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人杰是一个沉得住气的人,从他网上的签名可见一斑:“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听戴绮讲完来龙去脉,大热天,夏人杰却吓出一身冷汗,这才知道,所谓的宠辱不惊,去留无意,只是没有真正摊上大事而已。夏人杰急的,有三件事。第一,原计划是用视频威胁马处长,改变“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现状,现在手机掉了,计划变成了笑话;第二,视频里除了有马处长,还有曹丽娜,这个世界上知道马处长和曹丽娜有关系的,没几个人,一旦流传出去,很可能会引火烧身;第三,他本以为拿手机的是李薇薇,并借此机会搞定了陆黎,万没想到另有他人,搞出一个大乌龙,万一被陆黎察觉,被他反咬一口,那麻烦可就大了,这些年,他和陆黎私下往来不少,平时虽小心,但百密一疏,难免会有所纰漏,本来想把手机当手雷,威胁别人,现在手机成了定时炸弹,反过来威胁自己。但夏人杰有个特点,出了问题,不怪别人,先自我批评:“这事还是我疏忽了,要是当初盯紧一点,也不会惹出这么多麻烦。”
又安慰戴绮:“问题虽严重,但不是没有办法,关键就是要找到安宁,拿回手机。”
戴绮没好气地说:“这还用你教?早就派人去找了,不但手机没找到,人先不见了!”
夏人杰皱了皱眉:“你再说一遍,是约在哪儿见的面?”
戴绮:“那地方我还有点印象,在闸北,好像叫个什么巴黎梦咖啡?”
夏人杰想了想,说:“是梦巴黎咖啡馆吧?”
戴绮忙点头:“对!就是梦巴黎咖啡馆,想起来了,前些天不就是你约我去那的吗?”
夏人杰松了一口气,“梦巴黎咖啡馆”的老板何旺福是他的人,既然是约在那里见面,想必何旺福多少会有些印象,再加上一个李薇薇,和安宁一起送过客人,双管齐下,找到手机,便多了几成把握。
但还有一个问题,小白和小苟究竟去哪了呢?为什么电话一直打不通?有两种可能,一是安宁将手机交给了另外的人,这个人抓住了小白和小苟,但这很快被戴绮否定,凭戴绮对安宁的了解,一个外地刚来的大学毕业生,人生地不熟,绝无可能一夜之间找到后台,这样来说,那就只有第二种可能,小白和小苟拿到手机后潜逃了!
夏人杰指着戴绮,面色严峻:“肯定是他们,把你给卖了!”
戴绮闭着眼睛,痛心地说:“万万没想到,在关键时刻捅你一刀的,却是你身边的人!枉我平时对他们那么好,没想养了两只白眼狼!”
睁开眼,又恶狠狠地说:“当初就该把那小子抓起来,王八蛋,他可是强奸犯!”
夏人杰点上一支烟,又递给戴绮一支:“算了,世上没有后悔药。”
抽了一口,又说:“还好,那家咖啡馆的老板和我有些交情,等会儿我问他一下,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戴绮接过烟,点上火:“老夏,还是你有办法啊!”
夏人杰摇摇头:“有什么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现在只求不要失控!”
戴绮有些担心:“不会真的有事吧?”
夏人杰搂过戴绮的肩膀:“放心,就算真的出事了,我一个人扛。”
戴绮忽然有些感动,她清楚这手机对夏人杰的重要性,也清楚弄丢了后果有多严重,更何况,手机丢了,主要责任在她,现在夏人杰不仅不责备,反倒一直安慰,这些年跟着他,总算是没有所托非人。戴绮靠在夏人杰的肩膀上,轻轻抚摸他的胸膛,柔声说:“你要真进去了,我等你。”
夏人杰捏了捏戴绮的脸:“你还真想我进去啊?”
