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既然决心已定，老婆子就不再多言了。只不过，飞天乐坊内确实没有殿下想要的东西，所以请你不要为难那些女孩子们。”
苏七娘看似气息平和，眼里偶然射出的精光却让萧谷感觉到一股厚重的气势。
其实真正说起来，太极宫里的歌姬们大多是飞天乐坊调教出来的，她与皇家的关系远比世人想象的亲密。当初先帝在世时，曾经常白龙鱼服来乐坊做客，苏七娘歌舞双绝的名头，便是从那个时候传出来的。萧瑭登基后，也曾来过乐坊，只不过他肩上的担子太重，国务繁忙，没有那么多空闲时间。
但无论如何，苏七娘在两代帝王面前都应对自如，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也因为这个，萧谷才想从她这里打开一个缺口。
十年前那场酒宴不是秘辛，很多人都知道晋王是从那之后就淡出朝廷的。可是围绕这场酒宴发生的事情，实在是过于耐人寻味。酒宴的起因是一线天大捷，可萧谷查阅过很多资料，都没有看到那场大战后勤方面的记录，只知道当时负责这件事的是龙武左将军秦蛮的父亲秦福生，而这位已经过世的老将军是先帝最器重和信赖的大将，是军中为数不多的完全忠于先帝的将领之一。萧谷研究过一线天之战，发觉战役开端阶段唐军的败退疑点很多，最关键的就是后勤方面出了很大问题。
只是现在秦福生已经过世，那方面的资料又被人为毁去，萧谷很难查出当时的真相。
而围绕那场酒宴本身，当时在长安城里有怎样的风云际会，到底哪些人的合谋促使先帝下定决心，在晋王退出朝堂前后，整个朝堂上又酝酿着怎样的风波，使得晋王彻底沉沦了十年，萧谷很想弄明白。
说白了，他就是想找出当年针对自家老头子使出各种绊子的具体名单。
晋王将一切都揽在自己身上，以自愿二字封住一切往事，可萧谷不是傻子，他不会相信先帝是那种仁慈的人，面对已经尾大不掉的弟弟，他还能坐以待毙不成？什么退位让贤更是可笑，皇帝那把椅子，不是可以随意相送的东西。
如果晋王妃还健在，萧谷幸许会做个无忧无虑的世子。
但他是亲眼看着娘亲在那几年是何等痛苦，最后郁郁而逝，身为人子，他永远都无法忘记父亲的消沉和母亲的悲痛，这一切压在他身上已经太久太久，所以他不愿再等下去了。
“秦老将军过世得早，很可惜。”萧谷声音低沉地说道。
“老婆子见过晋王很多次，今日初见殿下，顿时觉得十分有趣，为何父子两人的性子，差别会如此之大？”苏七娘没有去接萧谷的话头，对于她来说，一切都看得很淡了，不愿再牵扯到这些事情里头去。先帝也好，晋王也罢，在她眼里都是不相干的人，若不是为了师父传下来的这座乐坊，她不可能会一直待在长安城里。
“苏大家，你能否不要再那样自称？在我看来，你明明才三十多岁，比花信少妇也相去不远，老婆子这三字实在玷污了你。”萧谷笑道。
苏七娘莞尔一笑，满室生辉，这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笑容一绽放，依旧韵致无双。
“倒是有一点相同，便是这嘴花花的毛病，你和晋王真是一脉相承。”她感慨道。
“毕竟他是我老子，总有些毛病会传下来。”萧谷面上没有丁点尴尬的神色。
“殿下，以后你想听曲子，看剑舞，随时都可以来这里消遣，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要我陪着说说话，我也很乐意。只是，那些事情就不要提了，更不要欺负坊里的女孩子们，你好歹是堂堂世子殿下，跟一群姑娘过不去，这算哪门子皇家贵胄？”苏七娘笑盈盈地说道。
“苏大家放心，今儿这事不会再发生了，小子心里有数。”面对苏七娘，萧谷的态度一直很客气，何况他本身也不是恃强凌弱的人。
从飞天乐坊出来后，他有点惆怅，看目前这形势，想要做成事情，阻力还是很大的。
“爷，咱现在去哪儿？”
萧谷挑眼一看，见是李忠殷勤问着，旁边还站着周成，依旧是那般闷闷的样子。
“你怎么来了？”萧谷问道。
“是郡主让小的过来，怕爷上门讨债人手不够，郡主还嘱咐说若只是零碎银子，请爷不要在乎了，府上不缺那点花销。”周成一板一眼地说道。
李忠没有忍住，笑出声来，赶紧死命地闭紧嘴巴，将头扭到一边。
萧谷面对妹妹这一片心意，真是哭笑不得，点点头就对二人说道：“回家吧。”
长安外城高耸的城墙上，坐着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子，身边带着一个十岁出头扎着两条小辫子的女孩。两人面对着城内西北方向，看着茫茫屋宇发着呆。
