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不动声色的夸捧，她还是第一次见。
顾锦失笑道：“明事理之人？莫非是在说我？”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裴榕起了身，郑而重之的对她做了个揖，“保善堂的将来，就全仰仗晋公子你了！”
刚刚还话中有话、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这会说来就来，顾锦都有些反应不过来，随后才笑了声：“你好样的，先抑后扬，打定主意要拿捏我了。”
裴榕直起身，腰背挺直：“不敢，只是各有所需罢了。”
“好一个各有所需，”顾锦也认真起来，“说实话，我的确看不惯你们保善堂的愚善。因着你们的接济，整个文山镇都安于现状，容易知足。因着你们的义诊施药，京城诸多百姓宁愿熬着不看病，等着嗟来之食。这人说他穷，你们就大发善心，包医治包送药还包煎药，另一人见到了，便也效仿之。这样的人多了，夸你们的就多了，然后就觉得很有成就感，觉得越发要这样做，才对得起祖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可却没有想过，前头对你们感恩戴德的人，转了头就能对旁人说你们是傻帽！”
再多的家产，也经不起这样败！
好人做过瘾了，然后就要饿死吗？
虽然不懂傻帽是何意，但带了个傻字，裴榕还是知道不是好话，露了无奈和惭愧之意：“这都是祖上传下的规矩，一代传一代，祖父和父亲又都是最重情重义、守礼心善之人，就算被欺骗了，亦是不改一颗仁义心肠。”
顾锦一耸肩：“规矩是该遵守，但却也该知道变通。真正贫穷的人，是该伸手拉一把，但有手有脚身体强壮之人，是不是也该踢一脚让他们清醒清醒呢？说来好笑，裴家世代行医，却都比不上我随意出手救活一两个人，你们不给自己长脸，谁还真会想着求着非要让你们看病？”
这一点，着实戳痛了裴榕的自尊心，保善堂一路走来，是得了诸多善名，可是区区一钱庄掌柜还不是随意欺侮于他，惹了官非还不是只能依靠那两个素不相识之人出手相助？
若是保善堂当真在京城立不住跟脚了，有多少人是叹惜保善堂的医术，而非叹惜义诊施药不再有？
难道要眼睁睁的看着祖宗基业葬送在自己手里吗？
裴榕握了拳，眼底情绪翻腾，片刻后才按了下来，定定看向顾锦：“还请公子不吝赐教，裴榕这厢先谢过了！”
顾锦本来就打算管，这会不过是想要挫败他那高傲的姿态，免得他还以为自己当真对保善堂有什么图谋，而非只是因为太懒想捡个现成而已。
这会便也不再啰嗦，言简意赅的道：“很简单，就两点，一要管就管到底，二待价而沽。第一点有点说来话长，之后再说不迟，第二点说得再直接难听点，就是变相的劫富济贫。”
“你们要接济穷人，义诊施药，可以，怎么不可以？但前提是，也要有一群固定的富贵病人，有钱人不是都那样，要看最好的大夫，吃最好的药，自然也得要最高的价钱才衬得上不是吗？保善堂要资历有资历，要名声有名声，还有片这般好的药田，稍加包装一番，选出几人捧上神坛，如我一般，要找我看病可以，请先排队，并预备好足够的诊金。到那时，哪还用得着去问钱庄借银子？”
后世医院挂个专家号的钱，都足够普通人看回病了。
而所谓的专家，实力又能占几分，没有名气，也不过是个主治大夫罢了。
裴榕露了为难之色：“说得轻易，但做起来却难，毕竟如今权贵之家都请宫里的太医，稍逊一些的也有专门相熟的大夫。保善堂一贯为平民百姓诊病多些，那些有钱人家便看不大上了。”
“所以才说你们傻，有个裴老太医这么好的幌子不抓着好好利用，”顾锦一撇嘴，随后就轻笑了声，“担心什么，这不还有我吗？”
听了这话，裴榕微微一愣，“这意思是——”
“对，我不仅仅做保善堂的背后东家，还要做在前头看病的大夫，”顾锦点了头道，“只不过我架子大，可不是谁都能请得动的，但可以说有几位大夫是由我亲自指点过，有得我一二分真传，只要他们别清高的不认就成。”
裴榕略微兴奋了些：“这个大可放心，他们都是极好说话的人，对晋公子你也颇为仰慕，自是十分乐意听你指点。”
得了吧，她也就只是说说，真要让她指点，岂不得露馅了。
顾锦轻咳了声，带过这话题：“再来说说义诊施药，这一点是保善堂的招牌，自是不能废，还得将其更加发扬光大，放到台面上，让更多人知晓。”
“可，这般岂不是让更多人不愿花钱看大夫？”裴榕迟疑道。
“这还不简单？只要定好规矩，并且说明名额有限，将义诊施药之事做到公开透明，京城虽大，但真要说谁也不认识谁是不可能的事，只要有人站出来指出想要接受义诊施药之人家中并非那么贫困，其他更需要的人便会群起而攻之，让其不好意思再贪便宜。虽然可能会流失病人，但这样贪便宜还恼羞成怒之人，不如不要。”
顾锦笑吟吟的道：“这也算是待价而沽，每个人都该摸清自己该受到怎么样的待遇才对。”
能有不少富贵病人来撑起保善堂的经营，还能维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并且救助更多真正需要之人，更加打响善的名声。
裴榕眼眸越发亮了：“果然不愧是晋公子。”
“别，”顾锦一摇扇子，“好话先别说在前头，你先告诉我，现今保善堂你做不做得了主？”
“……”裴榕张了张嘴，瞬间哑了。
轻嗤了声，她就知道，两人这边说了半天，结果裴榕是个没决策权的，而且他也未必敢开口提，还得她去跟裴老爷子和裴老爷说。
“人哪，想要做什么，还是得先大权在握才行，”顾锦似笑非笑的看他，“裴公子，你的路还长着呢。”
裴榕正要开口，就忽然听得外头传来小山急切的声音——
“救人，裴大哥，快去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