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蕴月转身离去,我回头吩咐半夏初花带了准备好的东西,一路分花拂柳,才至浅雨阁的门口便听慕蝶在里面嚷道:“拿走拿走,熏得我都无法喘气了。”
便见如俏端了个盘子满脸丧气地走出来,一见到我那脸上登时又焕了神采,笑嘻嘻地过来行礼:“奴婢见过珍淑仪,哦不,是瑶依夫人。”
我向里面看了一眼:“怎么了?”
不问则已,一问她的脸色立刻又垮了下来:“我们这一位,自从有孕之后口味和从前简直南辕北辙,肉类一概不吃,五谷看着也烦,甜的更嫌腻人,成天只想着一样番柿吃,夫人你说这可怎么好?”
“孕者初期都是如此,过一两个月就好了,她不想吃的,你们就别呈上去就是了。”一面说一面抬脚走了进去。
慕蝶此刻正双手托腮坐于桌前,见我进来忙起身欲行礼,我抢先一步拦着:“别说你现在是有身子的人,就是寻常,我们姐妹何必在意这些虚礼。”
说完便扶着她坐下,因见她神色还是恹恹,不禁关切道:“是不是很难受?”
慕蝶苦着道:“不瞒姐姐说,现在旁人看着我是风光无限,可只有我自己知道是有苦难言,自从有孕之后这一日日的我心口就像哽了个东西,时不时恶心,可吐又吐不出来,难受死我了。”
我好言宽慰:“所以人们都说十月怀胎不易呢,更何况你怀的是龙嗣,可不得比别人更辛苦,再者你这份辛苦是别人日盼夜盼都得不到的,所以那些话只放在心里,休要再说了。”
慕蝶满脸无奈地道:“说起来也真是奇怪,陛下这两个月来只宠幸过我三回,居然就怀上了。”
这种事她居然这样不防头说了出来,还浑然不觉,倒让我尴尬的一时不知如何接口,半夏见状便捧过带来的两个小掐丝盒子,笑道:“这是夫人特意带给昭仪尝尝的。”
话毕揭开,一个装的是拿冰渍过的葡萄,另一个是剥的干干净净的红菱果,我笑道:“妹妹快看看,这可合你的胃口?”
慕蝶一手捏了一个放进口中,随即笑了起来:“妹妹早就说姐姐宫中的东西最好吃了,而且我眼下只想吃凉凉的东西,这要才能克得住胃里那股子恶心感。”
“到底也不要多吃才好,眼下你这身子可不是自己一个人的了,不单如此,其他各个方面都要万分小心,譬如昨日之事,千万不要以为过去了就杜绝了,要懂得防患于未然。”
听得慕蝶一脸懵懂,及至我说完她才道:“我还不知那小香儿丫头最后怎么样了呢?”
我一怔,不是听说被乱棍打死了吗?再继而一想可能是宁漠顾及她有孕特意不让人告知她,于是笑道:“凭她怎么样也不会有好下场,如此大胆刁奴也是罪有应得。”
说话间见她似是又有欲吐的迹象,忙倒了一杯茶过去,她接过一口饮了,我道:“那个清减的方子虽然于孕妇也无害,但你这种情况就先停了吧,每日多喝些红枣茶。”
“我已经停了。”慕蝶说着转而打量起我,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最后目光定格在我的腰间,哀叹了一声,“本来还有点希望瘦下去的,可现在看来,简直是痴人说梦了。”
半夏劝道:“昭仪这是何话,有什么事比生子更重要?”
