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程太太拿着茶杯从厨房出来,看了眼走进自己房间的男孩儿,说道:“陆希是小峰的同学,来过家里两次,那两次老程都不在,只有我在家。”
“那请问程律师这一个星期……”
秦宣还没问完,程太太就打断了他,板着脸说:“我也不知道他要干吗,律师事务所也不去,他的合伙人还打电话去我单位找我,家也不回,我去亲戚朋友家找,都说没见过他,倒是留了封信,说出门一个星期,让我们别担心,一个星期后他就会回来。”
“能给我看看吗,这封信?”
程太太拉开沙发边上的小柜子,拿出个信封递给秦宣。秦宣看信时,她问道:“你们在哪里找到的老程?他这个人吧脾气有点倔,但是胆子其实小得很,你说他和什么凶杀案有关系,他是目击证人?”
信上的内容与程太太说的完全一样,秦宣看完,问道:“这封信我能带回局里去吗?”
程太太点了点头,看着他,又问了遍:“老程到底怎么和凶杀案扯上关系了?”
秦宣道:“程峰的同学陆希的尸体今天被发现了,程律师参与了运尸,其他的事我们目前也还不清楚。”
程太太如闻霹雳,整个人都僵住了,半晌才开口:“怎么可能……老程和这个陆希有什么仇?你们是不是抓错人了?”
“太太还请冷静点,案件还没告破,凶手还没找到,我们不会冤枉好人的。您明天可以去看守所看看程律师。”
程太太眼神恍惚地应下,连送一送秦宣都没有。秦宣自己走了出去,下了楼,才走出居民小区就被人喊住了。秦宣回头看,竟看到程律师的儿子小峰站在路灯下气喘吁吁地朝他挥手。他身上披着件外套,脚上还踩着拖鞋。
“你找我?”秦宣疑惑地走过去,小峰四下看看,把他拉到僻静处,说:“刚才你和我妈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你有什么想告诉我的?”
小峰抓着秦宣的衣袖,却犹豫了起来,秦宣道:“还是你想去见见你爸?我可以带你去啊,不过你最好还是和你妈打个招呼,我觉得她现在很需要有人陪着。”
小峰不停摇头,他个子比秦宣矮些,抬眼看他时,眼里又怕又急。
“和陆希有关系?”秦宣问道。
“差不多吧……”小峰吞吐着开口,“我和陆希有点事……”
“男女朋友啊?被你爸发现了?”
小峰没回答这些问题,他压低了声音问秦宣:“这个案子明天电视会播吗?我爸的脸上会打马赛克吗?”
“会播,会打马赛克,但是好事的记者可多着呢。”
小峰愈发犹豫了,秦宣劝他先回去睡觉,等想好了要说什么可以打电话给他。秦宣给小峰留了自己的号码,小峰说:“我想见见我爸,瞒着我妈见见。”
秦宣不肯,小峰急了,张口就说:“陆希怀了我的孩子!”
秦宣没辙,还是把小峰带回了公安局,梅若琴看他带个半大小子回来,把他拉到边上问他:“你搞什么?”
“程律师的儿子,硬是要见他爸,他爸一个星期前就离家出走了,这小子刚又和我说陆希有了他的孩子!你说都是什么事儿……”
梅若琴塞给秦宣一份空白的卷宗,让他去审讯室好好问问小峰,秦宣最烦问讯别人,一个头两个大,唉声叹气地带着小峰去了审讯室。两人坐下,小峰显然不太习惯冰冷的座椅和刺眼的灯光,他怯生生地问:“让女孩儿怀孕了也要逮捕啊?”
“让女孩儿怀孕了,还让女孩儿去堕胎的要逮捕。”秦宣打开卷宗,默默写下日期,随口说了句,小峰尴尬地说:“警官大哥你别开我玩笑了,我没让她去打胎……我说了孩子生下来也没关系……最多我高中不读了,我去打工,赚钱,养她们。”
“你爸知道吗?”
“有孩子的事?”
“不是,是你这个想法?”
“知道……就是一个星期前他知道的,孩子三个月了,我就告诉他了。”
“所以他气得离家出走了?”秦宣问道。
“嗯,可能吧。”小峰低着头,蔫蔫地说。
“这一个星期里你见过陆希吗?”
“前几天见过,后来她没来上学了,她经常这样,电话不接,找不到人,我还挺着急的,怕她去把小孩儿打了……不过这次好像挺严重,三天前她爸妈来学校了,他们好像还不知道孩子的事情。”
“你去找她爸妈说话了?”
“嗯,就探了探口风。”小峰说完立即又道,“我爸不可能杀人的,他胆子其实很小,真的,去菜市场看杀鸡杀鱼他都犯怵,他再怎么生气也顶多……可能只是找陆希出来谈判……”
秦宣让他打住:“你又不是你爸……按照你刚才的意思,你爸一个星期前失踪,后来陆希也失踪了是吧?”
