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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偶遇


  待宁漠春风满面地行来,大家见了礼之后才相继入座,那螃蟹是搁在蒸笼里拿上来的,一揭盖热气腾腾,宁漠先剥了满壳蟹肉奉至太后面前,笑道:“难得今日母后高兴,连同儿臣的孝心也一并领了吧。”

  太后和善道:“你政务繁忙,且素昔身子弱,这个东西可不能多吃。”

  说着向身后人吩咐:“去烫一壶烧酒来。”

  德妃等笑道:“早预备下了。”

  太后便又嘱咐慕蝶:“你有身子的人更是一点都不能吃,也不能饮酒。”

  慕蝶一边点头一边道:“臣妾最爱吃螃蟹的,先前在家时每年入秋吃的蟹加起来最起码有这么大一篓呢。”

  她说着张开手比了个形状,惹得众人顿时大笑起来,蕴月笑得生出了促狭之心,特拣了只极大的螃蟹举到她面前,手指轻轻一撕蟹爪,嫩白的蟹肉便露了出来,她笑向慕蝶道:“今年凭你怎样馋也是吃不到了,我不妨替你多吃两个。”

  眼看着慕蝶神色郁郁,我笑道:“蟹肥菊香,肥蟹你是注定无口福了,不过菊花糕、菊花羹之类的也同样美味的很,并且营养丰富呢。”

  慕蝶大喜:“如此我可要把不能吃蟹的遗憾在这上面补回来。”

  正说笑着,忽有一满壳倒了姜醋的黄子递到我面前,我不觉一怔,抬起头来,正对上宁漠笑意盈盈的眼神:“朕也没见你吃多少,可是吃不惯?”

  当着众人,我心中微觉不妥,果然便听尹淑妃冷笑道:“刘昭媛可是有孕在身呢,陛下是不是也得多关心一下?”

  太后接口道:“是啊,昭仪怀的是皇家子嗣,陛下平日可得多上点心。”

  眼看宁漠面上有些讪讪,我伸手接那壳黄子接了过来,笑着说:“太后有所不知,陛下这两日可天天都陪着昭媛妹妹呢,偶然去了乐云宫,言语间也多是初为人父的喜悦。”

  太后闻言果然微笑:“如此甚好,刘昭媛初次有孕,你们大家平日也应多加照拂。”

  众人谁敢不允,一时便静了下来,宁云公主忽道:“难得大家齐聚在一起,不如请殷大人来作幅画如何?”

  德妃笑道:“殷大人的丹青一向妙极,只是听说近日身体不适,像是感染了风寒呢。”

  宁云公主“哦”了一声:“那便罢了。”

  说着向太后笑道:“这螃蟹也吃了,菊花也赏了,母后也该回去歇着了。”

  太后笑瞅了她一眼:“是你又坐不住了吧?”

  “才不是呢。”宁云笑着依偎在她的肩头,“儿臣回宫陪着母后不是一样吗?这里景虽好,但终究有风,才吃了螃蟹恐回头闹肚子。”

  德妃笑道:“正是这话,太后还是回宫吧,左不过这菊花才开,有日子赏呢。”

  太后便点点头,尔后又向宁漠道:“好生把刘昭媛送回去。”

  宁漠忙应允,一时众人便各自散开,我斟了杯酒给蕴月:“才吃了螃蟹,喝口烧酒,别冷了存在心里。”

  只见她低着头若有所思,像是没听见我的话,我心下疑惑,推了推她的手臂:“蕴月?”

  她乍然回过神:“姐姐怎么了?”

  “这倒是我想问你的,怎么好端端走神了?”

  她摇摇头:“没什么,只觉得头有些微微的疼。”

  我关切道:“是不是被风吹的?要不要请个太医瞧瞧?”

  她回笑一声:“不用了,回宫躺会儿就好了。”

  我直觉认为蕴月心中有事,可她既不想说我也不便勉强,于是点头道:“那便回去吧,若不见好还是得找太医瞧瞧。”

  她应了一声,随后转身离去,我目送着她的背影,只觉似有无限的落寞,然而最终都只能化为无言的沉默,大约每个后宫女子,都会有这样的背影吧。

  我转身慢慢步下台阶,因见初花不在身侧,便问半夏她去哪了,半夏尚未来得及回答,忽从楼顶跃下来一人,我吓了一跳,定睛一看不是初花却是哪个?我正要喝住她问是怎么回事,忽见半空中又跃下来一个,穿着侍卫服装,一把揪住初花的手臂,眼神凌厉的看着她。

  我愣了愣,半晌张口道:“楚昭?这是怎么回事?”

