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这几日的黄昏总是不宁静的,似血的残阳,萧瑟的秋景,伴着不搭调锦瑟的喜乐。就像点着引线的爆竹,从第一个亲王成亲开始,接下来噼里啪啦的亲事不断。百姓茶余饭后对着接二连三的亲事议论纷纷,有的说这是皇上的又一条计谋,就如同重修三台一样,不过是想引得周国放松警惕,先挑起战事,然后举兵进攻周国;有的说这不过是皇上终日饮酒发疯的又一出“杰作”罢了,跟前不久屠杀前朝元氏一族一样;也有的说是皇上前几天去晋阳祭拜招惹了不干净的东西,神志不清……总之,巷坊之间的留言各种版本,个中缘由,却没有一个人道的明白。
玄纁色的礼服繁复中透着华贵,宽大的袖袍平整光滑的不见一丝褶皱,仿若天际洒下来的夕阳光晕,毫无悬念的盖过了世间所谓的繁华。镶了美玉的金色凤冠被小心翼翼的拿起,七彩珠帘在额前轻轻晃动,映衬着一张绝美的容颜。手,是高淯亲手递给长恭的,手心里还残存着八叔叔手里的温热。子萱回头看了一眼襄城王府,又看看高淯,心里隐隐犯上一股酸头儿,高淯笑着冲子萱点了一下头,又看了一眼长恭,长恭握着自己的手一紧:“走吧?”
长恭将子萱扶上马车,便自己骑另一匹骏马先回兰陵王府了,这是迎亲的礼节,子萱一直搞不懂为什么会有这种蹩脚的规矩,可她还是要乖乖遵守。一路上的议论不绝于耳,或是称赞,或是羡慕,当然也不乏几声叹息。马车上方垂下雪白的珍珠挂帘,发出清脆而细微的响声,在喧闹中寻的一丝落寞。
马车走的安稳而顺利,中途没有劫亲的大盗,没有遇上江湖采花贼,这些本来就不该出现在皇族婚礼上的荒唐事一件也没有发生。直到马车停下来,子萱的思绪才渐渐转过来,珠帘被一只白皙修长的手轻轻撩起,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英俊的面庞,带着与这个年龄不相符的成熟气息。子萱这才仔细打量了一番长恭,上天对他还真是垂爱,这样的面孔得是怎样一番精雕细琢啊。长恭眼里噙着淡淡的笑意,把手伸到子萱面前。
不绝于耳的乐声喧鸣热闹而不显聒噪,什么“郎才女貌”“金童玉女”“天作之合”啊诸如之类的赞美在人群里不断发出,反正不过是些客套话,也不必往心里去,子萱任由长恭带着进了王府大门。一场意想不到的花雨止住了两个人的脚步,漫天纷飞的花瓣在空中悠悠落下,带着艳丽的灿烂在这个本该肃杀的季节翩然飞舞,和着秋风传来一阵淡淡的清香。这个时节去哪搜罗这么多花瓣?子萱不可置信的望了一眼长恭,得到的却是他淡淡的一笑。
脚下的花瓣厚厚铺了一层,脚底传来一阵柔软的触感,美好的不真实。新人成亲要做的最重要的事之一便是饮这“合卺酒”,合卺同牢,从今日便是甘苦与共,执手白头,多美好的蕴意,多完美的愿望啊。子萱听人讲过饮合卺酒,曾经想着大抵应该是八叔叔平日里拿酒的那番做派,优雅闲适,可没想到摆在面前的竟是半只瓠做的酒碗,与长恭手里那半只合在一起应该是整只瓠,原来所谓的“合卺”是这么个合法。子萱接过酒,饮了一口,苦的,真想一口吐在地上,又想了想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同甘共苦”吧,况且又有这么多人在场,忍了忍一口吞下苦酒,一张小脸不知是因为呛得还是苦得变得通红,在心里暗暗咒骂着破习俗。
饮完合卺酒,便是未婚男女无数次幻想的洞房花烛,传闻中春宵一刻值千金的美好画面,却被子萱在心里暗自折合了一下一晚多少金子,算来算去得出一个结论,那便是这一晚太划得来了,能够赚到一辈子吃喝用的钱财。
金质烛台上的大红喜烛静静地燃烧,宽大的古木床边一张红玉雕榻板夺目妖艳,金色帷帐被一双玉勾悬起,露出绣着龙凤相合的锦褥。子萱从梳妆台旁坐了下来,铜镜里映出她的容颜,稚气未脱却又有几分端庄闲雅,高淯说的没错,这果真算的上是邺城最美的新嫁娘了。铜镜里渐渐映出另外一张面孔,英眉如画,目若秋水,高挺鼻梁下上调的唇略显凉薄,周身渐渐围上一阵淡淡的兰草幽香。
长恭蹲下身来,扯了扯子萱的衣袖:“怎么刚成亲就愁眉苦脸的?”