“不能说失踪吧!只是我和她爸妈都找不到她,她那个死党可能还和她有联系啊!”
“死党?叫什么?”
“白茹。”
“哪个茹?”
小峰在纸上给秦宣写下了白茹的名字,又说:“陆希在学校里和白茹最亲近,不过白茹这个人……有点怪……”
“怪?”
小峰道:“你看到这个人就知道怪在哪里了,哦,对了,白茹是住宿生,去学校就能找到了。”
秦宣一一记下,回到办公室后,他把情况大致和梅若琴说了说,梅若琴道:“尸检也出来了,陆希确实有三个多月的身孕,关键是程律师的口供比较诡异。”
“怎么诡异了?”
两人交换手上的口供,秦宣扫了眼,梅若琴没说错,程律师的这份口供确实诡异,他在口供里承认了运送尸体的部分,但坚持自己没有杀害陆希,声称自己是被人威胁,假若他不按照指示把尸体运送到游乐场,他儿子和陆希的事就会被告发,他这个大律师的脸往哪儿搁。
“这什么逻辑,亏他还是名律师,抱着尸体去游乐场这么危险的事情,不是更容易被发现吗,这样被发现他还要背上杀人的嫌疑,连律师都别想做了,还担心什么名誉。还有什么匿名信威胁,又找不出来那封信……”秦宣继续往下看,原来在程律师的车里还发现了一间酒店公寓的钥匙,据公寓管理人说,陆希是这里的租客,常年住在此处,监控录像里在三天前拍到了程律师出入这里和搬运一卷地毯的画面,几个同事一打开那间公寓的门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煤气味,还在房间里收集了一些毛发纤维,正在鉴证科做比对,一旦和程律师的毛发吻合,他的嫌疑就更大了。
“不过有没有可能,是程律师去陆希的公寓见她,只是希望她去堕胎?就当他是真的在运地毯吧,然后那封匿名信真的存在,那这个写匿名信的人会是谁?”秦宣看完后说道,梅若琴道:“我们讲究的是人证物证,监控拍到了他,尸体确实是他运的,动机他也有……”
“我觉得说到动机才最不合理。他如果是为了名誉怕此事曝光,和陆希一言不合,一时冲动杀了她,就更不应该去游乐场这么多人,容易被人看到的地方运送尸体,直接埋了更不容易被发现吧?他所说的匿名信也没有找到,但他撒这种谎对他一点帮助都没有……太奇怪了。”
尽管案件还有许都不合理的地方,但是第二天程律师竟认罪了。秦宣得到这个消息时,他正在达成附中的一间会议室里等着见白茹。
梅若琴在电话那头说:“他说根本没那封匿名信,是他编的,之所以选择去游乐场弃尸,是因为他想到了5年前的连环杀人案,想要模仿一下,他没想到没营业的游乐场,还会有这么多监控。”
秦宣听完后就挂了电话,这时白茹从外面进来了,她穿一身女生校服,个子高高的,脚上套着深黑色的丝袜,她进来,坐下,将留的很长的头发拨到耳后。
秦宣半掩着嘴,睁大了眼睛看着她。他发现自己没看错,白茹长得和陆希一模一样。
03、2023年5月3日
秦宣有些走神,好像刚才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全程第三人称视角,梦到了10年前的一些事情。
秦宣看着墙上的挂钟,已经过了午饭时间了,他肚子饿得咕噜咕噜叫,对面坐着的这个高个男子却像是充耳不闻,只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问他:“关于10年前的案件,你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我知道的已经全都告诉了你,我不知道程律师为什么后来会在狱中上吊自杀,也不知道白茹为什么长得和陆希一模一样,更不知道她后来去了哪里。”
“所以,你认为现在的这起案件与她无关是吗?”
“我没有认为任何事,我只是什么都不知道!”秦宣饿得有些生气了,高个男子又说:“那如果我们请您协助我们调查,您会愿意吗?毕竟您是处理过这起案件,但仍存活着的唯一一位警员。”
秦宣抱着胳膊摸了摸:“听着怪吓人的。”
“我们相信您到现在仍然活着,必定有其他的理由。”高个男子一板一眼,秦宣耸肩:“说不定只是因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那么我们就需要您帮助我们确认,什么是您知道的,什么是您不知道的,您不知道的事情里或许就有凶手的真面目。如果您同意的话,我们现在就可以对您和白茹进行记忆关联。”
秦宣说:“什么意思?你们找到了白茹?她和最近的杀人案件有什么关系?”
