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庙是何地?r
太庙是皇帝的宗庙。古书有云:宗,尊也;庙,貌也。宗庙乃尊先祖貌也。太庙就是祭祀祖先的地方。r
因而,此处很是幽静。r
一缕光从高高的房梁处斜射下来,数百个祖宗牌位被供奉在案上,檀香袅袅升起,颇有些神圣不容侵犯的威严与庄重。r
真真是气派。r
气派中又有点超脱凡尘的意境。r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悟到这个境界。r
我斜眼觑了觑一旁昏昏欲睡的小小皇孙女,眉上扬,不免有些失笑。她方还吵着闹着要过来,结果一入庙,整个人儿就歪歪腻腻地趴在我身上,睡得比谁都快。r
可,这毕竟是祖宗庙。真不知该由着这孩子睡下去还是唤醒她。正当我拿不定主意的时候,一位得道高僧手执佛珠,缓步朝我走来,袈裟微扬身后隐隐传来阵阵经文声。r
我一脸凛然正气,立马把娃儿往身后的宫人怀里一塞,摒除关系,目光坦荡荡地望着高僧,神情也俨然虔诚多了。r
一直东张西望的大皇孙女似乎也被我感染了,这会儿也徒然安静了下来,把我的手抓紧了些。r
不知高僧是不是被免了三跪九叩之礼,总之他没拜我。r
他不拜我……r
我就有些紧张。r
紧张归紧张,但正紧儿事还是要做的。r
“请问……”我眉一拧,思索又思索,庙宇之上那我那饱受岁月蹂躏的老年声音与深沉稳妥的吐字夹在一阵阵细微不可闻的木鱼声里,显得忒有文化,遂又补了句,“能玩这个么?”r
我怕他不懂,四处望望,用双手做了个摇签的姿势。r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高僧显然被我的话憾住,一直愣怔站着不动的,给了我一个恨铁不成钢的眼神。r
好在高僧不小气。r
转身当真把香火、筊、签给我呈上来了。r
“老祖宗啊老祖宗。”我喜滋滋地捧着他递来的签筒,颤微微地跪在地上,稳住心神,闭眼正儿八经地想了一想,然后默念出了声:“求您赐我一支签。”r
……结果,蹦出了一支光秃秃的签。r
哎呀,何解?r
我用质询的小眼神望着他。r
那名披着袈裟的高僧微俯身,双手拾起签,拿手往签头上一抹,嘴抿成有些不耐烦的样子,挺深沉地斜了我一眼,念道:“解签曰: 仍旧贯,如之何?何必改作。君尔目下虽处在逆境,唯必须持之,不宜变之,见之状,为己周章,则愈形愈挫,不宜见异思迁,坚守旧之况,必有机缘之来,不可慌耶。”r
然后他淡定地望着我。r
那大皇孙女也瞅着我。r
我懂了,这是只受虐签。让我逆来顺受。r
“不知太上皇今儿求的是江山社稷,子孙福泽还是其他?”高僧合掌,悠哉游哉地唤人收拾了签筒,低头漫不经心地问了我一句。r
“寡人怎会求这些,定求的是比这更为重要的事情。”r
高僧愣住了,再望向我时便是一脸景仰。r
我咳嗽了一下,低头挺不好意思地说,“寡人求的是月老姻缘。”r
这一闹腾。r
其结果是——搂着娃儿的我被得道高僧很有礼貌地恭送了出去。只是我这脚刚踏出门槛,就听到了太庙里传来硬生生地闩门声。r
小皇孙女浑然不知,仍歪着脑袋流口水。r
我赞许地回望了一眼,摸了摸小家伙的小毛发,一边瞅着那门一边还不忘与太监瞎扯,“这年头万事防着点儿也是对的。免得猫阿狗阿都进了祖宗庙,偷了祖宗的牌位。”r
太监望着我,敬佩得脸都青了。r
大皇孙女握紧了我的手一个劲儿地往后拉,脸上除了呆滞的神情外总算多了些许不耐。我捋猫毛一般的顺了她一下,本想安抚地拍了拍。岂不料这一动,趴睡着的小家伙晃着脑袋,不悦地拧起眉头,腻在我身上,小爪子搂着我的脖子,扭了扭,换了个方位打起了瞌睡。r