戴绮用拳头捶夏人杰:“怎么可能呢?人家只是,只是……”“只是”了半天,也没说出下文,夏人杰拿下她的手,苦笑:“不用说了,我都懂,现在我也没心思再上班,各回各家吧,回去等我消息。”
戴绮望着夏人杰,满心柔情:“老夏,要不今晚别回去了,一个人,我害怕。”
夏人杰摇摇头:“宝贝,今天真的不行,她妈今天出差,我肯定得回去。”说这话时,斩钉截铁,毫无商量的余地。
戴绮愣在那里,刚刚的感动,瞬间烟消云散。
今天老婆出差去了,夏人杰不得不既当爹,又当妈。当爹时管的是大方向,指点江山,激扬文字,挥斥方遒,皆是大事。大事虽重要,却不多,人一辈子也遇不到几次,其他皆是琐碎小事,买菜,做饭,刷碗,洗衣,换被单,拖地板,辅导功课,全该当妈的负责。
平时夏人杰也知道当妈的不容易,但真正体会后,才知道嘴上说“不容易”其实很容易,只有真正去做,“不容易”才是真的不容易,加上还有事关前途的大事未了,夏人杰也就没心思去当好妈,晚餐本想叫外卖,但现在外卖不安全,小店怕地沟油,大店怕速成鸡,考虑再三,还是觉得家里吃最放心,于是把昨晚的剩菜剩饭来个一锅烩,再浇上酱油,安全是安全了,但色香味意形,样样俱失,女儿宁肯绝食,也不肯尝一口。夏人杰无奈,只得许诺,明天吃大餐,周末去欢乐谷,暑假看“喜羊羊”首映式,过年到马尔代夫去旅游,一直许诺到2020年,女儿才撅着嘴巴,愁眉苦脸地吃了几口。看着女儿吃饭比吃药还难,夏人杰又好气又好笑,想起自己小时候,家里穷,吃蛋炒饭没有鸡蛋,米饭拌上酱油能吃一大碗,现在的孩子,就是没有过过苦日子啊!
吃完饭,夏人杰忙着给女儿辅导功课,也来不及刷锅洗碗,一股脑全扔池子里,用水泡上,反正没几天老婆就回来了,家里的锅碗瓢盆甚多,应该撑得住。
晚上要做的功课有三门:语文、英语、数学。除了上次测验,女儿的语文成绩一直名列前茅,不用他辅导。英语嘛,则全然帮不上忙,自工作以后,英语便和夏人杰成了陌路,和他老死不相往来,看夏人杰,像白富美看穷吊丝,连个招呼都不屑打。唯有数学,夏人杰初中时得过全校第一,虽然几十年过去了,但觉得底子还在,自认问题不大。
对于夏人杰的自信,女儿表示怀疑:“你行不行啊,要不打电话给我妈?”
夏人杰有些不服气:“大学数学不敢说,初一的肯定没问题。”
又拍拍胸脯:“你爸当年可是全校第一!”
没想这大话说出去了,初一数学却不给他面子,看了半天题,始终摸不着头脑,其实也不能怪夏人杰不行,实在是这题目,太能绕了。
一个服务员正在给餐厅的五十一位客人上菜,胡萝卜、豌豆和花菜。要胡萝卜和豌豆的人比只要豌豆的人数多两位,只要豌豆的人数是只要花菜人数的两倍,有二十五位客人不要花菜,十八位客人不要胡萝卜,十三位客人不要豌豆,六位客人要花菜和豌豆。请问:
(1)多少客人三种菜都要?
(2)多少客人只要花菜?
(3)多少客人只要其中两种菜?
(4)多少客人只要胡萝卜?
(5)多少客人只要豌豆?
夏人杰拿着笔,在纸上比划半天,胡萝卜、豌豆和花菜走马灯似的在脑海里转,越转越快,越快越晕,越晕越急,这才知道,现在的小孩有多么聪明,也有多么辛苦。不得已,只得撇下全校第一,转而谈家长会的事,问女儿:“西西,最近吃早餐了吗?”
女儿:“吃啊,不是永和大王,就是肯德基,我都快吃吐了!”
