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行之的会议是在傍晚七点结束的,谢绝了同行的晚宴邀约,径自去了地下停车场。
刚将车开进道上,乔雨芬的电话就打了进来,说老爷子要他回家一趟。自老爷子出院之后两人就僵持着,现在主动打电话应该是有一定要说的事,温行之挂断电话后直接打转向灯,向温家老宅开去。
大院门口挂了两个红灯笼,温行之到的时候正亮着红彤彤的光。他向站岗的门卫道了声好,慢悠悠地将车子停到了院门外头。甫一下车,从院门便能看见家里整个大厅的灯都在亮着。
他稍稍蹙了蹙眉,快步进了大厅。
乔雨芬正坐在角落的一个沙发里等着他,见他进来,忙笑着起身相迎:“过来了,挺快的。”
温行之挑了个她对面的沙发落座:“老爷子呢?”
“正在楼上接战友电话呢。”
说话间,乔雨芬倒了杯茶,放到了温行之的面前。她是怕温行之一听这话就急着走,不过温行之今晚上显然是不着急的,打量了一会儿杯中打旋的茶叶,他靠坐回沙发里,放松了紧绷了一下午的神经。
乔雨芬自己也端起一杯,慢饮了几口,将一叠照片贴着茶几递到了温行之面前。温行之挑了挑眉,像是在问她这是什么。
乔雨芬笑了笑,说:“老爷子昨天吩咐我说让我给你介绍对象,他说你不着急他是着急了,急着抱孙子。所以我找了几个不错的,你看看,有中意的可以见一面。”
温行之听见“对象”两个字拿照片的手就顿住了,他低头维持着这个姿势听完乔雨芬的话,才又慢慢地将照片拿了起来。
乔雨芬强自镇定地端着茶杯继续喝茶,见他当真一张一张翻了起来,才暗自松了口气。
温行之一直面无表情地看着。看得出来这些人或是老爷子或是大嫂乔雨芬精挑细选过的,一个个长相都很标致,家世自然也不用问。他耐着心看完,忽然笑了:“有意思。”
“怎么样?”乔雨芬问得有些小心翼翼。
温行之瞧了她一眼,从中抽出一张面朝乔雨芬问道:“若我没记错,这是大嫂您的堂妹?”
乔雨芬认真地看了下,表情稍微有些尴尬。她之前回家,跟父亲说话间不小心提及了此事,却不想被家中婶婶也听了去。非要让她把现年二十八岁的堂妹介绍给温行之。她那个堂妹说起来也算年轻的,留过洋回来的眼光自然就高上去了。长相也算凑合,就是觉得跟温行之站在一起怎么看怎么别扭。
不过乔雨芬此刻自然不能实话实说,她打量着他的神色,说:“觉得如何?”
温行之没回答,只是反问,“您觉得怎样?”
“这——”乔雨芬一下子词穷了。
温行之笑了笑,又抽出一张照片:“这是五十四基地孙政委家的孙菁?”
“怎么,你认识?”
“听常混酒吧的朋友提起过,是个妙人。”
本来还有些尴尬,听到后半句乔雨芬又重新打起了精神:“是长得不错,老爷子说看着精神,是旺夫相。”
“不过据说是个双性恋。”温行之笑言,“这要是娶回家被戴了绿帽子还得问句对方是男是女,我可不像收拾这种尴尬麻烦。”
乔雨芬怔愣了片刻,“行之——”
“我不怪您。”温行之不紧不慢地像洗牌一样把照片规整好,“我知道这是老爷子的主意,我只问您一个问题。”
“你说。”乔雨芬略有些紧张。
“您觉得这些跟您的女儿温远比起来,哪个好?”
乔雨芬回答不上来,人是她给他挑的,女儿也是她养的,这要她怎么答?无论选哪个都是自打脸!
温行之也知道她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他说:“这次就算了,别再有下次。”他将照片折半,动作非常斯文地将它撕成了两半,贴着茶几推到了她面前,“您知道,我也不是个没有脾气的人。”
见他起身要走,乔雨芬心一慌,开口叫住了他:“行之!”
与此同时,老爷子也接完了电话,正从楼梯上慢慢往下走,瞧见了他,厉声道:“你干什么去?这不是你的家是不是?来了不到半个小时就要走?”
温行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您找我来要是是想劝我见照片上这几个人,那咱们就没什么好说的。”
“不满意?不满意可以再换。”老爷子一副好商好量的表情。
温行之看着他,倒忍不住笑了:“都到这地步了,您要是再装傻可就没意思了。”
被戳穿了,老爷子倒也不生气:“那我就明说,你要是想结婚就另找吧,温远这边你是别想了。”
“怎么?”温行之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没什么,你要回去就回去吧,正好把温远的东西收拾好送过来。这几天她就不回东郊了。”
“您把她弄到哪里了?”温行之眯了眯眼,“这几天您就想了这么个招?您老一肚子兵法不会就这么点本事吧?”
