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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雪月觅风花


2012年6月28日阴转晴凉爽中国大理青豆

几百万年来棱角被澜沧江支流打磨得光光亮亮的巨型石灰岩似安详小睡在竹摇椅中的花甲之人,毫不设防地躺在这万年的梦呓里,任凭夏雨中急涨的激流咆哮着拍击自己的老蛮腰,溅起碎玉般的水珠,形成漫天的雾,又随着劲风幻化为各种姿态,飘逸而去。以45度角悠悠地仰望长空,那高天之上,紫电狂舞,伴着阵阵不可一世的惊雷,向高原大地的崇山峻岭倾泻着一注注盛夏的甘霖。

时值中午,刚刚在楚雄州服务站下车吃过饭,而今又继续赶路。跃动在减速玻璃另一侧的视野远不到50米,天地间大雨瓢泼,像银灰色黏湿的网,网住了大昆高速西侧的山原溪涧,阵阵烈风亦不断推拽着山一方的常青树。

我所乘坐的云南金花旅行社“云LY7725”白漆旅行大巴,正稳稳当当,不紧不慢地穿梭在雨水涤荡的大山间,向着云南省西部的腹地,向着南诏国都的方向,驰骋而去。虽然四个米其林的大车胎会时不时地向着盘山高速泊油路靠大河的一侧倾斜,但老练的驾驶员似全然不在意,他轻捷地用戴着三个缅甸玉石戒指的右手轻轻减了个档位,碰着方向盘的左手只缓缓沿着腹部一收,我们的大巴就以一个宽阔的幅度偏向了公路朝着山崖的内侧,回归了平行于分时线的位置。

车厢外边定然是雷声雨声风声声声震耳,而里头却是安静了得。哏德全的葫芦丝乐曲《大理三月好风光》,以舒缓优雅的节奏充斥了整个车厢。

呼吸着舒适的气温,我扫了一眼这31人的车厢,除了我和驾驶的师傅之外,其他的乘客们都已沉沉睡去。这群来自山东的游客们,或靠或躺或依偎,仰慕着云南的大理,丽江,仰慕着卡瓦格博凌厉的雪峰,仰慕着碧塔海的安详,仰慕着这彩云之南的蓝天,他们不远千里踏足而来,想不到的是,刚从昆明巫家坝机场走下飞机,迎接他们的便是一场夏日的大暴雨。

靠在我前方座椅上的这位着粉蓝色裙子的女孩,一双匡威红色帆布鞋小圆腿搭在座椅靠走道的扶手上,胖墩墩的左手依然捏着她随身携带的导游词,戴着三个大理鹤庆银手环的右手向着小腹方向紧紧压着无线麦克,微带古铜色的皮肤看起来是那么健康,一头垂肩的红色烫卷发披散在银色五角星耳坠两侧,想是洗得过于频繁,发梢已显得枯槁发黄。她正是这个团的导游小姐,自从早上因买不到当日的昆大线城际火车票,托旅行社的朋友博子帮忙蹭上金花的长途大旅后直到现在,她除了不时低眉偷看几眼导游词之外,几乎一直在说着话,整整三个多小时,够累的,这姑娘。也许仅仅是十分钟以前,她才睡去的。

而我却怎么也睡不过去。在各种莫名的兴奋,好奇,期待萦绕下,我调亮手机屏幕,迅捷地按开了通讯录,一目目扫下去,在棠七的位置稍稍顿了一秒,继而又迅速穿越了十几个号码,终于再次让我看到了那一个神秘的号码,他就如同出厂设置过的,静静端坐于这个角落,从未改变,也无需改变。我曾试图删除这个号码,转念一想又毫无意义。既然它已经成功地引领我走上了这一条路,那么现在退出将会让我的此行毫无意义,纵使是恶作剧也罢了,谁让他找对了我最软弱的部分,而且这条路的尽头,有她,棠七,那个桨声灯影里的大理姑娘,那个我一辈子都不会去放下的金花。

关于这一次大理之行,我准备了一周,计算了所有开支大概是2000多,就把酒店实习时的5000块工资用上了。而幸运的是这一趟路费就免了,全靠家里开旅行社的好友博子。他家在大理,说好的下午四点车站接我,而我对此不抱太大希望,因为我知道那重色亲友的主儿一定正在洱海的某一个岛屿和他媳妇打着沙排。

话又说回来,那日我和老猪说了准备前往大理寻找下一个线索的想法之后,他果然迅速地发了个短信给我:“青豆,大理见!”我会心一笑,随口问他去干嘛,他果真说:“远离尘俗,到大理的山水间寻找灵感,为了下一篇文章。”

的确,人们都说,旅行是一种逃避,逃避的不是一座城池,而是一段记忆。而我的旅行呢,或许是一个开始?

想着想着,我竟也小憩了。

直到不知多久以后,我模模糊糊听到了一阵阵旅客们的笑声与欢呼声。我张开惺忪的睡眼,见大家争相拿出相机,抢拍这一瞬间的记忆。同时,导游小姐甜甜地笑着,露着两颗小虎牙,站在前排,眸子里晃动着光泽,微胖的脸颊淡漠了酒窝,显然是满心欢喜,欢喜于游客们对目的地的反应,让她很有成就感。

耳畔响起了徐千雅的《彩云之南》。

看来是到了,好吧,棠七,我到你家了,让我看看你老家是什么摸样。我立起身子,拉开窗帘的瞬间,我怔住了,我终于看到了棠七的故乡。放眼望去,入目的是一派晴岚,高山大湖,中间是沃野千里,沉静在一片温馨祥和的节律中。