子萱回过头,对上长恭含着笑意的眼睛,皮笑肉不笑地强挤出一个笑脸。本来今天确实是个高兴地日子,可心里总有一种空荡荡的落空感,就好像一只悬在井里的空木桶一般,晃晃悠悠,没了着落。子萱摘下顶在头上的沉甸甸的凤冠,顿时觉得轻快了不少,再伸手解发时却遇上了麻烦,真看出八叔叔是费心思来了,连这头发盘得也是邺城新嫁娘里独一无二的吧?可子萱不会拆啊,笨手笨脚的摆弄了一番也无从下手,可怜这“洞房”连个丫头也没有。子萱可怜巴巴的望了一眼长恭,有暗自叹了口气,虽说自己算不上是心灵手巧,可在这方面至少比一个大男人强多了,还没等子萱失落完,一只手靠在脑后,只觉得头上一轻,一头乌发散落开,垂直腰际,光滑亮泽。长恭炫耀的晃晃手中的墨玉发簪,子萱没好气的拿过来,简直不敢相信,看上去繁琐的手法竟紧紧用了一只发簪!接着狐疑地看看长恭:“你怎么知道要这样解开?”长恭愣了愣没有开口,他不过是看了两遍子萱的发髻就明白该怎么解了,着实不费力啊,又不好坦白说“是你太笨了”这样伤人脸面的话,怎么回答呢?
事实证明,碰上一个善主儿你的好心会换来他的感恩戴德,然后成为闪闪发光的好榜样,但,世界上往往没那么多善主儿,他们的想法总会偏离方向然后在不着轨的道路上飞奔疾驰。
当子萱一副恍然大悟又含义深刻的看了一眼长恭时,长恭就知道她又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果不其然,子萱在心里暗想连这么繁琐的发髻都会拆开,平日肯定没少在女人身上下功夫吧,又联想到集茗轩的事,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完了完了,高长恭本来就长了一张祸害苍生的脸,再加上高家兄弟一生下来就有招蜂引蝶的本事,自己以后的妃路坎坷啊坎坷,想着脸上又是一副委屈的表情。
长恭轻轻敲了她脑袋一下,子萱这才回过神来。“折腾一天了,你累不累?”子萱使劲儿点点头,不小心带出一股精神劲儿来。长恭只是微微笑了一下:“那快去睡吧,你睡里侧,我睡外侧。”子萱木木地站起来,朝床榻那边挪了过去。
“子萱。”长恭从后面叫了她一声。
“啊?”子萱转过头看看长恭,眼里带着几分心虚。
长恭左右觉得她今晚哪里不对,微微皱了皱眉:“过来帮我把发带解开。”子萱暗自舒了口气,想着这样也好,就不用欠个人情了,乐颠颠的要表现一番。新婚夜新嫁娘帮夫君解发梳理该是多和谐的一副贤妻良母图啊,可子萱一下手绸带就变成了死结,越解越紧,越解子萱脸越红,长恭脸越黑……最后不得已还是动用了剪刀,还不幸地剪下长恭几丝黑发。
子萱不好意思地将剪刀放到梳妆台上:“我……今天有些…….困……困得厉害,先去……先去睡了啊。”说完一溜烟滚到床里侧角落里窝在那儿裹着被子一动不动。
窗外月皎如玉,玉兰树的光影有些模糊不清,时不时传来一两声细细的落叶声。
喜烛燃尽,极轻的一声“啪”响,房间里只剩下清清的月辉。长恭脱了喜服揭开被子要睡觉时才发现子萱穿着喜袍在里侧倒是睡得很安分,他什么时候睡相这番好了?小声叫了她两声也不应,没办法只好动手帮她把喜袍脱下来。子萱确实没睡着,心里想着完了完了,三哥之前跟自己说过男人女人不穿衣服抱在一起睡觉就会生出小孩来,高长恭该不会……?过了一会儿,长恭总算停了下来,还好还好,身上还留了一件中衣,子萱这才放心,长舒了一口气睡着了。柔和的月光勾勒出她清雅的面庞,长恭听着子萱均匀的呼吸知道这会才是真的睡着了,当然还有一个重要的依据,那边是这丫头睡相跟小时候一样不好,踢了一回被子,踹了自己两脚,翻身时还打了自己一巴掌……没办法,天气现在已经转凉了,为了彼此健康与安全起见,长恭只能将子萱箍在怀里,掖了掖被角睡下了。夜里,子萱迷迷糊糊只觉得脸上扑过来一阵温热的气息,缩了缩身子,有几次想“施展拳脚”都没动弹的了身子,只好作罢,迷迷糊糊中又睡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