字,特别是在评价她的时候。
“真怂。”他转头看向她。
昏暗的车厢里,他的眼珠漆黑,像深不见底的潭水,让她无所遁藏。
她抿着唇。“我能有你怂?有脾气,昨天晚上,你别跑啊。”
白漾眼睛一眯,打开车门,径直下车,打开后座的门,在她身边坐下。
方慕依旧保持着之前的姿势。
“不怕了?”
“怕什么?”方慕坐直身子,凑近他道,“其实我也挺想睡你的。”
什么叫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古人言,不欺我。
他笑了起来,靠着椅背看向她道:“可是我现在不想睡你。”
“怂,真怂。”
说完之后,方慕心里大快。
白漾点燃一支烟,烟雾弥漫在车厢里,方慕打开车门,斜睨着他:“出去抽不行?”
“怕你跑。”他眯起眼睛。
方慕发现他每当话里有话的时候,总是习惯性地眯起眼睛。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一支烟抽完,白漾掏出手机,问:“你电话多少?”
“扔你家里了。”她顿了顿,“反正又没人找我。”
“行。”他把手机丢给她,“那用我的,自己把指纹设置进去。”
她拿着手机失笑:“怎么?怕我丢了不成?”
他闭上眼睛,没有回答。
车前,不断有车辆出入,白漾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方慕想下车站一会儿,脚刚踩下去,他的眼睛猛地睁开:“去哪儿?”
“你还真怕我跑了?”方慕觉得好笑,“你那一百万我还没赚到呢,怎么舍得跑?”
他双手环胸,再一次闭上眼睛。
方慕站了一会儿,坐回车里,打开手机,百无聊赖地玩起手机游戏,半个小时后,顾言回来了。
他穿着一身藏蓝色的西装,踩着一双牛津皮鞋,头发往后梳,乍一看,挺有几分城市精英的味道。
“来。”他将口袋里的烟和打火机递给方慕,“帮我揣着,西装口袋里揣东西不好看。”
方慕:“……”
几人在街上随便吃了点东西后,将车停在上河居附近,然后又在车上坐了一会儿,晚上六点,白漾才打开副驾驶位的车门走下去。
顾言跟上的同时,方慕打开后座的车门跟了下去。
顾言挑了挑眉,好奇地看着她:“你不是不去吗?”
“我想什么就做什么,不像某些人……”她的目光扫过立在前方的白漾,“真怂。”
顾言不明所以,被特指的某些人哑然失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