  楚昭这才将初花放开向我行礼,接着轻蔑地看了她一眼:“夫人的婢女,居然找末将比试武艺,可惜还不到十招就败给了末将,她心中不服,居然趁机将末将的令牌给偷了来,请问夫人……”

  我尚未听完便气的瞪着初花:“是不是这样的?”

  初花满脸倔傲地看着楚昭:“谁让他先不教我武艺的,我是迫不得已才如此做的。”

  楚昭不以为然地看了她一眼:“就算你是个男的我也不会教你,更何况你是个女的。”

  初花气的脸涨得通红:“凭什么?你这分明是欺负人!”

  “住口!”我怒容满面走到她面前,“本宫素昔教你那些竟都是白教了,楚昭若是欺负你,你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还不快点把令牌拿出来!”

  初花见我发火也不敢违抗,撅着嘴伸手向怀内掏去,但半天也没掏出来,脸色不禁白了:“完了,我明明就是放在这里的,肯定是掉了。”

  楚昭也变了脸色:“你确定是掉了?”

  初花瞅了他一眼:“都怪你在后面追我,可能是一急之下所以弄掉了。”

  楚昭一副懒得和她计较的表情,一个纵身跃上了房顶,初花紧随其后,口中嚷道:“你等等我啊,我和你一起找。”

  我转身向半夏道:“你也赶紧去找,务必快点找到才是。”

  半夏迟疑道:“可是夫人你……”

  我急道:“我就在这里等着,这个事情若是传出去又要被人揪住把柄不放了。”

  半夏见如此只得转身去了。

  我四顾望了望,只见除了树木就是山石,再不就是宫檐翘角,初花又定是上蹿下跳着的,小小一块令牌还不知落在了何方,终归是心急等不得,我抬脚沿着一条小径往前走,专拣草丛及石缝里细细的看,然而一条路走到头却一无所获。

  我本是低着头,视线中一直是茵茵的嫩绿,却在下一瞬乍然出现了一块亮闪闪的银色,与此同时无比安静的四周蓦然响起无比熟悉的声音:“是在找这个吗?”

  我的心有一瞬间的凝滞,接着突突跳了起来,几乎不敢抬头,然而实际上却是这样想着的时候头已经抬了起来,顾君尧的眼神漆黑如旧,我一下子想起了在仙蓝湖底的那一幕,只觉耳根处“轰”一下热了起来。

  心事可以隐藏的很好,脸红却是半点无法伪装。

  望着他掌中托着的那块令牌,我并不知是不是初花丢的那块,但还是回答:“是。”

  他简单干脆地道:“这是楚昭的。”

  我也不作犹豫:“是初花弄丢的。”

  他不再问原因,而问了我也不会再回答,就这样沉默了一会儿,他开口道:“最近在宫中的生活如何?”

  此情此景,令我脑海中不由浮现出当日在浣花村的老桃树下,他略为不解的声音:“你为什么不想进宫?”

  而我当时冷笑着反问:“你倒是给我说说,进宫有何好处?”

  他是知道我不愿进宫的,同样他也知道这是我自己的选择,而至于这个中艰辛与滋味,他不知道,只有我自己才能体会。

  “我不会忘记。”

  良久,我慢慢吐出这几个字,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说,大约是情不自禁,可是我不知他能不能懂。

  有轻微的脚步声自远处走过,他警觉了一下,尔后看着我:“这令牌我会交给楚昭,你多保重,我先走了。”

  他说完微微颔首,转身,我望着他的背影,简直想哭,忍了片刻还是叫道:“等等。”

  他停住脚步,我走上前,盯住他的眼睛:“那日在仙蓝湖,如果你不救我,我就死了。”

  伴随着话音而落,一股酸楚直直从心底涌往鼻腔,几欲逼出泪来,那不是个意外,他未必不知道,我这么说也不是想要他告诉我什么,而是纯粹地想让他知道。

  或许,这才是刚才那个问题的最好答案。

  面对我哀恸的眼神,他不躲闪,不犹豫,也不迟疑,深沉的目光看了我好久,最后缓缓道:“我不会不救你。”

  我不禁一笑,心底自嘲道,南宫瑶惜啊南宫瑶惜,一个与你非亲非故的人能这样说,你还有何要求?然而一个转念,我又不得不承认,他到底是这个世上惟一能让我失了镇定与从容,只余一缕脆弱的人啊。

  再不知道该说什么,微微俯了个身之后我仓皇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