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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1935年,布法罗(3)


  “八百万美元。”列夫开了价。

  格雷格愣住了。他想:爸爸刚才是不是说要给戴夫八百万美元啊?

  “这个价钱很公平,”戴夫承认,“但我不卖。”

  “不会再有人给你这么多了。”列夫恼怒地说。

  “我知道。”戴夫似乎受够了威胁,他一口喝干了杯子里的酒,“很高兴见到你们。”说完,他离开酒吧去了餐厅。

  列夫面露反感。“‘不是所有人都贪财。’”他模仿戴夫说话,接着说道,“一个多世纪以前,他曾祖父只带一身衣服和六个麻袋从波斯来到新大陆的时候,可不会拒绝这八百万美元。”

  “我不知道你这么有钱。”格雷格说。

  “我没这么多钱。但可以找银行借。”

  “你准备用贷款去支付这笔费用吗?”

  列夫又一次举起了食指。“能用别人钱的时候,永远不要花自己的钱。”

  格斯·杜瓦走了进来,个子很高,头很大。他四十五六岁,浅棕色头发里夹杂着几根白发。格斯礼貌地和他们打招呼握手,为他俩点了酒。格雷格很快发现格斯和列夫互不喜欢,他担心这也许意味着格斯不会答应帮他的忙,也许该抛掉这个念头才是。

  格斯是个大人物,他爸爸也曾经是美国的参议员,格雷格觉得这种传承不怎么符合美国精神。格斯帮助富兰克林·罗斯福当上了纽约州州长,后来又帮他当上总统。目前,格斯是参议院外交委员会的一员,是个在政界有头有脸的人物。

  格斯的两个儿子,伍迪和查克,跟格雷格在同一所学校就读。伍迪聪明伶俐,查克擅长运动。

  列夫问格斯:“参议员,总统有没有让你调停我这边的罢工?”

  格斯笑了:“没有——至少现在没说。”

  列夫转身对格雷格说:“铸造厂上次罢工是二十年前,威尔逊总统让格斯向我施压,提高了工人的工资。”

  “我给你省了许多钱,”格斯温和地说,“他们要求每周加薪一美元——我帮你周旋到了五十美分。”

  “我连那五十美分都不想给他们!”

  格斯笑着耸了耸肩。“可以吃午饭了吗?”

  三人一起走进餐厅。点完菜以后,格斯对列夫说:“总统对你莅临白宫招待会感到很高兴。”

  “也许不该带上格拉迪丝,”列夫说,“罗斯福夫人对她有点冷淡,我想她也许不喜欢电影明星。”

  她也许不喜欢和已婚男人睡觉的电影明星,格雷格心想,但他没参与这个话题。

  吃饭时格斯一直在闲聊。格雷格寻找着请求帮忙的机会。他希望在华盛顿学习一个暑期,摸到进军政界的门道,学习跟人打交道的技能。列夫可以帮他找到一个实习生的职位,但只是在已经失势的共和党。格雷格希望在总统的亲密伙伴和助手——德高望重的杜瓦参议员的办公室实习。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犹豫,最糟的情况,不过就是被杜瓦当面拒绝而已。

  甜点吃完以后,格斯进入了正题。“总统让我找你谈谈自由同盟的事情。”他说。

  格雷格听说过这个反对“新政”的右翼组织。

  列夫点起一根烟,吐了几口烟圈。“我们必须防备讨厌的社会主义。”

  “美国如果不希望经历一场和德国一样的独裁噩梦,新政是唯一的解决方法。”

  “自由同盟不是纳粹。”

  “不是吗?他们已经计划了推翻总统的武装暴乱。这个计划不怎么现实——至少在当下不现实。”

  “我有权保留自己的看法。”

  “你支持错人了。你很清楚,‘自由同盟’和‘自由’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别跟我说自由,”列夫愠怒地说,“十二岁时,我就因为父母参加罢工,被警察鞭打。”

  格雷格不知道父亲为什么要说这个。怒斥沙皇的残忍似乎是在为社会主义辩护,而不是与之划清界限。

  格斯说:“罗斯福知道你捐钱给自由同盟,他希望你停止这种行为。”

  “他怎么知道我把钱给谁了呢?”

  “联邦调查局告诉他的,他们一直在调查自由同盟。”

  “我们生活在一个警察专制的国家!你们本应是自由主义者才对啊!”

  格雷格觉得父亲的论点并没有什么说服力。他只是想运用能想到的一切反驳格斯,也不管自己的观点是不是自相矛盾。

  格斯保持着冷静。“我会尽力不把这事儿闹到警察局去的。”他说。

  列夫咧着嘴笑了:“总统知道我曾经偷走过你的未婚妻吗?”

  这事儿格雷格从没听说过——但显然是真的,因为这次列夫成功地破坏了格斯的沉着。格斯涨红了脸,目光投向别处。我们开始得分了,格雷格想。

  列夫告诉格雷格:“1915年,格斯和奥尔加订过婚,”他说,“可是后来奥尔加改变了主意,嫁给了我。”

  格斯恢复了常态:“那时我们都太年轻了。”

  列夫说:“你很快就把奥尔加忘了。”

  格斯冷静地看了列夫一眼,说:“你还不是一样吗?”

