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怔了一下,继而苦笑一声:“我?我就没打算还能再活多长时间。”
我的口气变得严厉起来:“你都不想知道是谁把你害成今天这个样子的吗?你就真的甘心这样一死了之?别的不说,你怎么对得起养育你的爹娘。”
楚夕儿捂着脸放声大哭:“是娥儿!是娥儿那个贱人故意诬陷我,枉我对她那么好!”
我想了想:“你把那天的事情细细的说一遍给我听。”
“此事说起来只有我与她两个知道,连雨若都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楚夕儿止了哭泣,慢慢地道,“宫中都传闻我的脸型不适宜作梅花妆可偏偏爱梅花妆,其实不是这样的,你问雨若便知,我向来于这方面不大理会,只凭她们随意摆弄,可是那日娥儿给我化的妆也太难看了,简直就是故意而为,我不过呵斥了她几句,她竟然就拿簪子划破了自己脸颊,我当时吓得根本都未反应过来,就见陛下他们已走了进来。”
我接着她的话道:“若我猜的没错,下一刻娥儿应该就趁你发愣时将簪子塞在你手里,然后跪在面前求你饶了她。”
楚夕儿点点头:“一点不错,她边说边哭,再加上簪子本是我的,又在我手里,任谁见了也会相信她说的话,我因为妆作的不好迁怒于她,我当时真是百口莫辩,本来陛下都有意晋封我为昭仪,可经过这件事却废黜了我的位分,禁足在岚雪阁。”
我了然一笑:“如此看来这要算一桩有始有终的阴谋了。”
“是啊,我后来也是这样想的,可惜陛下却不肯听我解释,废黜的旨意一出,再没有人愿意靠近我,这个罪名也就这样落实了。”
“娥儿虽是一介宫女,但这世上没有人不爱惜自己的容貌,你觉得能让一个女人做出自毁容貌之事,仅仅是因为钱财吗?”
楚夕儿愣了下道:“那丫头一向是个眼皮子浅的。”
我摇头:“你说了你平常对她不错,她为什么会无故陷害你?且专门挑在将晋封昭仪之时?”
楚夕儿若有所思地沉默着,我又问:“她是只身一人在宫中吗?”
雨若忙道:“她有个哥哥在丽禾宫当差。”
我心下一片了然,只静静地看着楚夕儿不说话,片刻后她忽然道:“我想起来了,好像事发前不久她的哥哥因为偷了尹淑妃的项圈被打入大狱,那时她还求过我救她哥哥,可是这种事我一个小小的美人如何插手?更何况那段时间我才和尹淑妃发生过口角……”
她说到这里忽然不说了,脸色慢慢阴沉难定,雨若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道:“莫非是尹淑妃……”
却也不敢再说下去了,我也故作不敢多言,只留神打量楚夕儿的神情,只见她双目喷火,一字一句愤恨地道:“尹婉儿!原来是你在害我!”
话刚说完便引得气血上涌一阵猛咳,我边替她拍背边道:“饭可以乱吃,但话不能乱说,你这么说可有凭据?”
“还要什么凭据?除了她谁还有这个权利?德妃不管事,贤妃向来忙碌,而且谁不知她两个是先帝的妃子?就只有尹婉儿,我不过是因为一时气儿不顺顶了她两句,她居然就设下这个套儿来害我!”
楚夕儿愈说愈激动,竟欲披衣下床:“我要去告诉陛下!”
雨若急得一把抱住她:“小姐你疯了,娥儿因为那件事早已被送出宫,现在无凭无据的,陛下怎么可能会相信?”
“不但不会相信,而且只要你一走出这岚雪阁就会被尹淑妃咬定是忤逆圣意,目无尊卑,这样的罪名是何下场想必你很清楚。”
“那怎么办?”她喃喃地道,“难道我就这样枉担了罪名病死在这里了吗?”
我微微一笑:“你若不想,那便最好了。”
她抬头目视着我:“夫人今天一定不止来看看我这么简单吧?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只有我还有一口气,就绝对会尽力办到!”
