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势已转小,可仍旧未停。
簌簌的雪花落在身上,温远站在宿舍楼下,冻得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怒火作祟,如今冷静下来,温远无奈地发现太冲动了也不是太好。刚刚打出去那一巴掌,到现在手都还是麻麻的。温远紧握了握手,企图让那种感觉消失。她不后悔,一点也不后悔。
“温远!”
听见刘春喜的声音,温远有些茫然地转过身去。只见她喘着气向她跑来,手里拿着的,是她的手机。
“刚刚,有个男人打你的电话,我帮你接了。”
“谢谢。”温远低下头,小声说道。
“没,没事。”尴尬的场面,让一向话多的刘春喜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看了眼温远,她只身只穿了一件睡衣,正微微发颤。“这里这么冷,你跟我上去吧。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温远摇了摇头:“你不用管我,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刘春喜无奈。她其实是不相信徐小荷的话的,因为在她看来温远是非常纯净的一个人,怎么会为了钱而出卖自己。可是刚刚温远那一巴掌恰恰又证明了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所以刘春喜也不知道怎么办了。想了想,脱下了刚刚下楼时套在身上的长款羽绒服,一股脑塞进温远的手中。
温远有些意外,“我,我不要!”
“穿上!”刘春喜不容她拒绝,直接给她披在了身上,“不要冻坏了,静一会就赶紧回宿舍。”
温远顿时就感觉眼底有些发潮:“春喜,我不是那样的。”
她不知道怎么跟她说自己的事,因为这其中有太多外人不能理解的东西。可她又想让她相信,她是在爱一个人,不为他的钱,而是纯粹的一个人。刘春喜笑笑,拍了拍她的肩膀,转身上了楼。
目送她离开,温远低下头翻了翻手机,通讯记录已接来电的第一位就是温行之的,手指停留在他的电话号码上,却按不下呼叫键。在这零下几度的大雪天,温远感觉到一股噬骨的寒冷与孤单爬上心尖,缓慢又不留余地的折磨着她。
T市主干道上,有一辆车飞快地行驶着。前两天初雪过后道路上积了厚厚的一层雪,今晚又下过一阵,很多车子都装上了防滑链,放缓速度碾过路面。唯独这辆轿车,不但速度不降,反倒又加快的趋势。
驾驶位上的司机额头已经有一层薄汗,傍晚时分接到电话要去机场接机。接了人一路无虞开进市区的时候,总监接了个电话。挂断电话,便吩咐他加快车速赶向T大。大雪天里开快车,司机谨慎到了紧张的地步。偶尔从后视镜里瞧一眼后座的人,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后座的人是温行之,长时间的飞行外加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已经让这个男人的脸色不甚好看,挂断电话之后,心情更是糟。他低头看了看表,吩咐司机道:“再开快点。”
司机在心里暗暗叹一口气,又稍稍加大了油门,好不容易看到T大的高耸校门,正要拐弯进入时,忽然听到温行之说:“停车!”
车子停稳,温行之快步下了车,站在原地盯着某一方向看了几秒。趁这个功夫司机赶紧撑一把伞递给了他,这把手柄处雕刻着繁复花纹的黑色大伞将落下的雪花全部挡住了,温行之握着它,走向校门口。
校门口外有两排大灯,此刻只亮了一排,昏黄的光线被雪衬托的比平时明亮一些。也多亏了这雪,否则他是肯定瞧不见蜷在校门口那颗古树下的人。
此刻他已经不太着急了,所以尽量放缓了步调。然而雪积得也够厚,下面埋了些许树枝,尽管他的脚步够轻,还是会有声音。
这声响惊动了温远,她慢慢地将视线从手机上移开,抬头看着面前的人,错愕又惊讶,一时间竟忘记了动弹。
温行之来到她面前,垂首打量着她。虽有一件长款羽绒服罩身,可露在外面的脑袋还是落上了不少雪花,想必身体的温度也不高。鼻尖冻得微红,唯独那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一眨不眨。
“站起来。”他用伞遮住她的身子,好让雪花不往她身上钻。可温远却仿佛没听懂一样,眼睛微微一闪烁,头又低了下去,越发地蜷成了一团。
沉默了片刻,他弯下腰,拍拍她的脑袋:“我说让你站起来,蹲着难不难受?”
温远只觉得浑身都在颤抖。她现在不想看见他,一点都不想。因为一看见他她的脆弱就暴露无疑,说不定她会抱着他的腿大哭,她一点也不想这样!
“温远。”
他又唤了她一声,温远终于爆发,一把拂开了他的手:“走开!”
虽是一瞬的抬头,可温行之还是看到了她眼中泛着的水气,犹如一层薄雾。他稍稍一顿,慢慢地蹲下了身,敞开大衣,将她包了怀中。这温暖让温远委屈地想掉泪。温行之亦是能感觉到她的颤抖,索性直接将她抱了起来。
温远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惊慌中搂住了他的脖子:“你,你干吗?”