如俏在旁埋怨:“小姐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我微微一笑:“别灰心,等将来你产下小皇子或是小公主,我再为你另配良方就是了。”
她这才喜笑颜开,我于是站起了身:“好了时候也不早了,妹妹略睡一会歇歇,我就不多留了,你身子不便,不用相送。”
说完便领着半夏初花走了出去。
才至乐云宫,只见连隐飞跑过来禀报:“贤妃娘娘差人来请夫人去往元湘宫走走。”
我心下暗忖,昨日尹淑妃才失势,她今日就召见我,未免太急了些吧?可既然已经请了,断无不去之理,遂回房重新匀了妆,只带了半夏一人前去。
贤妃欧阳明珠,人如其名,家世好相貌佳,硕颖郡主之长女的身份更是为其增添了一层别人不可比拟的光环,如果非要揪一个她与尹淑妃之间的不睦,那么在我看来无疑是协理六宫方面尹淑妃恃宠占了她的上风。
我到元湘宫时贤妃正在烹茶,见了我笑道:“本宫以新茶恭贺瑶依夫人晋封之喜,快请坐吧。”
说着亲自用了一个小茶盘捧了来,我伸手接过,轻轻揭盖,一股轻香顿时扑入鼻内,不禁笑道:“素闻娘娘烹茶技艺之绝,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说着轻抿了一口,贤妃笑道:“煮茶不过在于细心与耐心,夫人若有兴趣,本宫可以教你。”
我微笑:“茶道乃一门优雅艺术,嫔妾才疏学浅,恐辜负娘娘好意了。”
她望着我:“本宫一直觉得,夫人就宛若一杯茶。”
我摇头:“娘娘谬赞了。”
她微微使了个眼色,跟前服侍的人便全都退了下去,我也吩咐半夏到外面等着,贤妃见无人径自站起了身:“我欧阳明珠从不喜拐弯抹角,夫人亦是聪明,我们不防把话说开了吧。”
我也起身颔首:“瑶惜但凭娘娘吩咐。”
她转身道:“我不妨告诉你,静修媛之死非病患。”
我心头立时一震,刚欲出口质问,但转念一想终究不妥,万一她是在试探我就遭了,无论如何不能先主动,于是沉着声道:“嫔妾不懂娘娘何意,嫔妾只知娘娘在中宫之位堪比皇后,静修媛若真是枉死,娘娘定不会坐视不理。”
贤妃闻言回身望了望我,半晌叹了一口气:“静修媛若是有你一半冷静聪明,也不至于红颜薄命了,我本来也不晓得,去年冬岁,有宫人荐了一个云游在外的师太入宫替我治疗每年一犯的咳疾,那时恰逢静修媛过来探视,师太看到她时颇为疑惑地盯了好一会儿,尔后问她是不是抱恙在身,静修媛还笑着说师太乃活神仙,一眼就看出自己得了风寒,谁知师太便不再说话,过后就瞧着她摇了摇头,当时谁也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直到第二日临走时她才告诉我,静修媛得的不是普通风寒,而是中毒。”
我心中一痛,只是不说话。
贤妃说完缓缓向前走了几步,直视我的眼睛:“你想的不错,我是为了自保才没有揭发,换作是你你也会这么做,她只是你的妹妹不是我的妹妹,也不是大家的妹妹,我的冷静与理智告诉我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只能闭口不提,更何况师太也说了她只怕病入肌理,治愈无望了。”
我逼视着她的眼睛:“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是,静修媛没有根基家世,帮她,对你没有一点好处。”
“不错。”贤妃倒一点不避讳,“我还是那句话,换成是你你也会这么做,宫中没有热心肠的人,也不应该有,热心肠只会害了自己。”
我久久无言,心中起伏难定,最后道:“我不怪娘娘,不知能否请娘娘告诉我那位师太是何法号?”
“出家人早已不问红尘俗事,那次已经是师太破例了,至于法号你知道倒是无防,曰“静缘”,静缘师太如闲云野鹤,一向四海为家。”
我点点头:“昨日在宝善宫,娘娘悄悄遣了人去请陛下,那时我就知道娘娘是站在我这一边的。”
贤妃看着我,眼帘里漫出重重笑意:“因为我知道,在你和尹淑妃这场较量中,你一定会嬴,所以我帮你的目的也不过是为了自身的利益。”
我从容道:“娘娘坦诚,不过瑶惜从无意与谁争锋,瑶惜只信奉因果循环,种了什么样的因,必得承受什么样的果。”
贤妃微笑:“本宫说了,夫人若茶,最合本宫心意。”
我沉吟半晌,道:“太后快回宫了。”
她笑着摇头:“放眼整个后宫嫔妃,若论身份尊贵,谁也越不过我去,若论才艺精绝,水昭仪的舞,楚美人的箫,都堪称一流,余下的便是嘴甜乖巧了,夫人聪明,应当明白我的意思。”
我默然无语,如果贤妃帮我只是因为尹淑妃影响了她协理六宫的威望,那么毋庸置疑她一定是个重权之人,我不屑权位,她无意争宠,虽不冲突但终究要有所防范,心乱如麻之际再次喝了一口茶,这才发觉茶已冷了,舌尖竟微有苦涩之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