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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长夜遗失了水晶鞋(1)


  许合子洗着番茄,乐铖白不知什么时候从外头进来,一声不吭地靠在门边注视着她。

  她出神时,眉角是微微弯着的,永远含着一汪笑,仿佛在想着什么有趣的事。

  乐铖白刚说了个“你”字,脸色忽然一变。他出事得非常突然,突然到许合子眼前一晃,乐铖白已跪倒在地上。起先他还能勉力用单膝撑着,到最后却整个人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许合子立即蹲下身,眼见乐铖白额头上大颗大颗地滚下汗珠,苍白的嘴唇抿得紧紧的,偶尔吐出一两个字,模糊不清。她迅速地问他:“你说什么?”

  “……”

  “什么?”她轻轻地俯近他的唇边。

  扑面而来一股浅淡的山茶香,非常细幽,像是从扎起的浓密乌发中发出。乐铖白用最后一丝意志克服着,凑在她耳边:“左边柜子的第二个抽屉,药。”说完这句话后他整个人陷入了极端的痛苦中。

  许合子跑到内舱中,快速地翻出左柜的抽屉,没找到。她索性又拉开了最底下的一个抽屉,这下许合子是真的惊呆了。底层抽屉里,安安静静地堆满了整齐的白色小瓶。

  她随手拿出一个,上头没有任何标记,拧开,是个空瓶。这样的小瓶几乎有百来个之多。

  某个不详的念头迅速地蔓延开,许合子快步跑到他身边,颤抖着问“乐……乐铖白,你吸毒?”

  抽搐迷乱中的乐铖白,眼睛忽然睁开,狠厉冰冷地扫了她一眼,然而因为身体的痛苦,很快地又重新闭上眼。

  “这是什么?”许合子的声音冷静,“毒品?”

  乐铖白拒绝回答。许合子一狠心:“乐先生,如果你不告诉我,我现在就打电话给警察。你也不希望一上岸就被人带进警局吧?”

  乐铖白咬牙吐出两个字:“药物。”

  “什么?”

  “药……药物上瘾……”乐铖白的情绪渐渐失控,“第二个柜子……”

  许合子按住他:“没有了,你的助手一定忘记在柜子里添药。”

  乐铖白恍若不闻,整个人狼狈地抓住她的衣服,几近爬着过去。他在人前向来是近乎完美,对旁人严苛,待自己更胜十倍。逼到这个份上,丢人也全不顾了,那么一定是实在克制不住。许合子没有动,站在他的身后。

  看着他指节分明地拉开抽屉,“哗啦”一声,里头是空的,没有任何东西。

  他抓住她刚刚随手扔在地上的一个白色小瓶,急切地拧开,倒在掌心。没有,什么都没有。

  最后的希望也一并失去了。

  许合子问他:“会死人吗?”

  “如果不吃那个药,会死人吗?”

  她的声音很轻,却非常坚定。药物成瘾并不会死人,尽管会逼得人崩溃发疯。

  乐铖白咬着牙:“你这是幸灾乐祸?”他拼命地想要站起身,整个人却陷入了更深的躁郁中。

  许合子按住他:“你别动。”

  乐铖白暂时地安静了下来,许合子想问一句“为什么要吃药呢”,却害怕太突兀,令面前的人起了疑心。她只能柔声细语,像对着按摩店来的病人一样:“放松,闭上眼,全身慢慢地放平,就像睡觉一样。”

  她的声音像有一种莫名的力量,使他安定了下来。

  乐铖白被她按着渐渐失去了抵抗,就在许合子稍微松了口气的间隙,他却猛然睁开眼,像草原上凶狠迅猛的野豹子,瞬间反扑向她。许合子丝毫没有提防这个前一刻还蜷缩在地上的男人,一刹被他狠狠地反压在地板上。

  他喘着的粗气喷在她的颈边,像一个危险的信号。下一秒,他的双手已经掐上了她的脖子。许合子被那双钳子一般的大手牢牢地掌住,很快涨得脸红,艰难地想要推开,却毫无一点作用。

