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清朗稚嫩的声音回荡在地牢里,底气十足,除了声线有些弱,语气里还真带着点儿威仪。r
玉慕卿少殿下立在石阶上,缓缓走来,后面跟着一排侍卫,气场很是迫人。把铁栏里看戏的众弟子唬得一句话也不敢开口。r
就在众人迫于他的淫威之下,这一团锦袍就朝我奔来,趴在我腿上,眼弯弯,还未开口便被我捂住了嘴。r
我生怕他又蹦出娘子你怎么样……之类的话。r
玉慕卿唔唔了一番,腾出手握住桃少掌上的灵丸,查看了一番,放入我手里,那一双漂亮的大眸子紧张地望着我,微微一眯,然后扭头道,“是我给她的,怎样？”r
“少殿下您不可徇私包庇。”r
“你的长兄可是柳墨？”r
“是。”r
“他看守书斋失责,被碧尘君责罚,你这做弟弟的不去照顾他,跑到这儿撒野是怎么回事儿？”r
白衫男子默默地不语了,但仍是很纠结地盯着灵丸。r
“如你心中所想。本仙是不会分神思念那玉华那老头的,我娘亲死了这么久,按理应该想一想,可这天天见面也念不个啥玩意,这粒是我单单给她的。我喜欢她,一日不见就惦记得慌。”说完,玉慕卿少殿下趴在我腿上,抱住我的腰,一道声音从他嘴里飘出来,“不知为何在你身边呆了些日子,就分泌出了这玩意。”r
泌……出这玩意儿……r
“原本就是要给你的。但没想到却被你强行抠了去。”玉慕卿少殿下脸红了,“都说是给至亲至爱之人,你算不得是我至亲,那应是本仙所爱了。”r
我惊。r
许多双眼睛望着我。r
我在眼风中凌乱。r
腾出手摸了摸这小家伙的长发,心道：不愧是玉华君的儿子,正所谓龙生龙,凤生凤。玉华的儿子真够引人注目的,他父亲的这一招委实又让他学了去了。r
向来以后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r
因为玉慕卿少殿下驾到,迟迟未到的牢饭倒是来得挺快的。每人一碗粥,说粥其实也不全是粥。米粒没炖烂,就像是在蒸熟的米饭上浇了大半瓢冷水,汤水上面还飘着一两根咸菜萝卜。r
桃少端着喝了一口后,喷了出来。r
“怎么这么酸。”r
“听说犯人在的牢房里都得吃馊掉的冷粥。”南纳某只看守有些愧疚地低下头,“我们一时没准备,原本想等饭隔夜馊后再送来,又怕你们饿着了。所以厨子特意把汤汁加作料弄酸了,浇在粥内。”r
桃少悻悻然,苦愁苦愁,“真是辛苦你们了。”r
“不辛苦,不辛苦。”r
我忍俊不禁。r
反倒是玉慕卿越听脸越黑了起来,“这是人吃的么。”r
南纳看守一愣。r
“少殿下身子娇贵,吃不惯。”桃少斜一眼,笑了。r
玉慕卿板着脸,手一挥,“去给本仙弄别的吃食。”r
结果东西还真端上来了。一盘又一盘琳琅满目,皆为鸡翅膀,鸡腿,八宝珍鸡,盐焗凤爪……r
玉慕卿把食盒放在我面前,把擦好的象牙箸双手递给我。r
我望着这一盘盘的鸡,怎觉得这不是人吃的,反而是做给狐狸吃的。r
“你不用担心。”玉慕卿轻轻在我耳边说,“有我在保你吃好睡好。不就是书斋内丢了一本破书么,你不会怎么样的。”r
我怔怔地望。r
他眼弯弯笑了。r
这似乎不像是个几岁的孩子说的话。r
在他热诚的目光下,我咬了咬鸡骨头,默默地嚼了起来。r
桃少抱着酸粥,窝在墙角,无比凄怨可怜地望着我们。r
我一时良心过意不去,示意桃少也来食。r
“当真？”r
“真的不能再真。”r
桃少满脸惬意地把粥给泼掉了,踱步踱步,弯腰撩袖,手持箸想来夹。r
“这东西想来桃弟子也吃不惯吧。”玉慕卿从牙缝里哼出了一句。r
桃少笑得讪讪的,手愣在半空。r
“你个团子。”我咬着筷子拿手敲他的头,“东西这么多,让给别人吃一点又怎么样。”r
“本仙是特意给你的。”玉慕卿缩头,手捂着脑袋,嘟着嘴,睫毛眨啊眨的。r
眨得我良心微微有些过意不去。r