  格雷格发现父亲很窘迫,格斯的还击打中了要害。

  一阵尴尬的沉默过后,格斯说:“列夫,你和我都参加了上一次的战争。我和校友查克·迪克森同在机枪营。在法国的蒂耶里堡小镇,我看着他在我面前被炸成碎片。”格斯说得很从容,但格雷格发现他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感情。格斯说:“我希望我的儿子们不要经历我们经历过的苦难,因此必须让自由同盟这类组织消失在萌芽之中。”

  格雷格看到了机会。“参议员,我对政治很感兴趣,我想在这方面学得更多一点。暑假时,能让我做您的实习生吗?”他屏住呼吸,等待着参议员的答案。

  格斯很惊讶,但他只是说:“对愿意进行团队工作的年轻人,我的大门总是敞开的。”

  这不算同意,也没有不同意。“我数学很好,还是冰球队的队长,”格雷格极力推销自己,“问问伍迪就知道了。”

  “我会的。”格斯转身看着列夫,“你准备考虑总统的建议吗?这件事真的很重要。”

  格斯就像是在拿格雷格的请求和列夫做交易。但列夫会同意吗?

  列夫考虑良久,掐灭烟头,说:“我想这笔交易做成了。”

  格斯站起身。“很好,”他说,“总统一定会高兴的。”

  格雷格非常兴奋,这事成了。

  列夫和格雷格走出俱乐部,坐上来时的车。

  开出停车场以后,格雷格对列夫说:“爸爸,谢谢你,谢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

  “时机选择得非常棒,”列夫说,“我非常高兴你能这么机灵。”

  父亲的赞赏让格雷格很开心。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的确比列夫聪明——他在学业上的成就远超父亲——但他觉得自己在生意眼光和待人接物的能力上,远没有父亲精明。

  “希望你能成为一个聪明人,”列夫说,“别像大多数年轻人那样白痴。”格雷格不知道他指的白痴是哪些人。“必须永远领先一步,才能在竞争中立于不败之地。”

  列夫把车开回市中心的豪华办公楼,穿过大理石大厅时,列夫说:“我要给愚蠢的戴夫·罗赫好好上一课。”

  乘电梯上楼时,格雷格琢磨着列夫将会采取怎样的行动。

  别斯科夫影业在大楼顶层,沿着宽阔的走廊,格雷格跟着列夫穿过外间办公室,他们身旁还跟着两位年轻貌美的秘书。“给我接通索尔·斯塔尔的电话。”列夫走进里间办公室时说。

  列夫在办公桌后面坐了下来。“索尔拥有好莱坞最大的电影公司。”他向格雷格解释道。

  桌上的电话铃响了,列夫接起来:“索尔,你和那几个妞混得怎么样?”一两句玩笑话以后,列夫转入了正题。“给你点建议,”他说,“纽约州有家破落的罗斯克院线……没错,就是那家……听我的,这个夏天别给他们刚上映的好电影——不然你会血本无归的。”格雷格意识到戴夫会被此举击垮:没有精彩的最新电影,连锁影院的收入将直线下降。“不错的建议,对吗?不用谢我,你也会这样帮我的……回见。”

  格雷格再一次被父亲的强势震撼了。他可以轻易地击败生意对手。他可以用银行的八百万美元付账。他可以吓唬美国总统。可以把别人的未婚妻骗到手。甚至可以一个电话把一家企业逼到破产。

  “等着瞧吧,”列夫说,“不到一个月,戴夫就会求我买他的电影院——只需要今天一半的价钱。”

  “我不知道这条狗究竟是怎么了,”黛西说,“我让它做什么,它都不肯,我简直快被它逼疯了。”她声音颤抖,眼中含泪,只是稍微夸大了事实。

  查理·法奎森审视着这条狗。“看不出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他说,“这条狗狗真可爱。它叫什么名字?”

  “杰克。”

  “嗯。”

  在黛西家护养良好的两公亩牧场上,两个年轻人正坐在长椅上。伊娃和查理打过招呼,就识相地退下去写家信了。园丁亨利正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侍弄粉黄相间的三色堇。亨利的妻子——女仆埃拉拿了一壶柠檬水和几个杯子,放在长椅旁的折叠桌上。

  这是条很小的杰克罗素犬,身体很壮,白色的狗毛里夹杂着深色的斑点。它看起来很机灵,像是能听懂主人的每句话,但似乎没打算听从。黛西把小狗放在膝盖上,用小巧的手指抚弄着小狗的鼻子,希望这种姿态能撩拨得查理心猿意马。“不喜欢这个名字吗?”她问。

  “有点平淡,也许。”查理看着杰克鼻子上那只白嫩嫩的手,心神不安地在椅子上变换着坐姿。

  黛西不想表现得太过分。如果她过于主动,查理一定会逃回家的。否则他也不会直到二十五岁还没有女伴。布法罗的好几个女孩,包括多特·伦肖和穆菲·迪克森在内,都打过他的主意,但无一例外都失败了。黛西可不会轻易退缩。“你可以替它起个名字啊。”她说。

  “最好是双音节,类似邦佐,狗狗比较容易分辨。”

  黛西不知道如何为狗命名。“罗佛怎么样?”