吐不吐夏人杰不关心,他只关心吃没吃,既然女儿吃早餐,那心就放下一半,又问:“早上你们班主任说,最近很多学生买了小说,你买了吗?”
这话如果换老婆来问,女儿一定会说:“我怎么会买那种书,多幼稚呀!”但现在是夏人杰问,女儿就不怕了,夏人杰管的是大事,大事距离女儿太远,远则不忌,爽快地说:“买了呀!”
夏人杰吃了一惊,又吃早餐,又买书,那么钱从何而来?如果买了书,那就证明吃早餐是在撒谎,撒谎比饿肚子更严重,这么一想,语气就严厉了:“你哪来的钱?”
女儿不以为然:“我自己赚得呀!”
这话更让夏人杰吃惊,一个初一的小女孩,天天做功课的时间都不够,去哪赚钱?这不分明还在撒谎!夏人杰有点后悔,本以为撒手交给老婆去管,可以省心,现在看来,还是不行,自古慈母多败儿呀,多少纨绔子弟,长大后作奸犯科,都是因为小时候教育不当,初一就满口谎言,长大怎么得了!夏人杰越想越生气,勉强忍住,问:“西西,诚实才是好孩子,跟爸爸坦白,爸爸不会怪你。”
女儿撇撇嘴:“你当我三岁小孩啊!我知道,你是担心我拿早餐的钱去买书,饭都不吃?我有那么傻吗?实话告诉你,书我一次买几十本,回来每本加价再卖给同学,既赚了钱,又方便了大家,他们感谢得不得了!”
夏人杰愣在那,看着朝夕相处的女儿,突然感觉很陌生,不知是该夸,还是该骂,再一想,叹了口气,算了,还是交给她妈吧,先解决大事要紧。
今晚需要联系两个重要人物,一个是李薇薇,一个是何旺福。两个都要小心谨慎。对李薇薇,须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明着问工作,实际问安宁,而且不能多问,只能点到为止。对何旺福,则须开门见山,直截了当,不能含糊其辞,得事无巨细,问得一清二楚。
想好后,夏人杰先打给李薇薇,半分钟后,李薇薇接了电话,开口有些慵懒,像没睡醒:“谁呀?这么晚了?”
夏人杰赶紧说:“薇薇啊,我是夏老板,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打你电话,你这么早就睡了呀?”
这话问得自相矛盾,但李薇薇睡得迷糊,没听出来,也不计较:“噢,夏老板啊,我昨天太兴奋,今天早上才睡着,一天都犯困呀!”
夏人杰安慰两句,马上言归正传:“左岸的证据,拿到了吧?”
提到工作,李薇薇忽然来了精神:“拿到了呀!昨天晚上可惊险了,先是有人围攻我,后来又碰到个坏蛋,想占一个客人便宜,我就……”说完后,意犹未尽,又补充了一句:“那时已经很晚了,就没再找您,上午打您电话又不通,以为您在忙呢!”
夏人杰仔细一想,早上确实有两个不知名的未接来电,以为是李薇薇拿别的电话打的,也就信了,说:“早上一直在开会,不好意思呀!”
李薇薇:“没事,这任务完成得顺利,多亏夏老板指导有方,你给我的那些背景资料,可帮了大忙!”
夏人杰“呵呵”一笑:“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嘛!”
又感慨:“自古英雄出少年啊,小姑娘不简单!”
李薇薇不理他的夸奖,直接问:“那我什么时候交给您呢?”
夏人杰想了想,说:“这几天事比较多,抽不开身,这样吧,先放你那,过两天我去拿。”
李薇薇似乎有些失望:“这样啊,那好吧。”
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夏老板,我不用急着回去上班吧?”
夏人杰也有些失望,现在的年轻人,聪明是没得说,但要谈到勤奋刻苦,和老一辈子的根本没法比,又一想,李薇薇回不回去上班,和他有什么关系?既然无所谓,何不做个顺水人情:“不用,这事还没完呢,你先休息一下。”
说完这句,夏人杰本以为李薇薇会感谢,没想李薇薇理也不理,又问:“那这几天的花销,也能报吧?”
