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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怪物(1)


  银时

  01

  朱穹凝视着镜台上的物品,眉眼纠结在一块儿,她对那样的摆放方式厌恶透了。而那些物品依旧井然有序地立在那里,从左到右,由高至低,就像在无声地挑衅。她终于爆发,挥手把镜台上的东西扫落了一地。

  方策立刻从卧室跑了过来,“怎么啦?”他眼里言语间净是关切,朱穹的怒火就这么不争气地偃旗息鼓了。

  “没什么,你去睡吧。”朱穹说。

  方策看了看地上的洗漱用品,默默走过去把它们捡起来,又按照原来的次序放了回去。他说了句“早点休息”,退出了浴室。

  朱穹呆滞地对着镜子,里面的人眼圈乌黑,嘴唇干裂。已经不眠不休地赶了多少天剧本啦?她自己也数不过来,只知道再过三天还交不上本子,投资方、导演,还有媒体势必要让她不得安宁。这是她金牌编剧朱穹转战小剧场的第一仗,人人都盯着呢!

  朱穹也明白,收下了名利,就得付出代价,被剧本憋得喘不过气时,总不能老拿丈夫发泄吧。她长出了一口气,简单梳洗一下就躺倒在床上。

  身旁的方策很快就开始打鼾。他是个忙碌的外科医生,还有个神经质的老婆,身心疲惫也是自然的。朱穹对丈夫有些愧疚,她轻轻吻了一下他的肩头,然后转向了床的另一边。她闭着眼尝试入睡,眼皮却仍在高频率地跳动着。她的剧本还没完稿,她还没想好如何安置故事中那个精神失常的女人,而各方催稿的声音已经快把她给逼疯了。

  “啪”——这是从天花板上传来的声音,“啪”又一声,接着是一连串的“噼里啪啦”,似乎有一大堆东西掉落在地。

  朱穹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摇醒了方策:“你听到了吗?11楼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能有什么事?东西掉地上了呗,快睡吧!”方策睡眼惺忪地说着,很快又睡了过去。

  朱穹依然坐着,竖起耳朵留意楼上的动静。再没有任何声响。她还是不安心,起身走到窗前,抬头往上望,楼上没有灯光。她走回床前,摇了摇方策:“我还是觉得不对劲,要不要上去看看啊?”

  方策无奈地望着妻子:“老婆,别闹了,我一早还得去医院呢!”

  朱穹没再坚持,或许这段时间写稿已经写得神经错乱了。她恹恹躺回床上,一直到后半夜才勉强睡着。

  大概是第二天上午10点左右,朱穹被楼下的喧哗声吵醒。她走到窗前,看到楼下停满了警车和救护车,而她首先想到的便是夜里11楼的响动。循着某种强烈的直觉,朱穹随便套上件外套便冲向了楼道。

  电梯已经停运,她从安全通道往11楼跑,却在楼梯口被警察拦了下来。警察背后,一个小区的保安认出了她,他面色凝重地朝她走了过来,把她拉到一边,瞪大了眼说:“1102出事啦!死人啦!”

  “什么?”朱穹没想到事情会如此严重。

  小保安摇了摇头,“两条人命啊!就昨天晚上的事儿,老婆把丈夫杀了,”他指了指自己的左胸,“就刺的这儿,一刀就要了他的命!完了再服毒自杀,家里门都没有锁!”

  “听说老婆前不久生了个死胎,产后抑郁……”保安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他似乎很想跟人分享这个悲惨的故事,而此时朱穹脑子里反复回响的只有一句话:“就刺的这儿,一刀就要了他的命……”

  就在朱穹即将收尾的剧本里,女主角也是这样,举刀刺向男人的心脏,一刀就要了他的命。

  02

  这个城市每天都在死人,活着的人却不能因此停滞不前。

  朱穹的剧本已经如期呈上,审批程序走得奇快,舞台剧顺利立项,一切看上去似乎万无一失。

  谁都清楚这个剧最大的卖点便是它的编剧朱穹,而当相关人员都各司其职时,朱穹倒成了那个最懈怠的人。她没有出席媒体见面会和新闻发布会,甚至没有参与演员的甄选和前期的剧本讨论,她把这些分内的事全都推给了自己的经纪人,方策的表妹陈果果。

  这天,陈果果是打算到朱穹家汇报项目进度的,可她刚说了两句便被朱穹打断了。朱穹表示自己完全信任陈果果,而她事不关己的态度也着实让陈果果欲哭无泪。

  “表嫂,你可算省心了,我就得帮你应付一堆麻烦事和记者!你得让我多抽几成!”陈果果表情夸张地抱怨道。

  朱穹用茶刀戳着一个厚厚的茶饼,苦笑着:“我最近失眠,有点神经衰弱,你体谅体谅。”

  “因为楼上死了对夫妻吗?表哥跟我说了,不就是跟你剧本里的人撞了死法吗,你代入感不要太强啊!只是个巧合啦!”