他低着头,浑身受虐的气息散去后变得有那么丁点可爱了。r
他摸着脑袋瓜子,亲昵地挽住我的手臂,漂亮的眸子望着我,不生气,反而笑了,“不过,难得见你待本仙这么亲切,我甚感宽慰。”r
我默默无语。r
“少殿下。”牢房外有个侍人扭捏着,把墙上的土灰蹭了一半才的终于开了口,“兆曌上仙有一句话让我捎给您。”r
“何话？”r
“如今不是化形的时候,别死撑,滚回为师这儿来。”r
“本仙不去。”玉慕卿低头思索一下,挺直了腰板,很有骨气道,他斜我一眼,“除非把小妹……”r
见我瞪他,立马改口,“除非把无辜的众人放回去,我就离开,”r
于是玉慕卿还真住下了。r
连带着桃少的被褥都换了,加了新床的。r
夜里小家伙窝在被褥里,脑袋枕在我胸前,手圈住我的腰,眼眯眯。r
地牢里同门弟子们全没了睡意,托了少殿下的福,他们不仅有饭有菜有小酒,还加了宵夜。r
这会儿以桃少为主,一个个倚在各自的牢房里,佯装嗑瓜子,边嗑边晓有兴趣地望着我们,恨不能把耳朵贴到铁栏上。r
我望着这粘糊糊的小糖胶,“少殿下真的打算把我的清白毁了么？”r
“何为清白？”r
“就是还没婚嫁之约的男女搂搂抱抱,不清不白。”r
“是以,我们早不清白了。”r
四周隐隐传来抽气声。r
我望着眼前这个小到可以做我儿子的娃娃,深吸一口气。“我还只见了少殿下两三次而已,殿下这般热情从何而来？”r
“父君说,以后我要娶就要娶像娘亲这般的人,本仙第一眼见你就觉得有些些熟悉,第二次见你便觉得莫名的激动,第三次见除了温暖便觉浑身舒畅。如果有前世,我想一定在哪儿见过你。”他捞住了我的手,“这种又亲又期盼又无措的心情,让本仙甚感喜悦。”r
我眨了眨眼。r
顿觉无力之感如波涛般涌来。于是转身遂不作答。r
他的小身子又贴了上来,从后面搂住我,像是一只怕寂寞没有安全感的小猫。r
一夜无梦。r
在地牢里我无时无刻都在努力扭正着玉慕卿少殿下的感情观,一晃神时间过得飞快,我吃了三餐鸡全食,做梦都是鸡毛的时候,有人入了地牢。r
玉慕卿恹恹的从榻上爬起来,揉眼睛。r
门开了。r
“什么事？”r
“奉命请这位姑娘进殿。”r
“那其他人呢？”r
“失窃一事已有眉目,他们可以离开地牢了。”r
玉慕卿殿下很欢喜,“我说了有我在,你一定会被放出去。”r
“我为何不能与同门一起走？入殿作甚？”r
来人抿嘴不语。r
玉慕卿微微一笑,把他爹的神韵学去了大半,“定是兆曌上仙听我说过许多次你,这次想见一见。”r
把人退身,笑着作了个请的动作。r
殿上除了兆曌上仙,很意外地坐着玉华君,碧尘君和银魅君。r
一个女人跪伏在地上,单衣上沾了污血,颤抖,青丝滑了一身。r
“师父,父君,二位叔父也在？”玉慕卿拉着我往前疾急几步。r
我扭头看到了那女人的脸,苍白得毫无血色,眼里涔出泪珠,咬着唇呜呜哭着,除了身子单薄了些,样子落魄了些,但身形容貌无疑是……苗女？!r
下一刻,我的腿就被她抱住了。r
“小妹。”苗女哭着双手环抱我的腿,又一泡泪把我裤腿儿给浸润了。r
“你这是怎么了？”我心里一沉,在几位殿下的注视下,去扶苗女,“他们对你做了什么。”r
“你不可以再害我了,你告诉他们这一切与我无关。”她抬头凄凄惨惨地望着我,手指发白,拧紧了我的。r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凝视着苗女的眉目,冷静地问。r
“现在人来了。”兆曌上仙道,“你可说了,放心大胆地说。”r
“是小妹。”苗女已是泪汪汪,死死揪住我的手望着殿上,“不关我的事,是小妹让我做的。”r
一片寂静。r
碧尘一双眼,望着我,久久的,倒是第一个开口,“小妹,她说的可是真的？书是你偷的,迷迭香是你配的,你甚至要偷学书中禁术？”r
他眼神里的担忧不假。r