听她这口气就知道一定是恨死了尹婉儿,我心下宽慰,总算这趟岚雪阁之行没有白来,于是望着她慢慢地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她一脸茫然,我凑近了她面前笑道:“过几日就是年三十了,这可是自古以来合家团圆的日子呢,妹妹也该见见陛下了。”
她顿了半晌,最后缓缓点头:“你说的对,我确实该离开这里了。”
我不由一笑,心下暗暗筹划。
转眼便至除夕夜宴,一切都是按着旧例而来,庆贺之词说过便是高谈阔笑,把酒言欢,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笑意,只是这笑容中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就不得而知了,比方说我,虽然手执酒杯含笑端庄,但眼睛却时不时瞥向门口,说不着急那是假的。
待酒过三巡时便听宁漠身边的内侍进来传道:“岚雪阁楚氏跪在殿外求见陛下。”
宁漠面带疑惑,想了一下方道:“原来是夕儿,她怎么来了?”
尹淑妃冷笑一声:“臣妾记得陛下可是将她禁足在岚雪阁的,如今这个举动莫非想抗旨不成?”
“淑妃娘娘此言差矣,今日可是除夕,意喻团团圆圆,楚氏在这么个好日子求见陛下,依臣妾愚见定不会存着仵逆之心。”我一边说一边笑着向她看去,“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像叶美人那样冥顽不灵的能有几个呢?”
尹淑妃闻言面色一僵,我又先一步笑道:“再说陛下的性子别人不知,淑妃娘娘难道还不清楚吗?最是宽厚仁慈的,今日外面天寒地冻,见与不见的,可不能跪太长时间了。”
说完看向宁漠:“陛下?”
宁漠不再多想:“既然如此那就先让她进来吧。”
尹淑妃忍了半晌,最后道了一句:“若说陛下的喜好,这满宫之中有谁及得上夫人了解啊。”
对她的冷嘲热讽我丝毫不予理会,抬眸已见楚夕儿走了进来,略施脂粉,头上别无装饰,只插了一枝梅花簪,身上穿着套半旧不新的宝蓝色衣裙,与在座诸位的锦衣华服一比,愈发显得拱肩缩背,我见犹怜。
德妃见状先皱起了眉:“这是生病了吗?怎么瘦成这样?”
贤妃不紧不慢地接口:“想来被禁足的日子不好过。”
楚夕儿不闻则已,一闻之下眼泪恰似断了线的珠子,一颗接一颗地滚落下来:“臣妾是戴罪之身,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可是臣妾怕再不来就再也见不到陛下了。”
“这是什么话?”尹淑妃一脸不满,“陛下不是好好的在这里吗?你这么说的言外之意难道是……”
说到此处却不说了,楚夕儿抹了把眼泪:“不是陛下,是臣妾,臣妾得了风寒,就快要不久于人世了,所以想再见陛下最后一面。”
尹淑妃顿时冷笑起来:“真真是无知,普天之下都没听过一得了风寒便丧命的,我看是你自己心里有鬼,却还谎称因病所致博取陛下的同情,真是可恶!”
我看见楚夕儿几乎按捺不住欲发作,忙开口道:“风寒若拖久了确实难以治愈,主要是眼下这个时节不对。”
“夫人所言极是,自从我得病以来,太医统共去诊过两次,开了三剂药,可是情况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愈来愈严重,再后来太医也不去诊了,司膳司的人大约也打量我快死了,每日送去的饭菜都系不堪之物,若是赶着时辰还好,一旦晚个一时半刻便全都冷了,雨若便只能烧开了水慢慢温,晚间睡觉铺盖也是凉的,没办法我只能和雨若挤在一处取暖……”
她说到这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再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我微微有些动容,什么都可以是假的,但她经历过的那些事是真的,这一刻的眼泪是真的。
殿中也无人说话,她们可以否认她说的任何话,但是否认不了宫中的人情冷暖,跟红顶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