  “你表哥倒是什么都跟你说。”朱穹的语气中略有不悦。

  陈果果做了个鬼脸,又说:“不过想想也是,楼上死了两个人,挺吓人的,不如搬家吧?”

  “搬家?”朱穹提高了音量,“不行!离开这房子我写不出东西,我磊落得很,牛鬼蛇神那一套我不信!”

  朱穹放下手中的茶刀,突然站起身下了逐客令,“还是别在家里喝茶了,我要出去买点东西,顺便送你下楼吧!”

  陈果果只能无奈地瘪瘪嘴,她清楚朱穹这阴晴不定的脾气,突然有点同情起表哥方策来。

  朱穹到便利店买了两包话梅,一边走一边吃,跨入电梯时,地上突然出现了一个被压短的人影,她的心脏不禁狠狠收缩了一下。猛地回过头时,眼前是一个她从未见过的年轻女人。

  那女人礼貌地笑着,在电梯按键上按下了“11”,她说:“我是刚搬过来的,住11楼。”

  “11楼?”朱穹睁大了眼,“该不会是1102吧?”她倾身按下自家的楼层。

  “对。”

  “你一个人住呀?”

  “对,单身一族,”她俏皮地耸了耸肩,“老是搬来搬去的,希望这次能住久点儿。”

  朱穹拿着一颗话梅的手停在了嘴边,眼神有些飘忽地问道:“你,知道1102的情况吧?”

  年轻女人愣了一下,“你是指……凶宅?”她若无其事地说,“租金便宜嘛!我不信那些东西,这儿挺适合我住。”

  朱穹机械地点了点头,开始认真打量这女人。她很高,很瘦,留着利落的短发,穿着随意,细看下,她的脸其实长得挺精致,还透着一股子英气,让人过目难忘。或许还因为她对凶宅无所谓的态度,朱穹对她是多了几分侧目。

  快到10楼时,年轻女人突然说,“我叫郑树,我们住挺近的,以后还请多关照啊!”

  朱穹正要开口,电梯发出了“叮”的一声,走出电梯前,她有些敷衍地笑道,“我叫朱穹,怎么称呼你随意。”

  电梯门在身后缓缓合上,突然又重新打开,朱穹转过身,看到郑树手上扬着一张卡片,依然笑意盈盈:“穹姐,这是你的门禁卡吗?掉地上了。”

  朱穹摸了摸衣兜,门禁卡不在里面。她接过卡片,说了声谢谢,而郑树从头到尾的笑让她觉得有些莫名的毛骨悚然。

  方策回家时已经凌晨2点多了,他刚和同事一起完成了一个长达7小时的脑部手术。他洗了个热水澡,没有开卧室的灯,尽量轻手轻脚地爬到了床上。可朱穹的睡眠浅,还是醒了过来。方策在心里叹了口大大的气。

  “你回来啦?”她边说边打开了床头灯。

  方策轻声答:“嗯,快睡吧,快累散架了。”

  朱穹却自顾自地讲着:“我跟你说件事儿!1102又住人了,还是个女的!你说,上边那对夫妻才死了不到一个月……”

  “老婆,先别说了,睡吧!”方策几乎是乞求的语气。

  “你不觉得不可思议吗?还有,我还是很纠结那妻子的做法,怎么会……”

  “老婆!我还能睡5个小时!”

  朱穹总算安静下来,她愣了大概10秒钟,突然怒不可遏地从床上跳了起来,把整张被子掀到了地上,大叫着:“你以为我不想好好睡觉吗?你有关心过我的感受吗?我们楼上死了人,跟我写的角色死成一个德行!我不安有错吗?所有人都觉得我乖张,我是凭空这样吗?”她开始大哭,“我的压力你们没一个人明白!我他妈倒想死了一了百了……”

  此时是3月的半夜,只着一条短裤的方策整个人暴露在冷空气中,他忍着钻心的寒意听完了老婆的牢骚,然后垂头丧气地站起身,走出了卧室。1分钟后,他走了回来,把一张名片放到了朱穹的手上。

  朱穹低头看着名片,咬牙切齿地念着:“倪小川?心理医生?你认为我心理有病?”

  03

  在导演三番五次的恳请下,朱穹终于去了小剧场,这是剧组即将用于排演的地方。她刚一现身,导演的男助理便热情地迎了上来:“您果然是编剧界的金字招牌啊!咱这剧还没公演就让赞助商们前赴后继了!微博上都成热点啦!”

  这位助理可谓极尽谄媚,朱穹却并不买账,她面无表情地问道:“导演呢?不是叫我过来定演员吗?”

  “哦,他在二楼等您呢!我带您过……”不等他把话讲完,朱穹已经朝二楼的方向走过去了。助理的脸明显沉了下来,在朱穹背后竖起了中指。

  十多分钟后,导演把几十张照片摊开来摆在了朱穹面前,而她皱了一下眉头,有些不耐烦地说:“我就看看最重要那三个吧。”

  气氛有些僵,导演只能尴尬地笑笑,收起了大部分照片,只留下三张摆在桌子的正中央。他指着照片开始一一介绍:“这三个演员是我和大家反复商量后选出来的,这是女二号,刚从影视学院毕业,资质不错……这是男主角,已经有4年多的表演经验……这个是女主角……”说到此处时,朱穹打断了他。

  “那两个我还能勉强接受,但这个……这张整容医生雕出来的脸,”朱穹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望着导演,“你真的觉得合适吗?”