我一把老骨头,年岁已高,单凭一己之力,着实不能伺候她俩。r
“来人啊,把二位小主子送回各自的殿里去。”我抬目,扫了一眼,朝远远地跟着我们的两排小太监下了口谕。r
于是乎,一窝蜂的奴才们卑躬屈膝地涌了上来。其奇景是何等的壮观啊壮观。r
小皇孙女徒然被这架势给惊醒,趴在我身上,精神抖擞了,奶声奶气地问道:“皇爷爷,你给大皇姐求了愿么。”r
我征询地望着她。r
她拿袖子一抹嘴边可疑的水渍,再乖巧地捻袖袍顺了顺我肩膀上的布料子,低头擦了半晌,继而摇头晃脑地说:“您早些就曾答应了我们,说要拜拜祖宗,问问我的大皇姐啥时才能好,问问她何时才能变得和我一样聪明。”r
“……”有这回事儿吗?我陷入了沉思。r
“皇爷爷,皇爷爷。”小家伙抓着我的袍子扭啊扭。r
“老祖宗说寡人的皇孙女们会一辈子福泽齐天,聪慧可爱。”我掰,继续掰。r
小家伙高兴地瞅了眼她姐姐,那欢喜劲儿别提了。r
我宽慰地摸了摸她俩的柔软的小毛发,朝太监们使了个眼色。r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去。r
我瞅着她们那小小的背影,不由得感叹万分,总觉怪怪的,心里头憋得慌。r
骗人是不对的。可我又怎会记得以前这身体的主人答应过他们什么。就连我也被困在这躯壳里,无法脱身。此番抽到的签虽称不上是好签,但也不坏。r
既然太庙里的祖宗们都说没事,那就是没事儿了……r
想到这儿我便舒畅了,做贼似的四处望了望,挽袖子朝一旁勾了勾手指,唤来了一个总是不离不弃地跟在我身后,长相也颇为清秀的太监。r
我颤颤微微地扶着他的肩膀,小声说了句:“寡人内急。”r
于是便出恭。r
其实这出恭没什么好说的,可是我还是忍不住抱怨一下。r
一个小单间,搁着一桶,桶内放着干净的草灰。r
小太监单膝跪在地上,伸手给我松腰带,裤子褪下了。我掀着眼皮,瞅了一眼,且夹杂着七分好奇三分研究的态度打量着……r
我对身上这突然多出的东西,有着十二分的不满意。r
小太监眼皮都不敢掀,侧跪在我身后作木头状。r
两人僵持了一阵子。r
我终于无奈地把他支了出去。然后掀开袍子,蹲在桶上,战栗地抖了抖,完毕便起身系裤子,大摇大摆地出来。r
举止如行云流水却又别扭万分。r
说真的。对于自己是太上皇的这件事儿,我始终保持着质疑的态度。不仅仅因为我对衰老的身子感到大为不适,而且从我蹲着解手的习惯来说,应该是个母的才对。r
此番看来,对于一早便困扰我的三个问题,总算勉强解决了一个。r
至于我来自何处,这个问题太过复杂,在浩瀚的万千世界之中关于生命的来源,目前还没有个定数。所以我一垂死之人,就不试图探究了。r
而,眼下这第三个问题吧。我望了望四周,皆是高墙,路似乎走得也不是方才那一条,而那个小太监只顾着低头在前面带路。r
“等等……我们这是去哪儿啊?”r
“现在是申时。”r
“这与我方才问你的问题有何关联?”r
小太监抄手又折了回来,凑在我耳边小声念叨了几下。我恍然大悟。r
原来这条道正通向御书房。我每日除了逗弄皇孙女外,剩下的时间都会顺道去看看太傅是如何面授机宜的,严肃点说就是爬在御书房外偷窥我皇孙……不,是视察太子的功课。r
这不,因为刚才去了趟太庙,所以得插近路走。r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我这太上皇当得挺没尊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