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之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只是睡不着,脑海中不断浮现出白天发生的一切,尹淑妃毫不掩饰的不屑,叶美人明目张胆的挑衅以及水蕴月难得的真诚,当然还有那怪异的一品红,心中理不出头绪更是纷乱如麻,一直到三更时方渐渐有点困意,翻个身正打算安心入睡时忽听静谧的夜空里传来一声极细微的哭泣声,我向来耳尖,又因着此刻万籁俱寂所以听的是清清楚楚,那哭泣声极压抑,若有似无,断断续续,在黑夜下直听的人身上毛发森然。
我此时哪还有半分睡意?双目炯炯地盯着窗外,天青色丝质纱帐被窗棱中透进来的风吹的徐徐飘摇,在宫灯明灭间,俨如谁的影子在晃动。
我终于按耐不住,向外面唤了一声:“半夏。”
显见得乐云宫除我之外都是睡眠沉的,一连唤了数声才见半夏匆匆执着灯台走进来:“怎么了淑仪?”
室中渐渐明亮,我坐起身道:“没什么,就是有些渴了,倒些茶来吧。”
半夏便洗了手,取了只茶碗向茶壶里倒了一碗递给我,我喝了一口装作无意地问:“你刚刚可听到什么了没有?”
半夏满是疑惑:“没有啊,淑仪听到什么了?”
我想想也是,那哭泣声只在我寝殿的窗子这边,且又极低,她再睡的一沉哪里能听的见?于是道:“没什么,可能是我做梦了。”
说着把茶碗递给她:“你去睡吧,把这帐子挂起来。”
半夏也未多问,挂好后端起灯台走了出去。
我复又躺下,那诡异的哭泣声也由此消失在暗夜里。
翌日天明,晨妆时半夏直瞅着我的眼睛:“淑仪昨晚做什么梦了?觉都没睡好,瞧这眼睛肿的。”
我勉强笑了笑:“梦本是出自人心,谁料作用到眼睛上倒被旁人看了出来。”
半夏精心为我多扑了几层粉,笑道:“淑仪若是放宽心,就不会天天做梦了。”
我叹了一声不再说话,是夜临睡前喝了一盏温牛奶,倒是很快就入睡了,但或许是心里有事,不知过了多久又悠悠醒转,迷迷糊糊间竟又听到了那幽异的哭泣,一声长似一声,在子夜里听着格外渗人,我这次没有叫半夏,轻手轻脚地下床点亮了烛台,果然不多会儿那哭声便渐渐隐去。
次日夜间依旧如此。
第四日晚我终于忍不下去,起身披了件衣服悄悄走到外面,四顾一望暗黑一片,那哭泣声依稀是从一树白玉兰花后传来,极压抑低沉的啜泣,仿佛是受了莫大的委屈,我大着胆子走过去:“谁在那里?”
哭声戛然而止,周围一瞬间静谧,夜风微微拂过白玉兰花枝,送来一阵浅浅淡淡的香气,我伫立在花树前,正准备以手拨开,蓦然听见身后响起一个幽幽的声音:“姐姐。”
我的心狠狠一跳,是阿慈!我可以听错任何人的声音但阿慈的绝不会听错。
“阿慈!”我仓皇地转过身,然而眼前却空空如也。
“阿慈,是你吗?”我胡乱张望着,泪珠盈盈欲落。
她似是轻叹:“姐姐,阿慈一连在此徘徊三日,你终于肯出来见我了。”
我急忙道:“都是姐姐不好,阿慈你在哪呢?你出来见见我啊。”
随着一声冷笑之后,她的声音多了几分哀怨:“罢了,今时今日的你圣眷优渥,恩宠正浓,哪里还会顾惜曾经的姐妹之情?”
我又是伤心又是难过:“阿慈,在你看来姐姐就是这样的人?”