  在这个圈子,导演好歹也比朱穹资深个一二十年,她竟敢对他这样不客气!导演对朱穹的无礼显然也准备不足,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想掀桌走人。好在导演深谙人情世故,明白不惹红人的道理,只好默默咽下了这口气,卑躬屈膝道:“是是,我们还有备选的人。”

  朱穹望向了桌子的另一角,那里放着一本打印好的剧本,那是她过去大半年的心血。而眼前这个秃顶的中年胖子竟想让那种货色去演绎它!真是不可原谅!奇怪的是,怒火中烧的朱穹突然想到了郑树,此刻她望着剧本,那个新邻居的脸似乎就印在它的封面上,若隐若现。

  “要不,我们重新定个时间,让演员们再来试镜,这次您亲自选?”导演的声音打断了朱穹的思绪,她没有表态,起身直接走出了那个小房间。而刚才一直在门外候着的陈果果则走了进去,径自走到导演跟前,一脸抱歉地说着,“您体谅一下,她最近遇到点事儿,精神状态不大好……”

  陈果果一边开车一边数落着:“表嫂,你不能把人都得罪光了呀!这样以后谁还敢跟你合作?”

  “随他们去吧,我装不来老好人。”朱穹闭着眼靠在副驾的椅背上。

  陈果果继续循循善诱:“这圈子,人缘多重要啊!很多牛B的人就是因为人缘差混不下去的,一人在你背后捅一刀就被三振出局啦!”

  听到“捅一刀”三个字时,朱穹止不住哆嗦了一下,她甚至感觉有血液的气味涌入鼻腔。她直起身,气急败坏地冲陈果果吼道:“停车停车!我要下去!”

  陈果果被这突如其来的“耍大牌”弄得欲哭无泪,嘴张了十几秒才出声:“大姐,这在立交桥上呢,怎么停车啊?我到底哪儿惹到您了?总得让我死个明白吧!”

  朱穹出人意料地平静了下来,有些落寞地问:“我这人很难相处吧?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心理有病?”

  “难相处是真的,心理有病倒不至于!”

  朱穹苦笑着:“你表哥就觉得我有病,还叫我看心理医生呢!”她从包里掏出了那张心理医生的名片,认真斟酌起来。

  陈果果快速瞟了一眼,刚好看到“倪小川”三个字,激动地脱口而出:“我哥跟她还有联系啊?”

  “你认识这人?”

  “倪小川吗?以前不是跟你说过吗,我哥前女友啊!谈了四五年那个!”陈果果此时心里是有小算盘的,她想借这倪小川灭一下表嫂的威风。

  “哦,原来是她啊,我没记住名字。”朱穹顿时安静下来,一脸迷茫地望着前方。

  陈果果这才感觉自己说了多余的话,又打着哈哈说:“表嫂,你别在意啊!我哥也是关心你,你这段时间不是神经衰弱吗,肯定是心理压力造成的!去看看心理医生没坏处的!”

  “果果,”朱穹顿了一下,“我记得你说过,倪小川在医学院修的是脑科吧?怎么成心理医生了?”

  陈果果想了想:“她当时好像修了双学位,心理这块也学了。”

  “挺全能啊!”朱穹的语气不甚友善。

  陈果果没有搭腔。

  朱穹调整了一下坐姿,她有些犹豫,半晌才转过头望着陈果果,表情严肃地问道:“倪小川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啊?我对她也不算了解啊!都好多年没见过了。”

  “那你说说她在医学院的时候,那时候她是什么样的人?”朱穹锲而不舍。

  “那时候啊……那时候她算是医学院的风云人物吧,好像是大三那年,她在国外的学术期刊上发了篇文,我记得是篇关于人脑……”陈果果认真转过一个90°的弯,“或者人的记忆……反正这一类的研究报告,当时在医学院挺轰动的。”

  “我想起来了!你上次跟我说过,倪小川没毕业就去了美国对吧?”

  “嗯,好像在美国加入了一个科研机构,反正听表哥说得挺神秘的!去美国后她就跟我哥分了手,我也再没听我哥提起过这个人了。”

  朱穹没再问下去,她摇下了车窗,心中的疑问也随呼呼风声飞到了脑后,车的轻微颠簸让她有些晕眩,她的目光再度落到了倪小川的名片上。那是张全黑的名片,让朱穹想到了黑洞,她觉得自己迟早会被吸进去,尸骨无存……

  车突然停了下来,已经到了小区门口。陈果果提醒道:“表嫂,到啦!”

  朱穹这才回过神来,对陈果果说,“等等,你再往前开一点,绕过前面那个弯,我去放点猫粮。”她变戏法似的从包里掏出一小袋猫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