夏人杰皱了皱眉,已经网开一面,这小姑娘怎么不知好歹,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心里有了气,话也冷淡下来:“跟工作有关的才能报。”
想了想,又问:“你花了多少钱了?”
李薇薇有点不好意思,小声说:“总有个两三万了吧。”
马上又哭穷:“现在的衣服贵呀!一条裙子要一千,还是普通货色,鞋子就更贵了,稍微有点名气的,不到两千根本拿不下来!还有化妆品,就那么一小瓶,敢要一千五,跟抢钱似的!还有吃饭、坐车、买手机,我的卡都刷爆了,夏老板,您说怎么办呀?”
夏人杰吓了一跳,这才几天工夫,李薇薇也太能花钱了吧!本来是番好意,还真来宰我啊!但现在不是发火的时候,夏人杰只得先忍住:“我先打给你两万,你报销好了,再还给我。”
李薇薇马上雨转晴:“谢谢夏老板!您真好!现在任务也差不多了,不会再有很多花钱的时候,我保证!”
夏人杰哭笑不得,毕竟是个小姑娘,不能操之过急,还得以教育说服为主,想了想,又语重心长地说:“是工作需要,那就没问题,但还要当心。薇薇,你还年轻,前途光明,我很看好你,不希望你为了几个小钱,误入歧途。”
对于夏人杰的苦口婆心,李薇薇不但不领情,反倒有些不耐烦:“知道了,都是为了工作,没一毛钱花在我自己身上!”
夏人杰摇摇头,彻底无语。抛开安宁的事不说,他对李薇薇印象一直不错,开始觉得这小姑娘有冲劲,敢于抓住机会;进左岸后,虽背后有戴绮帮衬,但能这么快完成任务,也证明了她脑子灵活,适应力强。有勇有谋,确实是难得之才,但现在因为一个报销,夏人杰看到了她的致命弱点,贪。英雄难过美人关,美人难过金钱阵,多少巾帼英豪,敌得过须眉,却输给了钞票,看来这个李薇薇,还是不堪大用啊!
说到现在,该关心的也关心了,该笼络的也笼络了,夏人杰想着是时候转入正题,装作不经意地问了一句:“对了,你刚才说,是和一个服务员一起送的客人?”
李薇薇:“对呀,一个男的。”
又好奇:“夏老板,你问这干嘛?”
夏人杰:“也没什么,我怕那种地方的人靠不住,趁着送人,占人便宜!”
李薇薇:“放心吧,夏老板,我和他一起,把客人送到家才走,他就算有那个心,也没那个胆呀!”
夏人杰赞许:“这事做得靠谱,不错!”
又故作关心:“那他后来没把你怎么样吧?”
李薇薇:“借他个胆!他要敢动手动脚,老娘立马废了他!”
夏人杰不禁笑了:“小小年纪,装什么老娘?薇薇,你毕竟是个女孩子,还得小心。”
李薇薇:“我很小心的,把客人送到家后,我就跟他分开了,我身上可有重要证据,不能掉以轻心!”
夏人杰绕来绕去,始终绕不到正题,也有点急了:“那他后来去哪了呢?”
李薇薇装傻:“他去哪了?我怎么知道呀?”
又装恍然大悟:“噢,想起来了,路上的时候倒是听他提过,他其实大学刚毕业,跟家里闹矛盾才跑出来,出来后才发现,外面比家里还惨!说是第二天就回老家,我估计着,现在这个时候,他也该到家了。”
又感慨:“小小年纪,太自以为是了,吃点苦头也好!”
夏人杰松了一口气,这和他之前的推理完全吻合,安宁不过是个小虾米,翻不起大浪,真正兴风作浪的,还是躲在小白背后的大鱼!这条大鱼究竟是何方妖魔,夏人杰心中有几个答案,但现在还不能确定,只有问完目击证人何旺福,真相才可能水落石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