“你这是什么态度?”
“事您都做出来了还想我有什么好态度?”温行之冷冷地反问,被老爷子死瞪着也不妨碍他说话,“我是说过这段时间一直在想怎么征求您同意,可您要真是不同意也没什么关系,大不了我们就不出现在您面前,之前我半年回来一次您不也是好好的!”
“那我还不如死了算了!”老爷子沉声低斥。
温行之沉下脸,转身便走。老爷子看着他的背影,怒道:“我告诉你,你是找不到她的!全家上下除了我之外是没人知道她的下落!”
那人的脚步丝毫不受他的话影响,老爷子喘着气,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爸!”乔雨芬扶住他,被温恪一手推开。
“出国这事不能让行礼经手办,要瞒着他,知道了?”见她点头,老爷子又吩咐,“温祁那孩子也要嘱咐到!”
“您放心。”乔雨芬说,“温祁那孩子,是最不愿意看这两人在一起的。”
“那就好。”
老爷子顺了顺气,拒绝了乔雨芬的搀扶,慢慢回到了楼上。独剩她一个人站在楼下,一脸难掩的苦涩。
由于温老爷子走了个险招,温行之这一晚上是清闲不了了。
虽然知道他害不了温远,可还是免不了有些焦躁,坐回车上,理了理思绪之后,温行之径直去了外交部。到的时候温行礼正站在大厅跟部下说话,看见温行之面无表情地进来,跟部下交代了几句,略微诧异地问温行之:“你怎么过来了?”
“有点事,你办公室谈?”
温行礼稍一思忖,带着他上了楼。
“什么事?大晚上的跑过来。”关了门,温行礼倒了杯水,放到了温行之的面前。
“给我来根烟。”
办公室里哪准吸烟?温行礼额角青筋一跳,张口就想拒绝,可一看这位爷脸色不算好,摸出来放他面前。温行之抽出一根,动作略有些潦草地点着。
“你到我这来就是吸烟的?”温行礼在他对面的沙发落座,皱着眉问他。
“老爷子想送温远走。”
“什么时候的事?”温行礼脸色泠然,“去哪?”
“不知道。”
温行礼沉默了片刻,恍悟了什么,问:“你不会以为我知道所以才来问我的吧?”
温行之摇了摇头:“这事要想办成老爷子肯定不会告诉你。”
“你什么意思?”温行礼有些恼火。
“我的意思是——”他顿了顿,“你该做个决定了。”
“做什么决定?”
“做个好爸爸,现在正是时候。”温行之说,温行礼的太极打得他有些不耐烦了。
温行礼却忽然不着急了,他悠闲地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告诉你,我完全同意老爷子的决定。”
说完,他看着温行之,目光沉静锐利也带有一丝挑衅。温行之不紧不慢地将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说:“我知道。”
“知道你还来找我?”
这一次,温行之没说话,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拿起桌子上的车钥匙走了。
“行之——”他企图叫住他,见他步伐不停便起身跟上去,“温行之,你站——”
话说到一半,“砰”一声关门声,他险些磕到额头。可见刚刚出去的人用了多大的力道关门,温行礼怔了一下,继而失笑,同时也认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前思后量了十几分钟,温行礼取出车钥匙,准备回家。
到家的时候厅里的大门还敞着,温行礼推门而入的声音大了些,便见坐在沙发上的乔雨芬嚯地一下站了起来,两人都被对方吓了一跳。看清楚来人之后,乔雨芬松一口气,嗔怪地看着他:“怎么都不出个声,突然就进来了。”
温行礼奇怪地看她一眼:“怎么这么晚了还不休息?”
“马上就睡了。”乔雨芬接过他的外套,“不是说今晚不回来了?”
“嗯,事情办完就回来了。”
温行礼略显疲惫地坐在沙发上,正是乔雨芬刚刚坐着的位置,所以理所当然地看到了被温行之撕成两半的照片。他用手拨了拨,问道:“这是什么?”
乔雨芬看了眼,故作镇定地拿过来扔进了垃圾桶:“没什么。”
温行礼想了想:“刚行之来家里了吧?”
乔雨芬动作一顿,抬头看他:“你怎么知道?”
“听大门口的门卫说的。”
“哦,是过来了一趟。”
“没说有什么事?”
“他的事什么时候跟我说过?”
瞪他一眼,乔雨芬拿起垃圾桶去外面清垃圾,回来的时候,就看见温行礼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便有意识地岔开话题说:“回房睡觉吧,我给你放些热水你洗个澡?”
“先不急。”温行礼手指无意识地敲敲茶几,“你跟我说实话,老爷子把温远关起来这事你知不知道?”
乔雨芬心一惊,差点站不稳,手扶着沙发才勉力支撑住:“行之找过你了?”
“看来你是知道?”温行礼冷了脸,“荒唐!老爷子糊涂你也糊涂,再怎么不同意也不能这样。真把行之逼急了我看你们怎么收场!”