“回殿下,黑锅有大有小,小的怡情,帮人背背也无妨,可这么大一记罪我可不能认。”我答得毕恭毕敬。r
“说得在理,我觉得事有蹊跷。”碧尘微微侧头,朝兆曌上仙和玉华说了一句。r
“我平日里带你不薄。我哪里得罪你的,你竟然这么害我。”苗女不知哪儿来来的力气,发狂似地揪住了我,我的头皮阵阵疼痛。r
侍者忙上前将她拖离。她死命挣扎着,又被人按在了地上。r
我被吓住了,一时愣在原地。r
“本仙不是已经说了是这个苗家女子偷了《重阴二道》么,既然书已经找出来了,为何还要审。”一道小红影挡在我面前,玉慕卿突然出了声,此时像是气急了,墨发里唰地冒出了狐狸耳朵,耳根轻微抖了。r
“少殿下休得乱语。”兆曌上仙开了口,“小小年纪偏袒一事你做得委实也明显了些。”r
“本仙何来偏袒。”r
“地牢已被你搅得乱七八糟,你还想怎样。灵力原本就不够你支撑着化人形,你再这般不懂事言语冲撞,为师可不再帮你忙。”兆曌摸须叹了叹。r
“来人啊,带玉慕卿回房歇息。”玉华君浅浅地说了声。r
“你别怕不就是一本书么,别说你没偷,就算真偷了。”玉慕卿的语气明显有些弱了,“……他们也不能把你怎么着,啊,你们要对本仙干什么。”r
玉慕卿见几个侍卫来拖他,无奈力气小又扭不开身,情急之下,竟炸出狐狸毛,化出一小团狐狸,乱跳乱咬,小金毛乱飞。r
最终……还是被抱走了。r
我目送他,苦愁苦愁的。r
“虽说是一本书,却是九玄灵神君的书。别说是偷了,就算看一眼也要被罚。她老人家灰飞烟灭了这么久,玉帝又将她一些遗物留在南纳,我们理应天天供着,如今出了这等大事,虽说书是找到了,但就是当初是谁下的手,于情于理都要查一查。”兆曌上仙浅浅道。r
我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了。r
直到一个个的人入了殿,银魅看我的眼神表情也臭了些。r
守门的大哥说,当日正逢玉华主公经过此地,他们严加看守,不敢有所耽误。曾有两个自称在二殿手下修习法术的女弟子要进书斋,却被他们拦住了。r
“过了这么久,可还认识？”玉华问。r
“认识。”r
守门的男子抬头望了我一眼,指着我道,“她还有那位姑娘。”r
兆曌上仙瞅了一眼碧尘,再望向我,笑道：“你说你是二殿的？”r
我不动声色。“我虽是银魅殿下的弟子,但确实在二殿修学法术。”r
兆曌望着我若有所思,伸手招,传了下一个。r
这一回,来的是在碧尘殿里当差的柳玄,他还搀扶着一袭白衣的男子,仔细辨来是看守书斋的柳墨。柳玄一跪下,柳墨跟着趴在了地上,呻吟了声。柳墨的衣袍上隐有血迹,明显是被人动了刑的。r
“听说是你把她们两个带入书斋的？”r
“正是。”柳玄低头。r
“谁借你的胆子。”兆曌怒了。r
“因为这位姑娘不像是偷窃之徒。况且,她……”柳玄言语闪躲,望了一眼碧尘。r
“但说无妨。”r
“皇小妹对玉华主公有恩,曾在期间多加照顾。主公身子好后就全忘了,我见她有些失落,于心不忍。况且碧尘殿下平日让我多加照顾她一些。我见姑娘想学法术,所以便带她进来了。”r
“还有这等事？原来主公身体不适那段期间吵着要见的是你？”兆曌笑了。r
玉华君一双眼睛也朝我看来,微微有些怔。r
“那就是说你对玉华君余情未了？如此看来你想偷禁书,借此学会寄魂术,妄想潜入他家的娘子体内也有根可循。既然如此为何还想与吾儿配成一对？”兆曌上仙寒目朝我望来。r
惊……r
事到如今,您爱怎么编就怎么编了。r
“父亲,小妹她并不是这种人。”还未等碧尘说完,一直咬牙强忍疼痛的柳墨便开口道：“属下该死。明明知道这位姑娘借故缠着我之际,指使苗女偷窃,却放任不管。我只是没料到她会偷《重阴二道》,书斋失窃,是属下失责。”r
好家伙,这下罪可都落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