“姐姐，这儿有什么好看的？”小女孩百无聊赖地问道。
“是你自己要跟来的，嫌无聊你回家去。”女子冷冷地说道。
“不无聊不无聊，跟着姐姐可有趣了，能看见各种好玩的事情，写意才不想回家去呢。”小女孩连忙拽着女子的手臂，一脸讨好的笑容。
“马屁精。”女子瞪了她一眼，却也没有甩开她的手。
“姐姐是在这里等未来姐夫吗？写意听娘亲说，那些想嫁人的女人，虽然表面上不在乎男人，可心底还是很想的呢，所以就在没人的地方偷偷看着自己喜欢的男人。”小女孩天真地说着，眼眸里却有一丝狡黠。
“莫写意，你再胡说八道就给我滚回去！”女子轻声斥道。
莫写意委屈地嘟着嘴，道：“那你又不肯告诉我，在这里傻坐着到底为什么？”
女子不耐烦地说道：“看别人杀人，或者被杀。”
“那个人是我的未来姐夫吗？”莫写意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问道。
那女子干脆不理她，目光却始终停留在那个方向。
莫写意自讨无趣，却不肯放弃这个话题，便如牛股糖一般在女子身上厮摩着，趁机还在女子衣袖上擦了擦口水。
那女子被这混世小魔王缠得没法，只得轻启朱唇说道：“你别瞎说，那人是我没见过面的师兄，听师父说过，所以才来看看。”
莫写意年纪不大，脑袋转得却快，疑惑地问道：“既然姐姐没见过他，你怎么知道他要杀人或者被人杀？”
“你属狐狸的？心眼这么多。我自然有我的门路，不过却没必要告诉你。”女子懒洋洋地说道。
莫写意哼了一声，道：“切，有什么了不起的！童诗白，你不告诉我，我就问娘亲去！”
童诗白一把拎着莫写意的胳膊，几个爆栗就敲在了女孩的额头上，砰砰作响，然后训斥道：“莫写意，你这个人小鬼大的东西，早知道就不带你出来！你是大家闺秀，不是只会算计别人的泥腿子，真不知道你们莫家是怎么教人的！还有，你娘是我姐姐，我是你小姨，不是你姐姐，你再混叫我就告诉你爹，罚你去浩然峰背面山壁跪石头板子！”
一开始莫写意还浑不在意，哪怕童诗白那几下敲得很痛，可是当她听到你爹这两个字，脸色顿时大变，只一眨眼的功夫，就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指着童诗白呜咽道：“你欺负人！”
“就是要欺负你！谁让你要哭着喊着跟我出来？自讨苦吃。”童诗白可不会放过一切能打击这小魔王的机会。
莫写意正要说话，却见童诗白的神情变得无比专注，便顺着她的视线，朝长安城西北方向看了过去。
鼎城街是一条不算繁华的大街，只是今日这大街上难得一见的冷清，空阔的大街上一个人影都没有。
萧谷一行三人走在这回王府的必经之路上，对这情况也只是略略觉得奇怪。
“一会如果有事，你们马上往回跑，抄别的路返回王府，将这里的事情告诉晋王，记住，不论发生什么事，不许让萧琰知道。”
萧谷一边漫不经心地走着，一边淡淡说道。
身后跟着的两个人心中一紧，却很好地掩饰下来，可是他们很清楚，萧谷一旦用这种严肃的表情交代事情，那绝对是有大事要发生。
“爷，出了什么事？”李忠担忧地问道。
萧谷没有说话，在这条街上走了几十丈，他就察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杀气，以他如今迈入超品的境界，六识早已比常人敏锐百倍。
他很想知道，究竟是什么人胆大包天，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打自己的主意。
那股杀气越来越浓，在萧谷眼中几乎形成了实质一般的黑云。
走到鼎城街中段时，异变陡生。
几乎是一眨眼，数十道锐气便破空呼啸而来，那密集的呼啸声几乎让人牙齿酸疼。
是弩箭！
萧谷此刻眼中终于爆发出愤怒的真火。
长安城禁弩不禁弓，在这距离皇城不算太远的地方动用弩箭，那和造反无异！
“跑！”萧谷一手拎着一个，朝后一甩，将两人送出十来丈远，然后身形一纵，便出现在前方五六丈的地方。
那一片弩箭全部落空。
与此同时，长街两侧突然站出来无数个黑衣人，手里全部端着大唐制式弩弓，他们目光冷漠地望着萧谷，心有灵犀般同时拉动弩弦。
铺天盖地的弩箭飞来，将萧谷完全笼罩在中央。
“殿下！”李忠和周成同时悲愤地怒吼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