高个男子解释道:“是这样的,我们在发现梅若琴女士尸体的时候,在现场还找到了已经昏迷的白茹,我们将她送到了医院,她的大脑并没有死亡,只是陷入了昏迷状态,如果利用最新的记忆关联技术,只要寻找到一位曾经存在于她记忆中的人,就能构建起进入她意识的桥梁。我们或许能找到真凶。”
秦宣说:“所以你们找到了我?”
高个男子道:“是的,您是最理想的人选。”
秦宣皱起了眉,说道:“所以我会进入她的意识里?”
“是这样的,她的意识和现实场景不会有太大的区别,就好像……在做梦一样吧。”
“那我要怎么从这个梦里醒过来?”
“每半个小时我们都会唤醒您一次。”
“有什么副作用吗?”秦宣问道。
“因为尚处于试验阶段,所以……说实话吧,我们也不是很清楚。”高个男子微笑,他像个公式化的机器人,要说什么,要做什么都只不过是在执行设定好的程序,笑起来都像程序。
秦宣舔了舔嘴唇,想了许久才说:“能等我参加完小梅的葬礼再说吗?”
“当然可以,但是我们还是希望您能尽快进行记忆关联,要知道根据我们调查到的信息,凶手在网上匿名购买了十套灰姑娘童话系列的礼服,而目前我们只发现了六具尸体……”
秦宣点点头,高个男子特意派了两个人开车送他去殡仪馆。秦宣为了出席今天的葬礼,昨天特意去商场买了套西装,结果早上出门前却被两个警察按进了警车,一路带去公安局,好好一套西服被弄得皱巴巴的。秦宣坐在车上一个劲拍衣服上的褶皱,车上的广播正在播送实时新闻,六名警员连续被杀案依旧毫无进展,除了在现场留下的写有“LUCY”字样的卡片,什么线索都没有,就连将这六人装扮成童话故事里人物形象的衣服和布景,也追查不到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衣服和布景都是网上匿名买的,一共买了两次,快递是别人代收,收到后送到废弃的游乐场门口,线索就这么断了。
车在殡仪馆门口停下,秦宣在外面抽了根烟才进去,高个男子派过来的两个人不像是警察,更像是保镖,贴身跟着他,好像他随时都会成为还没出现的四套礼服中一套的主人似的。
秦宣在葬礼上遇到了梅若琴的父母和丈夫,自从8年前他把辞呈递给梅若琴后,她就再没和他说过话,上个星期的一个雨夜,秦宣接到梅若琴的电话还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梅若琴只说了一句便匆匆挂了电话,她说:“我们都错了!”
秦宣没想到那会是他最后一次听到梅若琴的声音,她的尸体在隔天早上被一群小学生发现,那是个周六的早晨,这群学生去家里附近的公园玩耍,梅若琴就坐在他们常荡的秋千上,她戴着一头很长很长的金色假发,双手无力地搭在秋千绳索上,穿一条粉色长裙,眼睛被挖了出来。
想到这儿,秦宣就坐不住了,又想去外面抽烟。那两个保镖紧跟着他,秦宣被跟烦了就瞪他们,两个人视若无睹,依旧跟在他屁股后头,禁止任何人靠近,梅若琴的丈夫来找秦宣说话时也被这两个保镖给拦了下来。无论秦宣怎么解释,这两个人都不肯放行,无奈之下他只好隔着两个保镖,跟梅若琴的丈夫说话。
梅若琴的丈夫问他:“你是秦宣吧?我听小梅提起过你。”
秦宣说:“是吗?一定是抱怨我不求上进。”
“听说你现在当了私家侦探?”
“专找猫狗。”秦宣递了名片过去,梅若琴的丈夫收下后又说:“我们非得隔着这两个人说话吗?”
“你有事就打电话给我吧,我们电话里说。”秦宣实在受不了被两个人看着,匆匆别过梅若琴的丈夫后就回了公安局,他找到那个高个男子,一进他的办公室就问他:“是不是我现在立即做那个记忆关联,这两个人就不用跟着我了?”
高个男子微笑:“您确定要现在就开始吗?”
“你叫什么?”
“我姓安。”
“安警官,拜托了现在就开始吧,他们再跟着我一个小时,我就要疯了。”
“看来秦先生的精神有点脆弱。”
秦宣翻了个白眼,安警官微笑着拿起了桌上的电话,他打了通电话,很快就有四个穿白大褂的人,带着秦宣去了一间乳白色的房间,这整间房间仿佛是掉进了乳白色的油漆桶里——乳白色的两张床,乳白色的四面墙壁,乳白色的天花板,乳白色的地砖,只有躺在一张床上的白茹穿的红色裙子算是为房子增添了点生气。
“请去那里躺下。”一个白大褂青年指着空着的床说,秦宣走了过去,躺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