对上那对泛红的兔子眼,他淡淡地笑了笑:“我很累,所以你乖一点。”他吻了吻她的发顶,“我好带你回家。”
这种忽来的温柔,温远发现自己无法拒绝。
温行之带她回的是易水道的那套房子。
虽然有一段时间没有入住,但因为定期有人打扫,又有充足的暖气,所以整个屋子都感觉不到一丝冷清。一进门,温行之就进浴室放了满满一缸热水。看温度差不多,就把温远叫了过来:“在外面冻得久了容易生病,先泡个热水澡。”
温远此刻格外地听话,接过他递给她的衣服就进了浴室。看着关闭了的浴室门,温行之转身进了厨房。
在外面待得实在是太久,温远浑身几乎要被冻僵,此刻躺在浴缸里,任由热水一寸一寸地拂过她的身体,才感觉渐渐缓了过来。这个澡她泡的时间有些长,穿好衣服出了浴室之后,发现客厅的大灯关了,只留了一盏壁灯,以及一旁的桌子上的那杯牛奶。
温远愣愣地在原地站了一分钟,发现书房的门半掩着,有灯光从里面泻出,温远轻轻地走过去推开了门,看见温行之正坐在书桌后面,眉头微蹙地盯着电脑。
似是听到了她的动静,温行之抬起头来,原本紧锁的眉头稍稍松展:“牛奶喝了没?”
温远摇摇头:“不想喝。”
温行之竟也没有强迫她:“那就睡觉?”
温远低头沉默了下,低低说了声好。看着她转身离去的背影,温行之稍一思忖,起身,跟着她来到了主卧。
偌大的卧室,只开了两盏床头灯。柜子的门大开着,温远正踮着脚,拿他为她准备的床单。温行之走过去,拍开了她的手,替她拿了下来,又亲自给她铺在了床上。还有她的被子和枕头,一径给她备好。
温远就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直到温行之直起身,对她说:“好了,睡罢。”
看了他一眼,温远掀开被窝钻了进去。温行之见她躺好,便将她的被角掖得严严实实,只露她的一张小脸蛋在外面。这一切都在不寻常的沉默中完成,温远就睁着眼睛看着温行之。待他掖好被角,要伸手去关灯时,忽然拦住他:“不要关灯!”
温行之低头看了看她:“不关灯怎么睡得好觉?”
因着这个要关灯的动作,他弯着腰欺身在她的上方,一个低头就对上了她的眼睛。温远眨了眨眼睛,似是思考了下,伸出手来揽住了他的脖子:“那你能不能别走?在这里陪陪我好不好?”
怎个不好。温行之顺着她揽住他的双臂,将她抱了起来。将她带进怀里,俯身便吻上了她的唇。
温远以为这会是个温柔至极的吻,因为今晚从见到他的那一刻他都是这个状态。却不料她稍稍张开嘴,他便毫不客气地探入,像是卷着狂风暴雨一般让她喘不上气。她捶捶温行之的肩膀要推开他,却不想他将她扣得死死的,她越躲他越不让她动,偏过头来伸手扶住她的后脑,交颈而吻,热烈且急促,几近窒息了才被放开。
温行之贴着她的唇,一边让她呼吸新鲜空气一边缓慢地吮吻着,再开口时声音是连他自己都预料不到的沙哑,无关情欲,只是爱:“温远。”
温远莫名地想哭,因为他从来没这样叫过她,温柔而缱绻,好听到她的灵魂都开始发颤。她特别想昭告所有人说这个抱着她吻着她的男人是她最爱的人,而她也知道,这么简单的一件事对她来说到底有多么的难,会引来多少的流言蜚语。一个贱字她都忍受不了,更何况其他?
“怕了?”他抵着她的额头,轻声问道。
温远喘息着抬头,看着他的眼睛。深邃幽暗,却格外迷人。在她还叫他小叔的时候,他是从来不会这样看着她的,他看她从来都像看一个孩子。到了现在,虽然他从没说过,但温远知道他是爱她的,像个长辈,又像个情人。
她用沙哑又坚定的声音回答:“不怕!”
温行之低头看着她那双被泪水洗过的一双眼睛,明亮地夺人心魄。一只手摩挲着握住她的腰,一只手将她的脑袋扣进怀中,良久,才说:“那就好。”
这场雪搓绵扯絮地足足下了一整夜,次日凌晨,温远起床时窗外已是白皑皑的一片。上午还有课,吃过早饭温远便急着要回去。正好温行之有个早会,便顺道送她回学校。温远犹豫了下,最终还是没有拒绝。
路面积雪很厚,温行之刻意放慢了车速。温远坐在副驾上,一想到离学校越来越近,内心就有些惆怅。
她盯着窗外发了好久的呆,靠回座椅上突然说:“我打了徐小荷一巴掌。”
虽然她气极,虽然她不后悔,可想起未来三年半还要相处在同一间宿舍里,便觉得有些发愁。她知道自己是不会去向她道歉的,而徐小荷自尊心那么强的一个人,恐怕也不会向她服软。
“所以?”
