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山区草原的天，就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启明星在天边眨着眼睛的时候，还是满天星斗，清晨推开门，外面已经是风雨交加。
顾大爷看看周围，心里明白今天是不能上山放羊了。一来是门外大雨倾盆，二来就算是雨停了，草上的水珠湿滑无比，人走在上面很是危险。他决定，今天刚好歇一歇，给石娃诉说一下自己的身世。好几年了，老人有许多的心里话没有人诉说了。
待石娃洗漱完毕，两人用完早饭，顾大爷把石娃叫到身边坐下，慢慢展开手中一个泛黄报纸包裹的纸包。
石娃看着爷爷凝重的神色，半晌没敢吭声。
石娃原来以为老人会让他欣赏什么传家宝贝，谁知道，老人微微颤抖的手指将报纸完全打开后，展现在石娃眼前的，却是一本翻破了的、塑料皮已经发脆的《毛主席语录》，还有两张污迹斑斑旧照片。
也许是睹物思情，老人的眼眶渐渐湿润、血丝也不知不觉涌了上来。往事就像放电影，一幕幕在眼前重现……
老人名叫顾守山，在新中国诞辰前的1948年，他出生于中原一个中医世家。他的家乡崇尚习武，加上他自小天资聪慧，又耳读目染学得了家传的中医疗法，1965年他参军入伍，不久就被破格选拔进京，给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将军当了外围警卫员。
谁知一身军装还没穿热，文化大革命就爆发了。无数的老干部被打倒在地，顾守山保卫的老将军也没能幸免。有一天，正值顾守山站岗执勤，一帮挥舞着木棍、皮鞭的造反派冲进老将军家中，把将军家里抄了个底朝天，并将已经被多次批斗、满身伤病的将军五花大绑，声称要带走让他继续交代反革命罪行。虽然上边已有交待，警卫员对此事可以放任不管，但看到战功赫赫的将军被折磨得不成人样，顾守山看不下去了。
看到顾守山阻拦他们带人，造反派们转而开始围攻顾守山，一时间，皮鞭木棍劈头盖脸向他头上、身上打来。凭着一股年轻人的血性，顾守山三拳两脚就放倒了两名近前的造反派，并很快从一人手中夺下一根木棍，施展开，仅几个回合就把这六七个人全部撂倒在地。此战，顾守山仅受了一点皮外伤，而那7个造反派，有5个当场昏厥，两名小头头被打得手臂骨折。这一下，顾守山就捅了马蜂窝。
很快，他就被扣上了现行反革命的帽子，解除军籍，武装押回原籍劳动改造。
在押送回原籍的路上，顾守山施用缩骨功摆脱了手铐的束缚，跳下运送他的卡车，轻松逃出了押解人员的视线。害怕给家人带来麻烦，顾守山不敢返回老家，只能扒上西去的火车，开始了几十年的隐姓埋名的牧羊人生涯。
在西部，他经历了风风雨雨，见惯了世态炎凉。融入大山，他感觉自己反而生活的更自在了。
在西部，顾守山经好心人介绍，认识了一位逃难来到草原的内地姑娘，从此两人结为夫妻，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不几年，他们的孩子出世了。顾守山给儿子取名顾原生，并在孩子长大后告诫他，走到哪里，都不能忘了生他养他的大草原。
文革结束后，漂流在外多年的顾守山回了一趟老家，但故乡已是物是人非。他知道，原籍的家族中，没了父母的庇护，已没有他的落脚之地。带着妻儿，顾守山重返西部。随后，政府有关部门历尽艰难找到他，摘取了他头上“现行反革命”的帽子，待要进一步给他落实政策，顾守山却以自己年纪大了为由，一口拒绝了。
谁知这一次，陪他经历了近十年风风雨雨的妻子却急了，拒绝再次走进大山，去过那清苦、寂寞的牧人生活。当时，顾守山已万念俱灰，只想在深山、碧草间无忧无虑地度过一生。无奈，顾守山和妻子办理了离婚手续，儿子顾原生年龄还小，为了孩子的入学和生活前程，顾守山忍痛将孩子让给妻子抚养……
几滴清泪，顺着顾守山花白的胡须滴落在手中的照片上。两张照片，一张是他和妻子黑白的合影照，另一张，是儿子顾原生三岁时的纪念照。
倾听者老人带泪的倾诉，石娃泪流满面，默默从老人手中接过那本《毛主席语录》和两张照片。
“爷爷，别难过。”石娃安慰说：“今后你就把我当做你的亲孙子吧，等您做不动了，就由我来伺候您，孝敬您！”
顾守山老人听了，脸上浮起快慰的笑容。
顾守山慢慢平复了心情，拍拍石娃肩膀，说：“后来，我的儿子长大了，工作了、上大学了、有出息了……他也没有忘了在西部深山里，还有他的亲生父亲在放羊。”
老人叹口气，接着说：“前几年，原生回来，要接我回内地、到大城市生活。他娘早几年就去世了，为了顾原生，这个苦命的人再没嫁人。是她一人，千辛万苦把原生抚养成人的。可是，内地我是活着不想再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