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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7章 父与子


  萧谷昏迷了半个月。

  在这十五天时间里,大唐朝堂发生了一连串让人心惊胆战的变化。

  九月初二上午,距鼎城街刺杀发生不到十个时辰的时间里,上百具黑衣人尸体被送到了皇城外,指名要政事堂宋相公出来接收,而姜元桥和另外两名九品高手的尸体被带回了晋王府,这些事情都是由晋王身边的护卫首领秦北归处理,晋王本人并未现身。

  世子萧谷在长安城内遭遇刺杀,险些命丧当场,朝野上下大为震动,所有朝臣对这件事讳莫如深,没有一个人敢发表自己的看法。

  手腕老辣的宋相公面对这件棘手的案子,一时大感头痛,以他的资历本不用亲自出手,但是对方是晋王,其他人谁敢出头揽下?只能他自己来查,可是这一查,就连他也感到进退两难。

  那些黑衣人所用的弩弓被消去编号,但是经过仔细的比对和勘查,宋相公确认这批弩弓出自龙武左军,但是当日龙武左军负责军械的后勤官便暴毙而亡,龙武左将军秦蛮对此事表示毫不知情,这条线索便断了。

  而那些黑衣人,即便是宋相公也能一眼看出是军伍中人,可是无论他怎么查,都查不到这些人到底属于那一卫军队,更不用说查出他们的真实姓名,这些人就好似凭空冒出来的一般。查到这里,宋相公已经估摸出来,这些人肯定是某人训练出来的私军。

  这件事查到这里陷入了僵局,可宋相公心里很清楚,这样的结果是绝对没法跟晋王交代的。

  刺杀发生后,宣德帝萧瑭连发三份措辞严厉的谕旨,分别是给宋相公,南军统帅以及长安府尹,责令宋相公尽快破案,斥责南军对长安城治安的监管不力,然后将长安府尹骂了个狗血淋头,在他的治下发生刺杀世子这等严重的事情,这位可怜的府尹在事发后第一时间就心惊胆战地写好了乞罪表。

  若说萧瑭的谕旨只是让宋相公感到为难,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则让这个经历过太多风雨的老人心中震惊。

  九月初三日,朝中十八位大臣联名上书,奏请严查晋王世子萧谷遇刺一案,尽快捉拿凶手严惩,以平民愤。

  九月初五日,左右金吾卫和左右领军卫发生小规模哗变,起因是兵卒们对将官克扣军饷一事不满。

  九月十三日,边关急报,幽州龙骑军,云州骁骑军,霸州雄奇军以及龙盘口守军开展大规模军演,上报的理由均是边关有异常现象,为可能发生的大战做好准备云云。

  “这些人都是无法无天!”政事堂内,一贯脾气不好的周相公愤怒地将这些急报摔到桌上,难抑怒火地说道,“幽州防备新辽,龙盘口正对北苍,这两处举行军演还能说得过去。可是梧州是什么地方?东晋二十年来一直安分守己,怎么会突然袭扰我边境?更可笑的是霸州的蒋雄,他也在这个时候火上浇油。霸州控扼南方水道,与清河国相邻,可清河国与我朝关系交好,还多次恳求我们出兵帮忙抵御南吴,他们会跟大唐作对?简直荒天下之大谬!”

  宋相公掌尚书省,周相公掌门下省,年纪最轻的姚相公姚翀掌中书省,平日里三位大佬都在政事堂内议事,自从萧谷被刺杀的事情发生后,他们三人几乎是住在政事堂里,好几日都没回过家。

  姚翀看了一眼依旧低头看奏本的宋相公,对那些中书舍人们道:“你们先下去吧。”

  待其他人走后,偌大的政事堂里安静下来,姚翀才缓缓说道:“周相不必生气,这些事都是预料之中的,如果没有发生,倒还真值得焦虑,如今之计,咱们得好好商议一番,如何应对这个局面。”

  “我当然知道他们的用意,可问题是这件案子根本就不能查。敢对萧谷下手,又在长安城里,除了圣人的两个弟弟,还有谁敢这么做?还有谁有这么大的能量?依我看,这件事八成是景王做的。”周相公名叫周元珍,他家是关中一带世家大族,消息的来源很广,所以敢下这样的判断。

  “慎言啊周相”,年纪最大的宋相公终于放下了奏本,这个满脸沧桑的老人微微苦笑,道,“如今所有的压力都在政事堂这边,圣人显然不会做出表态,起码现在不会。晋王其实什么都没做,但他那些忠心属下的态度就给我们足够大的压力,有些事情不是十年时间就能淡去的。想必你们也很清楚,当初有太多人受过晋王的恩泽,如今萧谷差点被人杀死,这些人肯定不会选择隐忍。或许,他们心里还抱有另外一个想法,那才是真正麻烦的事情。”

  周元珍冷哼一声,他一直都和宋相公不太对付,就连萧瑭都对两人之间的矛盾一清二楚,但是两人在政务上的能力都不容置疑,所以他也只好睁只眼闭只眼。

  姚翀道:“那以宋相的意思,政事堂该做出怎样的应对?”