“爸执意要这么做我能怎么办?他的脾气你又不是不明白,我能阻止的了?”乔雨芬急红了眼。
“你阻止了吗?”
温行礼讥讽地看她一眼,乔雨芬也懒得跟他多说了,抹干眼角的泪:“我在你心里就这么十恶不赦是吧?我告诉你要不是有温祁,我根本不想趟这趟浑水!”
“又关温祁什么事了?”
“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温祁什么心思。”乔雨芬剜他一眼,“远远跟了行之也正好断了他的念想,我还巴不得呢。但老爷子不同意我有什么办法?”
温行礼是结结实实吃了一惊,缓过来之后不禁自责自己太疏忽了,对儿子和女儿都关心地太少:“总之你别管了,这事老爷子处理。”
乔雨芬觉得心累,不想再跟他过多纠缠,转身上了楼。温行礼僵持了一会儿,掏出手机给温行之打了个电话,对方接的很快。
“在哪?”温行礼问。
“回家的路上。”
温行礼挑挑眉:“你不找温远了?”
电话那头的人回他两字:“不急。”
温行礼更加纳闷了。不急?那刚是谁火急火燎地来找他?然而待他还要问些什么,温行之却说:“我在开车,挂了。”
温行礼只得挂断了电话,盯着手机屏幕,若有所思。
温行之确实已经不着急了,回到东郊之后,他简单地洗了个澡便躺回到了床上。这几天都没能好好休息,头隐隐作疼,想必是老毛病又犯了。他起身就着温水服下两粒药片,刚躺到床上的时候,手机响了。
瞥了眼来电显示,温行之顺手按下了拒听键。是成光的赵晋习赵总,他们已有多日未见,这几天联系却忽然频繁了起来。多半是他那一头殷勤,温行之起初还觉得奇怪,跟他兜兜圈子,可自打那人不经意说出陈瑶这个名字,温行之便知晓他此番的意图了。于是打到GP的电话多被拒绝。屡次被拒的结果是他直接打他的私人电话,可很显然,温行之此刻不想搭理他。
圈子混了这么久,他是不怕得罪人的。更何况,他还不将赵晋习放在眼里。他是不知陈瑶托那人找他是想干什么,也不想知道。说明白点,他现在根本顾不上她的死活。赵晋习大概还不知他办事的风格,他亲自出手处理的人,一般都是他厌恶至极的人,知晓他脾气的都不敢在他耳边提一个字。
靠床眯眼休息了片刻,温行之翻开手机,拨了温远的号码。照例是拨通了没人接,只有她为他设的彩铃在响。黑寂之中,温行之挂断电话,转手又拨了另一个号,这次有人接了。
“喂?”
听着那头传来的声音,温行之低声说:“小姨,是我。”
与温祁打的那一架耗尽了温远全部的体力,倚在沙发上没多久便睡着了,醒来之后窗外天色已暗,她发觉自己正盖着暖和的被子,躺在卧室的床上。愣怔了好久,她才慢慢起身,下了床。
屋子里只开了盏昏黄的台灯,摆设都看得不大清楚,但透过院子里进来的光,温远发现卧室的窗台外装了防护网。严严实实的,别说是这顶楼,在一楼怕是都出不去。叹了口气,温远慢慢踱步去了客厅。那里也是一片黑暗,只有晕黄的光自厨房传来,厨房门大开着,温远一眼就看见温祁正在那里做饭。
她呆呆在那站了好久,温祁听见了动静转过头,四目相对的瞬间,温远看见他破皮的嘴唇,几乎是同时想起了她昏睡前发生的那一幕。
她见他张了张嘴,好像是有话跟她说,而温远却忽然不想听,更确切地说是不敢听。于是她转身,避过了他的视线,坐到了沙发上。厨房里的温祁愣了下,而后自嘲地笑笑。
小锅里的粥已经煮好了,他盛一碗端出来,放到了温远的面前:“吃点东西吧。”
温远眼睛没什么神彩地看他一眼:“我想回家。”
温祁自知无法接话,顿了下,便说:“我还调了小菜,你配着吃。”
温远今天从早到晚只喝了一碗粥,或许是已经饿过了头,她现在没有一点食欲。可一想到自己低血糖经不起饿,还是拿起了勺子一口一口挖着吃。两人就这样沉默无言地面对面坐着吃饭,温远一碗粥快要见底的时候,温祁说:“刚刚你睡觉的时候小叔打电话过来了。”
温远猛一抬头,看着他。
“他问我,知不知道你在哪?”
“你怎么说?”
温远充满期望地看着他,因为他此刻表情温和地不像个坏人,可温祁明白,自己注定要让她失望了:“我说,我不知道。”
果不其然,温远亮着的眼睛又黯淡了下去。温祁等着她发火,可她没有,只是默默地坐回到沙发里,双腿蜷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