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政十九年春,慕蝶受惊早产诞下死胎,为了安抚她的情绪宁漠特命刘夫人进宫陪侍,我于第三日午后取了两支上好的野山参去了碧瑟宫,刘夫人知我来了忙从里间迎出来,福了个礼:“夫人来的正好,快劝劝慕蝶,我也是……”
说至此处眼圈红了,我叹道:“事已至此难过也没有用,太医说了昭媛身体无甚问题,所以趁早调理好,子嗣上终归不用担心。”
刘夫人道:“我也是这个话,可慕蝶……”
说着向里面看了一眼,我忙道:“我进去看一看。”
刘夫人点点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夫人劝着她点儿。”
我应了声掀帘进去,只见慕蝶泪眼干涸地躺在床上,整个人透着劫后余生的惨淡与灰暗,我走过去轻轻唤了一声,她转过头来,见是我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落下来:“姐姐,我心里好难受……”
我心头一酸,握着她的手道:“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可是已经这样了,你不能沉溺在这种情绪中走不出来,人活着总要往前看,知道吗?”
慕蝶哭泣着:“太医说是个女孩,虽然有孕的日子很辛苦,可我从没想过会失去她啊,我天天都想着她会长什么样子,是像我多一些还是像陛下多一些,可现在都快出生了却没了,都怪我,是我没保护好她,该死的是我!姐姐,我对不起她啊!”
见她这番模样我也忍不住哭了:“说什么傻话呢,只能说你跟这孩子无缘,听姐姐的话,无论如何要顾惜自己的身体,若是你再有个什么闪失,那就更对不起她了。”
慕蝶只是无声啜泣,我打起精神一再好言劝慰,她才渐渐好点,一时又吃了点红稻米粥,看她有点倦意我便退了出来。
刘夫人候在外间,见我出来低声对我道:“夫人请借一步说话。”
我见她神情凝重,便随她走至旁边的内阁里,她这才开口道:“我瞧慕蝶是很信任夫人的,她现在那个状况,所以这些话我也只有和夫人说了。”
我大约能猜到她要说什么,遂点头微笑:“你是个聪明人,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刘夫人叹道:“慕蝶是我生的,她的性子我岂会不知?向来是个使力不使心的,且素昔身子也不弱,惟一的大忌就是怕蛇,可偏偏在临产前一个月遇蛇受惊,夫人可听说了没?是条白唇竹叶青,就蜷在慕蝶的脚边,那种情况即便是个正常女子也会吓得魂飞魄散,更别说慕蝶还是个有孕之人了。”
她说到这里明显谨慎起来:“所以,依我看来此事并不是个意外那么简单。”
我暗叹这位刘夫人果然机敏过人,心思缜密,难怪能周旋于家中那一大帮姬妾,我早就怀疑此事绝非偶然,此刻听她这样说便笑道:“你说的固然有理,只是无凭无据的似乎不太好办呢。”
她忙道:“夫人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只是想给夫人警个醒儿,慕蝶这情况这性子是不能告诉她的,万一忍不住吵嚷出来反倒成了一桩祸患,所以我想来想去只有先告诉夫人,我又不得经常在宫中,还望夫人日后提醒她多留点心。”
我叹道:“怕的是防不胜防啊。”
她摇头:“那也好过坐以待毙啊。”
我不由一怔,细思起来她说的确实有道理,于是点了点头:“你放心吧,我待慕蝶就如妹妹一般,她的事我不会坐视不理的。”
刘夫人喜极而泣:“失子是慕蝶的不幸,但得夫人的眷顾是她的大幸。”
我看着她道:“你为何如此相信我?就不怕我另有居心?”