  “继续查,那些黑衣死士的身份,还有从龙武左卫流出来的弩弓,有没有线索都要查下去,直到圣人开口。”宋相公缓缓说道。

  “就怕晋王不会等下去啊。”姚翀叹了口气道。

  周元珍道:“我看对萧谷也需要做出点表示,可以请示下圣人,派人去晋王府好生安抚一番,起码不能让各地守军乱起来,其他的事情,再徐徐图之吧。”

  宋相公看了他一眼,轻声道:“弩弓的事情我来查,黑衣死士那边就劳烦周相,至于和圣人以及晋王那边的联络,就交给姚相了。”

  “宋相放心,姚某自当尽力。”姚翀恭敬地说道。

  周元珍面色不太好看,却也没有表示反对。

  政事堂里三位相公正在为晋王头疼,这位正主却在府中优哉游哉地喂鱼。

  直到家人通传有客来访。

  王府的东北角有一座花园,往日萧谷兄妹俩喜欢在这里聊天看风景,今儿凉亭里晋王孤身独坐,即便那个中年男人来到身前坐下,他连眼皮都没抬起来一下。

  中年男人面相还不算老,但是头发已是一片花白,面对神情冷漠的晋王,他没有一点尴尬情绪,自顾自地拿起石桌上的酒杯,喝了一口叹道:“还是你这里的酒有味道。”

  “我的酒你也敢喝?不怕被我毒死?”晋王头也没回,看着池塘里的锦鲤,嘲笑道。

  “你要是想我死,我还能活到今天?呵呵,我知道你心里气不顺,所以特地过来让你出气。”中年男人不在意地笑道。

  “那你别碍着我杀人。”晋王从桌上拿起一枚青果,咬得口水四溅。

  “你想杀谁?”中年男人淡然道。

  “关你什么事儿?你沈默云再怎么牛气,还能管到老子拉屎放屁不成?”晋王斜着眼不屑道。

  沈默云没有动怒,只是微微一笑,那满头白发在阳光下有些刺眼,他缓缓说道:“那两百黑衣箭手是秦家在青枫峡北坳练的私军,弩弓是经秦蛮的手流出来的,那个后勤官只是早就领了安家费的替死鬼。至于那三个武道高手,身材魁梧者名叫札蚺,女的名叫璃茉,都是兵冢出来的杀手。那个刀客名叫姜元桥,是个游走在草莽中的高手,为人阴狠毒辣,只要有好处什么都敢做。”

  晋王静静听着,神情古怪地看着沈默云,许久之后才撇嘴道:“你倒是挺大方。”

  沈默云道:“萧谷算是我的侄子,他出了事我自然不会袖手,这些东西只要太史台阁想查,就没有查不出来的。”

  “那你的意思,我得谢谢你?”晋王挑眉道。

  沈默云眉头微皱,摇头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晋王冷冷反问道。

  “有仇报仇,但是,不要牵连太广。”沈默云一字字道。

  “牵连太广。”晋王重复着这几个字,他忽然伸手一拍石桌,冷漠到极致地说道:“你还有脸跟我说这个?当初你劝我放手,我便放了,这十年来压根没做什么手脚。如今倒好,这帮小辈得寸进尺,竟敢当着我面的做出这种事,到底是谁在牵连?”

  “事情已然发生,你想太多也只是徒增烦恼,毕竟萧谷没死,不是么?难道真的激化事态,就是你愿意看到的局面?”沈默云轻声说着。

  “我懒得理你,这事不用你操心。你只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少来插手我的事情。我告诉你,你要是敢阻我,我连你一起杀了。”晋王冷冷道,脸色异常沉肃。

  沈默云忽然坐直了身体,双目平视晋王,笑容古怪道:“你真的要连我这个老头子也一并杀了?”

  “你若拦我,我必杀你,不信,你可以试试。”晋王毫不客气地说道。

  “老伙计,国战二十年,想杀我的人不计其数,能从长安一直排到幽州,但是我依然活得好好的,还能坐在这里和你聊天。你想杀我,恐怕真的不容易。”沈默云并未生出火气,话语依然平淡,但是其中蕴含的味道却很悠长。

  “行了,我不想跟你争什么,反正这次你别多管闲事。”晋王没好气地摆手道。

  沈默云沉吟道:“我不想拦着你杀人,所以我将这件事查清楚,你若真的想杀,我可以将这些人送到你府上,任你杀个够。只是事情到此为止,你杀够了,气消了,出来表个态,下面的人自然消停。若是就这么闹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

  “找些替死鬼来糊弄我?你叫我一声老伙计,难道你真以为我老了?呵呵,你我都清楚,这件事背后是谁主使的。沈老头,你只知道要我平息事端,那你有没有替我想过?嗯?”晋王有些失望地说着,看着这个曾经并肩作战抵御外敌的老伙伴老朋友,他忽觉心中一股悲凉之气涌上来,长身而起猛地一指府中西南方向。

  “我儿子现在还躺在那里,生死不明!不帮他出这口恶气,我算什么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