  他那么盯着她,是真正对着一个陌生人的眼神。

  许合子的眸子很快覆上一层涣散的水雾,隔着朦胧的泪光,她看着他,而他也正审视着她。

  她从不知道,药物上瘾发作的人,会这样可怕。几乎把内心最凶恶的情绪给激发出来了。

  颈上的力道越来越大,她几乎就要被扼死在一片热气中。

  许合子想,她总算是死在碧海蓝天之下,在价值千万的私人游艇上,这样算来,竟然不觉得亏。

  就在许合子的意识渐渐模糊的一刹,乐铖白忽然收住了手,像被针扎了一下似地,他忽然就停了下来,声音低哑:“你刚刚看到了什么?”

  “什……什么也没看见。”

  乐铖白沉默了,手上减去些力道,认真地盯着她的脸。他的目光就像一台扫描仪似的,从她的眉毛到眼睛、两颊、鼻梁、嘴唇,全都被精细无遗地扫过。

  “绑起来。”他一下子松了手,许合子坐起身剧烈咳嗽着,忽然听到他快速地说出三个字。

  “嗯?”她意味不明地看着他。乐铖白重复了一遍:“把我绑起来!”

  这次许合子不敢再犹豫,迅速地找到一条柜子里的麻绳,把他的双手绑得严严实实。

  过了一阵,乐铖白的躁郁狂暴再一次发作。这回因为双手被扎着,他用头一下一下地顶撞着内舱的沙发。许合子跪坐在他身旁,把他紧紧地按在怀里:“别动!”

  乐铖白大汗淋漓之下,脸色透出一种几近青灰的苍白。许合子的双手却仿佛有一股奇怪的力量,将他摁得很死。他终于不再闷哼了,整个人一下子失去了力气,蜷缩在她怀里时像一只可怜巴巴的小狗。

  许合子发了一会儿呆,抬起手,轻轻地抚摸他被汗水湿透了的短发,他的头发生得又黑又密。

  乐铖白是在一片清冷的月光中渐渐清醒过来的。

  许合子依然这么搂着他,眼睛微微闭着,看样子是睡着了。乐铖白暂时地沉默片刻,发现自己的手指正狠狠抓着她的衣襦,将她的衣角抓出一团皱。他往上看,是她睡得很不安稳的神情。

  乐铖白挣了一下被捆住的双手,许合子立即醒了过来。她看了他一眼,确定他的眼神是无比熟悉的清冷,便去给他解开手上的活结。她缠得紧,乐铖白只能一圈一圈地绕开,等他的双手终于自由后,他终于抬起眼,一动不动地看着站到远处的许合子。

  “站那么远做什么?”

  许合子战战兢兢地瞥了一眼站起身的他:“你拿着刀做什么?”

  乐铖白随手拾起刀,把刚才她洗过的番茄放好,手上一用力,番茄登时切作两半。仿佛作了个示范似的,他把刀重新扔回板上,抬眼瞥了她一下:“回过神了?做饭啊。”

  许合子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催自己做饭。

  这一次气氛似乎发了一些变化。乐铖白没有走出小厨间,而是倚在一旁,认真地盯着她的每一个动作,沉默无声。许合子飞快地切好番茄,敲开蛋,她的手法娴熟,乐铖白忽然喊:“等一等。”

  他不知从哪里找到一条围裙,走近她的身后,一股清冷的气息萦绕在她的颈边。乐铖白说:“别停,继续做你的饭。”他给她系上围裙,打的是一个活结,两人的身体靠得非常近,乐铖白比许合子高出一个头,他低头时,下巴可以碰到她柔软的头发。

  许合子发现这围裙样式有点怪,问他:“乐先生,常有人在游艇上做饭?”

  “没人做过。”

  “这围裙……”

  “那些人玩儿时丢下的。”

  许合子想起网上流出的那些富二代们的派对照,脑子里跳出一些乱七八糟的画面来,忍不住想把身上的围裙解下。乐铖白看穿了她的心思,嘲笑:“你身上这几两肉够谁看的。”

  许合子顿了一顿:“有抱住药物失控病人的力气不就够了?”