窗外暖暖的光线滑了进来,俊俏的一十九座雪峰斜倚高天,彤云浮在山顶随心而立,贴在蓝色的布画里。

这时,正是日近西山的时分。

原野走到这一节柏油路,树木稀疏了,高山亦被甩在了身后。下边的田野和田野尽头一线突出的海堤,笼罩起金色的寂静,远处山峦披上金光的彩衣,那西边天空牛奶一般洁白的云朵,也挨个蜕变为火带,舞舞舞。

无边无际的水稻田闪着光泽,秧苗和着青绿色的旋律,悠然自得。个中一个个芦苇塘,村镇,田庄,乡村,都好像白色斑点似的,在一望无际的茂密的花园里发着白光。

古来南诏之都,大理,孕育出棠七的红土地,原来就是这个样子。让人神清气爽,恨不得冲出去拥抱一切。

不知何时,导游小姐开始说话了,一口浓厚的云南普通话,“大家看到的就是苍山,洱海以及大理盆地......”似乎小姑娘被这天地间的魅力深深折服,她全情投入,说得手舞足蹈,不过该是个新手,带团不多。她经常说错话,脸颊泛出红晕,偶尔需要用延长字音来掩饰因激动而造成的语音走调,或者悄悄偷看几眼导游词以保证话语的持续。除此之外,她似乎还需要一个物质实体来帮助她找出用来形容这个实体的字眼儿,比如她说到葱翠的点苍山,她需要看一眼苍山,她说到明净的洱海,需要看一眼洱海。

而我更多的只沉浸在关于棠七与这个地方的美好联系当中,听得是有一句没一句,直到她按着顺序说到了南诏王的名字,才再次引起了我的注意。

“南诏王的名字都特别有意思,他们除了传统的世袭制外,还有子承父名的制度。从第一代南诏王细奴逻开始,到逻盛,盛罗皮,皮罗阁,阁罗凤,凤伽异,异牟寻,寻国权,劝龙盛,劝立盛,盛风佑,佑世隆,隆舜,舜化贞,最后因舜化贞年满3岁的小皇子被发动政变的大臣郑买皉扭碎生-殖-器而亡,南诏国灭。”

我注意到她说出那三个字的时候,居然用眼睛瞟了我一眼......

半小时后,米其林轮胎为我一个人在下关风车广场停止了转动,我在满车游客诧异的眼神和司机,导游小姐理解的目光之中,背上我的双肩包,踩上大理刚被雨水淋洗过的干净泊油路面,空间的各个角度溢满了水粒子,湿润,饱满而温暖,偶来阵阵疾风,更觉清爽。

果然,博子没有过来接我,一切在预料当中。我回身向司机和导游小姐表达了谢意,她冲我一笑,露出了小虎牙,一丝迷离的色彩悄然划过了她的双瞳。当我目送着金旅大巴朝市中心远去的时候,下关镇已然万家灯火。在几道洁白的斑马线附近,我乘上了发往大理镇的公交。

路上,博子发来短信,说抱歉没来接我,因为媳妇突然拉着他去丽江了,让我先住几天,并建议我从本地人嘴里找线索。

汽车近乎无声地行驶着,窗外的国道312灯流如注,一畔的洱海静谧而含蓄。一千年前,南诏国围湖而立,湖水倒影的烽火见证了十三代帝王的千秋霸业,而如今,湖面上零星的火光也同样昭示了千百代渔家民族的喜怒哀乐。沿着大湖西岸的一簇簇灯火阑珊处,便是白族的村庄了。或许,我需要的下一个信息,就在它们当中。

当汽车驶抵南门城关下,我意识到,所有关于传说的一切,竟似触手可及,离我那么近,仿佛它们与生俱来,与我同呼吸,共命运。皮罗阁...松明楼...南诏国...柏洁夫人...双子石...以及那一句“头理玉龙寺”。我相信最后的线索定然隐藏在末尾的这一句里。

入夜的大理古城安静而优雅,绚丽的华灯把城楼与城墙在明净的夜空中勾勒出来。此番好景,要是能够与她一起,肩并肩,手牵手,该多么幸福。

这样,我便在古城西南角的青旅订了个房间。

2012年6月29日晴凉爽中国大理青豆

昨晚,我心里不停地念叨:“头理玉龙寺...头理玉龙寺...头理玉龙寺......”

自从看了《失心记》,推理就似乎来自心里某一个无意识的角落,源源不断,这种机械似的推理,我止不住。

头理......的“理”字是大理的意思,那么下一个字“玉”是指哪里?会不会是某个盛产玉石的地方,而我了解到,大理本地仅有玉石加工,没有玉石采集。那么,“玉”就断然不是指工艺品......

凌晨了,大概才睡下。

次日清晨,我在手机的铃声中惊醒了。我接起了电话。

“青豆,来找我吧。”老猪说。

“在哪住?”

“我住青旅。”

“......”

“怎么了青豆?”

“来了。”边说着我顺手开门,走到了三坊一照壁的庭院里。“出来吧,我在庭院。”

“什么!你在庭......”高领T恤,牛仔短裤,戴着黑框眼镜的老猪打着电话出来了,那竹竿一般的细瘦身段,总让人感到不放心。看到我,他无奈地笑了,我也笑了。

“我还能说什么呢,兄弟,缘分啊”说着,我走了过去。

“一年不见了,你小子不往上下,怎么只往左右长啊......”他调侃着,位于我头顶5公分处的黑框镜片上折射着我迁就的笑。

这个时候,他屋里头忽地传来了一阵尖利而绵延的女声:“姓朱的,你只顾自己快活,弄里边去了,还不快给我买药去。”这女孩说的一口浓烈的云南普通话。

我暗笑,却是一愣,这声音......那么熟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