温远有些苦恼:“所以不知道以后要如何跟她相处。”
“不用担心。”温行之不疾不徐地说。
“为什么?”
“因为她只会比你更苦恼这个问题。”
温远想了想,发现确实是这个道理。略微放下心来,她又想起另外一个问题:“那我还有另外两个室友,她们要是问起你,我怎么回答?”
温先生瞧了眼明显有些心虚的温远一眼,偏过头说:“你自己想。”
温远默默地低下头。其实自从温行之带她去过A镇之后她已经有些明白了,他是在乎关系曝光,甚至已经有所准备。只是她自己是有些胆小,怕别人会用异样的阳光看待她悉心呵护的感情。不过经过昨晚,温远发现实在没有必要太过在意他人的看法。她看着温行之,小声地提议:“要不就给你个名分?”
话音刚落,温远就感觉到了车子小幅度地往前颠了一下。视线与他相触,温远一脸无辜。
温行之是拿这个样子的她没办法的,别有意外地看她一眼,继续开车:“我说了,你自己去想。”
这几个字,细听有点咬牙切齿地感觉。温远撇嘴转过头,不脸莫名有些燥热。
到校时为时尚早,可还是有不少人从她身旁经过,投来好奇的目光。温远注意到了这些眼神,但她努力装作没看见,径自上了楼。推开寝室门时,刘春喜正在和周垚抢包子,一看见她都愣住了。温远看着春喜,将手中的袋子递了过去:“这是你的羽绒服,多谢了。”
刘春喜依旧在发怔,直到周垚捅了捅她的胳膊,才啊的一声反应过来:“不用客气。”
温远笑了笑,回过身去准备下节课要用的东西。背后的周垚和刘春喜对视了一眼,表情有些复杂,周垚使眼色:你问。
刘春喜:你问。
周垚:你是舍长!你不上谁上?
刘春喜:我不敢问……
周垚:……我也不敢。
正在两人掐眼架的时候,温远转过身了,春喜和周垚迅速且尴尬地移开了视线。温远看了两人一眼,迟疑了下,对两人说:“我先走了。”
刘春喜装作刚听见一般:“好的,慢走。”
意料之中的反应,可温远还是忍不住有些失落,她淡淡笑了下,正要转身离开时,忽然又被刘春喜叫住。她回过头,睁大眼睛看着她。刘春喜只想叫住她,根本没想好要说什么,两人大眼对小眼地互看了半天,她才憋出来一句话:“你货币银行写了吗?可不可以借我抄抄?”
温远愣了愣,忽的捂住肚子,弯腰笑起来。
周垚已经崩溃了,再不问她就要难受死了,她一把拉住温远,幽怨地看着她:“你还有心情笑,没看见我们都担心成什么样了。”
“就是,老实交代!”
温远依旧是笑,恼的春喜拍了她脑袋一下才止住。她也不生气,揉揉脑袋,讨好地看着两人:“好了,我也没打算再隐瞒了。”顿了下,她说,“其实我没骗你们,那个人他确实是我的亲戚。他是——我小叔。”
“啊?”周垚和刘春喜惊呆了。
“我们没有血缘关系的,我是、我是被温家收养的。”
怕她们想歪,温远连忙解释道,顺便也自曝了过去那段不堪回首的暗恋以及到底是怎样在一起的。讲完之后,她有些忐忑地看着周垚和刘春喜。两人尚处于震惊的状态,消化了一会儿,彼此对视了一眼,将视线全落在了温远身上。
温远立刻举手表态:“我不会强迫你们接受,我就是想让你们明白我不是刻意隐瞒的,因为这事说出来不是谁都会理解的,所以——”
“温远。”周垚抓住她的手,满眼星星状地看着她,“我要求看照片,可以吗?”
“诶?”温远有些反应不过来。
“等一下。”春喜严肃地看着她,“在这之前能不能先说清楚,到底是男追女,还是女追男?”
温远彻底傻眼了,一脸被吓到的表情盯着这两个人。周垚和春喜对视一眼,上前熊抱住了她:“我终于放心了温远,我真怕你是徐小荷说的那种人,现在这样,真是太好了……”
这么说,她是不是还要感谢徐小荷?虽然他们现在的状况也不容易被人理解,但最起码比被包养好一千倍一万倍。温远看着把自己夹成三明治里那片火腿的两人,有些哭笑不得,更多的却是感动。
她想她或许是真的幸运,才能蒙老天眷顾,拥有这么两个宽容大度的朋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