  “太普通了。拉斯蒂会更好些。”

  “很好!”黛西说,“那就叫拉斯蒂吧!”

  小狗轻易地挣脱了她的怀抱,跳到了地上。

  查理把狗抱了起来。黛西注意到他有一双大手。“必须让拉斯蒂知道你是它的主人,”查理说,“紧紧抱住它,只有允许的时候才能让它跳到地上。”说着,他把狗放回到黛西的膝盖上。

  “但它太壮了!而且我害怕弄伤它。”

  查理谦逊地笑了。“想伤害它也没那么容易。抓住它的项圈——需要的话,可以用手拧一拧——另一只手按在它的背上。”

  黛西照做了。拉斯蒂感受到黛西施加的压力,马上安静下来,似乎想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叫它坐下,然后用力按住它的臀部!”

  “坐下。”黛西说。

  “声音大一点,清晰地发出‘坐’这个音,接着用力按住它。”

  “坐下,拉斯蒂!”黛西按住狗。拉斯蒂乖乖地坐了下来。

  “这不是做到了嘛。”查理说。

  “你真是太聪明了。”黛西感慨道。

  查理非常高兴。“我只不过恰好知道该怎么驯狗罢了,”他谦逊地说,“你必须对狗果敢大声一点,有时甚至必须对它们吼上两句。”说完他心满意足地靠在椅子上。他的块头很大,身体几乎占据了整把椅子。和黛西希望的一样,喜欢的话题让他很放松。

  那天一早,黛西给查理打了个电话。“我绝望了,”她说,“我买了条狗,但调教不了它。能给我点建议吗?”

  “什么品种的狗?”

  “是条杰克罗素犬。”

  “我最喜欢了——我养了三条。”

  “真是太巧了。”

  如黛西所愿,查理自告奋勇前来帮他驯狗。

  伊娃曾疑惑地问她:“你真觉得查理适合你吗?”

  “你在开玩笑吗?”黛西回答,“他是布法罗最有学问的男孩啊!”

  聊了会儿狗的话题以后,黛西话锋一转:“你应该也很喜欢孩子吧?”

  “这个倒没想过。”

  “你喜欢狗,对它们却很严格。其实教育孩子也需要这样。”

  “我不知道。”他马上换了话题,“九月,你要去上大学吗?”

  “我也许会去奥克戴尔大学,那是两年制的女子大学。除非……”

  “除非什么?”

  黛西想说除非嫁人,但她显然不能这么说。她说:“我说不太清,除非发生些别的事情。”

  “哪一类的事情呢?”

  “比如,去英国看看。我爸爸去过伦敦,在那儿见到了威尔士亲王。你呢?你对未来有什么计划吗?”

  “人们都以为我会接手爸爸的银行,但现在银行已经不是他的了。妈妈从自己家继承了一点钱,那些钱将来会转给我。除此以外我就一无所有了。”

  “你可以去养马,”黛西说,“听说,你很擅长养马。”黛西也是个很优秀的骑手,前几年获得过一些骑马赛事的奖项。她仿佛看到了自己和查理骑在赛马上并肩驰骋,两个孩子骑在小马上亦步亦趋的样子。这个想法让她心头一暖。

  “我的确很喜欢马。”查理说。

  “我也是!我最喜欢喂赛马吃东西了。”黛西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不用费力就能和查理搭上话。她梦想能举起一系列的奖杯。赛马主在她看来都是些国际社会的精英人士。

  “喂养赛马需要很多钱。”查理悲伤地说。

  黛西有很多钱。如果娶了她,查理就再也不会为钱的事烦恼了。黛西自然不会这样说,但她觉得查理会想到这一层,黛西希望这个想法尽可能久地留在查理的脑子里。

  过了半晌,查理问:“你爸爸真把两个工会组织的人痛殴了一顿吗?”

  “怎么会!”黛西不知道父亲是否真做了这样的事,但就算是真的,她也不会惊讶。

  “纽约来的人要接管罢工的事,”查理继续着这一话题,“却被送进了医院。《布法罗哨兵报》说他们是因为和这里的工会领导人内讧而受伤的,但人人都知道是你爸爸搞的鬼。”

  “我从不讨论政治。”黛西假装很快活,“对了,你是什么时候养第一条狗的?”

  查理开始了长长的回忆。黛西不知道接下去该做什么。我已经把他叫来了,她心想,成功地让他放下了警戒。现在,我必须让他兴奋起来。谈论狗只是隔靴搔痒,她想要的是男女间的肢体接触。

  “接下来我该怎么驯养拉斯蒂?”当查理说完他的故事后,黛西问。

  “教它跟着你。”查理飞快地说。

  “怎么教?”

  “你有狗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