她摇头,眼睛里是看遍世事的沧桑与老练:“夫人应该相信,人与人之间的缘分。”
我嫣然一笑:“当然,我一直都相信。”
回去的时候空中居然飘起了丝雨,春雨绵绵,润物无声,被风吹着刮到脸上,也是柔柔的,我伫步眺望这皇城内外,新绿笼罩在一层薄烟之中,缥缈虚幻,有那么一瞬间我竟恍若还身处浣花村中,也是这样的美丽,可是心境毕竟不同了,那时心头无闲事,连看月缺花谢都是美好的。
“夫人。”见我一直出神,半夏在旁轻声唤道,“刘昭媛固然可怜,但此事非同小可,夫人劝解她的同时自己也该想开点。”
“可那毕竟是一个生命啊。”我喃喃自语,尔后转脸看着她,“那日是谁一直待在慕蝶的身边,想必你也知道。”
半夏飞快地看了一眼四周,低声道:“话虽这么说,可这事儿得讲究证据。”
我沉默半晌,还是转身道:“我去看看她,你就别跟着了。”
说完又补充一句:“只是看看而已你别担心,我自有分寸。”
岚雪阁里一片安静,只有雨若坐在门前绣东西,我走过去道:“绣什么呢,一直低着头不累吗?”
她抬头见是我,忙站起身行了个礼:“奴婢见过瑶依夫人。”
我点头:“礼也见了,该回答我的问题了吧?”
她笑道:“闲来无事,绣了个香囊。”
边说边递过来,我接过细瞧了瞧,笑赞道:“好精致绣工!”
雨若也笑了:“夫人若瞧的上眼,奴婢明儿替您做一个如何?”
“那感情好,只是要受累你了,我心里倒过意不去。”
“夫人这样说就太见外了,一个香囊能费多少工夫?况且奴婢天天闲着也是闲着,正好以此打发时间呢。”
我有些奇怪:“听闻淑仪最近身体不适,论理你是头一个忙的啊,怎么会闲了呢?”
她微笑道:“有小宴呢。”
我正待继续问,只听里面传来一个脆生生的声音:“雨若,打盆水进来,婉仪醒了。”
我便随了她一同进去,只见楚夕儿神态慵懒地歪在贵妃榻上,小宴陪侍在旁边,乍见到我二人都吃了一惊,紧接着一同站了起来,小宴先行了礼:“奴婢见过瑶依夫人。”
楚夕儿也堆下笑道:“姐姐今日怎么有空到这儿来了?”
“刚才去看了慕蝶,想起妹妹这几日也在病中,所以顺道过来瞧瞧。”一边说一边愁容满面地在绣墩上坐了。
楚夕儿笑答道:“妹妹不过是一点小毛病,劳姐姐记挂了。”
我继续叹道:“你是没瞧到刘昭媛的形容,当真是可怜呢。”
说完暗自打量她的神色,只见她也一脸恻隐:“是啊,都快临产了却发生这样的事,怎能不让人伤心?姐姐多劝解她吧,妹妹拖着病体有心无力了。”
言语间并无避讳,神情也不像有所掩饰,我心下不禁疑惑,难道此事与她无关?于是再次试探:“妹妹那日是一直与刘昭媛在一起的,到底是怎么样的情形?怎么好端端的就有蛇了呢?而且那竹叶青颜色与青草无异,怎么正巧就发现了?”
楚夕儿拍手道:“我也是这么说呢,只因我的手绢掉了,小宴蹲下替我拾的工夫正巧就看到了,她偏偏也是个胆小的,当即就吓的叫了起来。”
“是这样啊。”我说着转过头看了小宴一眼。
她紧抿着嘴唇,忽地朝楚夕儿跪了下来:“婉仪恕罪!奴婢是无心的。”
楚夕儿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我又没怪你,谁看到蛇不怕啊,要是我看到也会叫起来的。”
说完看向我:“姐姐你说是不是?”
我点头道:“是啊,事情都已经发生了,说这些也没什么用,只不过在宫中行事,切记要谨慎小心,昨日之事是无心没错,可若是下次因别的什么事,一个不慎,那就是掉脑袋的大事,知道吗?”
她垂着头不敢看我:“奴婢知道了,多谢夫人提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