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着喜悦的心情用过晚膳,我将半夏等都打发了出去,独自一人坐到镜台前,郑重戴上那串项链,尔后掀起锦袱一瞧,但见深遂的蓝色愈加衬的肌肤莹白,心中情思缠绵,直作用到脸上,两腮红如胭脂,不在桃花之下。
自己欣赏了会之后终究取了下来,小心翼翼放回盒中,然后起身走至窗前,又是一个繁星漫天的夜晚,我临风伫立了一会儿忽然很想出去走走,于是转身走到了外面,半夏等都在廊下说笑,见我出来道:“夫人要去哪里?”
我笑着抬头望向夜空:“天上星河转,人间帘幕垂,今日可是我的生辰,寿星去哪你们不许过问。”
初花撇了撇嘴:“去年就说过这话。”
茂喜在一旁道:“夫人要看星星不妨去西面的城楼上,从那里可以将整个夜空都看的一清二楚,那些星星……”
话未说完被半夏伸手拍了一下:“偏你是个嘴快的,看见夫人出去不说嘱咐小心点,还出谋划策起来。”
茂喜满脸委屈:“我说的是实话啊,左不过那西城楼不大有人去,若是别的地方倒还容易碰见人呢。”
“这有什么,半夏你太小心了。”我说着将身上的衣裳紧了紧,“茂喜说的有道理,西城楼是吧?我去看看就回来。”
半夏到底不放心,赶着拿了一件鸦青色云丝披风替我罩上才作罢。
一路迎着风走到城楼下,举目一望,那砖石砌起来的凹形城墙皆隐在夜色之中,模模糊糊只可见轮廓,如此更显得星星明亮而耀眼,我踏着阶梯一步步走上去,甫一转身,那大风直接照脸刮过来,茂喜说错了一点,除却观星,这里更是个吹风的绝妙所在。
再往前走了几步站定,遥遥一望,漫天繁星落尽眼底,美不胜收,从前在浣花村只要是夏夜有星的夜晚,阿慈总会缠着我告诉她牛郎星和织女星在哪,而我纵使告诉她一百遍,第一百零一次看的时候她也依然会问我同样的问题,自她离开之后我好像再没刻意找过牛郎织女星,如今再度找寻,竟不似之前那般容易,正当我睁大眼睛努力循着记忆中的方位时耳边忽听得一缕幽幽的笛音,在这寂寂的星夜下格外清晰。
我心中蓦然一动,转头望去,只见前方夜色中影影绰绰站着一个人,我的心霎那间被惊喜和紧张所取代,是顾君尧,不会有错,他暗夜中的身影,我最熟悉。
我几乎未有犹豫地向他走去,身上的披风被大风吹的高高扬起,他始终专注吹着笛,对我走到了身边恍若未见,“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梅花落》的曲调如泣如诉,夹杂着夜风灌入耳中,不由使我想起了那个令他难以忘怀的心仪女子,心内一时灰了大半,默默低了下头去。
直至一曲吹罢,他才收了笛子恭声道:“臣见过夫人。”
我不说话,他顿了片刻又道:“夫人何故夜登城楼?”
我还是不说话,夫人,我讨厌他这样叫我!
夜色可以很好地将一切掩饰住,所以我不用再辛苦伪装,委屈而又恼怒地瞪着他,他见我始终不语便也沉默了下去,半晌我意识到这样做只是在跟自己堵气而已,除了夫人他能叫我什么呢?我又能如何回答呢?
这样一想心里微微回转些,于是道:“将军何故夜登城楼?”
“臣方才路过此地,见此星夜迢迢清风徐徐正适宜吹笛,所以就走了上来。”
或许真的是黑夜增了胆色,我想也未想地道:“我看见你上来我就上来了。”
顾君尧登时一愣,我索性不解释,看他如何回答,片刻后只听他道:“夫人说笑了。”
我再度脱口道:“我没有说笑。”
这次他沉默了半晌,尔后幽幽说了一句:“你不要堵气。”
我故意借着暗夜伪装起来的胆色顷刻之间瓦解,整个人颓然了下去,不过奇怪的是心中竟没有懊悔之感,至少他是知道的,这样也好。
“今天是你的生辰。”他见我没有说话以为我心中作羞,莫名说了这一句,不知是替我解围还是另有用意。
我马上想起了那串蓝宝石项链,心中一暖,便不再计较刚才之事,语气里也含了一丝笑意:“那串项链很漂亮。”
顾君尧转头看着我:“你喜欢就好。”
我心中含羞,脸颊也微微热起来,想起今日在朝阳殿一事猛然觉得后怕,但下一刻仍是无所畏惧,轻声道:“多谢将军了。”
说罢偷眼看向他,却正好瞥见他身侧的夜空璨然划过一颗流星,顿进激动地拽起他的胳膊:“流星,有流星!”
他毫不设防,被我突然这么用力一扯竟微微呻吟了一声,我耳尖,连忙放开他的手臂:“怎么了?”
他不以为意道:“没事,一点小伤,行军打仗带点伤是在所难免的。”
我却很是担忧,他向来冷静自持,喜怒皆不形于色,何以会因一点小伤呻吟出声?想来一定是新伤,且很重。
“不如让我看看吧?”我终究是没忍住。
他忙摆手:“不用了,已经包扎好了。”
我心里一阵失落,他大约是有所察觉,片刻后道:“真的没事。”
我刚要说话,忽见他伸手指向天边:“又有一颗流星。”
我转头望去,只见茫茫夜空中起先是一两颗倏然划过,紧接着大片流星紧随而至,或长或短,或大或小,并西行,殒如雨,我被如此奇异而又美丽的景象惊呆了,张着嘴只说不出话来,顾君尧也颇为赞叹:“此流星之象难得一见,可谓之流星雨。”
风不知何时止了,我转过脸看着他,恰好他也正向我看来,或许也是借着夜色的遮掩,他竟没有回避我的目光,我心底涌起万种柔情,只愿时光静止在这一刻才好。
良久之后,他开口道:“已经亥时一刻了,你该回去了。”
我心里陡然难受起来,可是无可奈何,再延一会保不准半夏会带着初花找来,即便是自己人被看到也终究不好,况且这是我心中最深的秘密,我不想让任何人知晓,于是低声回道:“是该回去了,将军有伤在身,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他应了一声:“那我就先走了,你小心点。”
我点点头,看着他转身而去的背影心中酸涩难耐,为什么他就不能说先把我送回去?纵然我也知道不方便,可如果他提一下心里也多少会好受些,边想边落寞地步下城楼,谁知不妨脚下一个落空,我吓得惊叫了一声,即刻扶住旁边的墙壁才没有摔倒,这次再不敢大意,一步一步慢慢地走了下去。
临离开之前回身望了一下隐在夜色中的高高城楼,漫天繁星依旧,风又复起,关于这个夜晚,必将是我今后枯燥无味的深宫生活中一个永恒的回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