  乐铖白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她没有回头,所以看不到他被噎住的样子,一心一意地做着她的番茄炒蛋。

  吃饭时许合子估摸着已近凌晨,外头一片漆黑,偶尔有遥远的光照来,恍若隔世。她挑出了所有的番茄,夹到自己的碗里。乐铖白慢吞吞地夹了一口剩下的蛋,忽然看着她:“你从前来乐家做过饭?”

  许合子心底一惊。乐铖白已经重新垂下眼:“是我糊涂了,味道还行。”

  许合子给自己狡辩着:“一定是你糊涂了,乐先生。这是我第一次见您。”

  “哦?”他深深地看着她,“那刚才怎么问我还记不记得你?”

  “长得眼善,看着像认识的人。”

  “是人熟悉,还是钱熟悉?”他果然三句不离冷嘲热讽,可是口气听着并不像真的讨厌她。

  许合子再度沉默。乐铖白不打算放过她:“你从前跟的是谁?”

  “嗯?”

  “上一个男人是谁?”他冷冰冰地把话重复了一遍。

  许合子怔了片刻,撑出虚伪的笑:“乐先生想追我?”

  乐铖白“嗤”地一声笑,不可置否:“钟远山上哪儿找的你,给你开了什么价?”

  这次许合子是真不知道了,她撑着最后一道战线:“行情价。”

  乐铖白出海时穿的是一身休闲服,袋里并没有支票,他知道钟远山办事向来保守,这女人口中的行情价,一定是令双方都满意的条件。

  “到了岸上自己去找钟远山,我会和他说一声。”

  许合子几乎没过脑子地飞快应了一声,心里想的却是,到了岸上我要立刻回海城,丁小冰一晚上没找着我,不定急成什么样子。

  她这才想起要给丁小冰打个电话。可是手机在刚刚和药物上瘾失控的乐铖白的搏斗压制中,早已经不知甩到了哪里。许合子跪在地板上四处找着,终于在一个角落里看见了它。

  乐铖白看了一眼摔成两截的机身,并没什么反应。他的逻辑里,许合子这一单出海赚得不少,买半台车都够了。

  倦意袭来,这大半天的折腾让乐铖白没有了一切的兴致。游艇的内舱里有一间舒适的卧室,有点像日式的榻榻米,大到整个人可以随意在上头翻躺。

  许合子站在卧室门口,犹豫片刻,终于避免节外生枝。

  她和他睡得很远,乐铖白淡淡看了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和衣静卧下去。两人都不说话,他见惯了倒贴痴缠的女人,反而对这难得的清静,疲惫中生出一丝讶异。

  半小时过去,那悉悉索索的一点细碎声响,终于勾得他睁开眼。许合子蜷缩在一侧,背对着他,小心地动作着。

  乐铖白索性半坐起身,低头望去,他动作得太快,以至于一直以为他睡着的许合子毫无准备,那高大的阴影一下挡住了海上的月光。

  乐铖白终于看清楚了,这大半天她竟然还在拼着那个摔破了的手机。许合子刚想说什么,乐铖白眯起了他漂亮的眼睛,从她手中夺过那只手机。许合子眼见就要拼好了:“你干什么?”

  “心疼它?”他摩挲把玩着手机,撑起一只手,侧着身子认真看她。

  许合子忽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她太了解这个人了,乐铖白这么平静地和人说话时,多半心里已经有了主意:“我……我收起来,明天再修就是了。”

  “哦?”乐铖白垂着眼,淡淡的没什么表情。

  她一急:“这里头有我不少工作号码!”

  “工作号码?”他笑了一笑,晦暗中笑容很是好看,“是老相好的号码吧?”

  下一秒,卧室的窗户被撑开,只听寂静的夜海上“扑通”一声。许合子急坐起身,探出头去看时,黑夜寒冷的海面一望无际,早已经没有了手机的踪影。

  她是真的对这人说不出什么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