“姐姐曾经确然不是这样的人,可是一进了这深宫就变了,只顾图着陛下的宠爱,都忘了妹妹还尸骨未寒。”
我的眼泪涔涔而落:“阿慈,不是这样的。姐姐从未有一刻忘了你。”
“是吗?”她的声音陡然变的尖利,“那为何我葬入皇陵才两个月你就迫不及待让陛下封你为淑仪?品阶在我之上不算还住进了我曾经的宫殿,你让我情何以堪!死了都沦为别人的笑柄!”
我拼命摇头:“阿慈你听我解释,姐姐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啊。”
她冷笑一声:“那你解释啊,若解释不出来你就自请撤去封号,迁出乐云宫,以此证明你我姐妹之情未变。”
我停了停,拭了下泪道:“你当真以为你是殁于病患吗?”
她讶然一惊:“你说什么?”
“你死的蹊跷,姐姐是为了查明你的死因才不得已留在宫中的。”
“那你查到了吗?是谁害死我的?你告诉我,我要找她报仇!”
我心中不禁一沉,我都尚未说是何原因,她怎么就知道是别人害死她的?
夜色如墨,白兰花香味清幽,我的心思也一点点清明起来。
“姐姐你快告诉我啊,你到底查出来是谁没有?”见我一直未说话,她有些着急了。
我收回思绪,叹道:“姐姐才入宫几天啊,哪里就能那么快查出来,不过,却是有了一点眉目。”
她追问:“那姐姐知道是谁了吗?”
“这个……”我故意踌躇着,“没有证据的话是乱说不得的。”
“姐姐对我还有什么隐瞒的啊?”
我正思考着该如何说这接下来的话时忽见寝殿里亮了起来,应该是半夏发现我不在,点亮了烛台。
“姐姐?”
‘阿慈’浑然未觉,疑惑地叫道。
我装作小心地提醒她:“灯亮了,阿慈你不怕吗?”
她这才反应过来,忙道:“有人出来了,姐姐我明晚再来,等我。”
半夏紧跟着匆匆赶到我身边,替我罩了一件外衣:“这半夜三更的,淑仪站这里做什么?”
我伸手摘了一朵白兰花狠狠捏在手中,任掌心余了一片残香,半晌吁出一口气:“没事,做了个噩梦,出来走走。”
说完搭着她的手往屋里走。
“明儿奴婢去内务府领些安息香回来。”半夏这样说。
次日晚间,我早早儿地吃了饭,歪在院中的竹榻上出神,那树白兰花静静开在夕阳下,美好而又温馨,我看着看着“嚯”一下坐了起来,把侍立在一旁的杏儿吓了一跳,连声问:“淑仪怎么了?”
我让她去把半夏茂喜等诸人叫来,细致而又小心地吩咐了一遍,他们皆神色惊惶,连连应允,我于是微感安心,只静静等待子时的到来。
果然子时一到,夜半哭声如约响起,半夏听了一会儿拧眉道:“果然很像静修媛的声音,到底是谁这么促狭?”
我冷哼一声:“什么促狭,根本是居心叵测,竟利用阿慈的亡魂引我上当,我决不会轻饶了此人。”
说完转身向外走,半夏忙道:“淑仪小心点。”
我应了一声走到外面,才至白兰花树下便听到‘阿慈’急急的声音:“姐姐你来了?”
我停了停,然后方道:“阿慈,姐姐方才做了个噩梦,好生害怕。”
“姐姐做什么梦了?”
我抬眼望着空中几颗寥落的星子,语气悠远而又深沉:“我梦见以前在浣花村的日子了,那时候,岁月静好,无忧无虑,每天想着的不过是摘莲蓬,采桑叶,闲暇的时候种茶,养花,夏天的时候在院子里铺张草席赏月,冬天的时候拿铁揪到屋后堆雪人,你别的方面比不过姐姐,只有雪人堆得比姐姐强多了,因而你总是盼望着下雪天。”
‘阿慈’怔了一怔:“这不是好梦吗?怎么会害怕呢?”
“是啊,开头总是好的,可是慢慢的就变了。”我低声渭叹,“后来姐姐梦到了你在宫中,梦到了那个害死你的人。”
她不禁紧张起来:“是谁?”
“她是……”我故意停顿了一下,转而望着空中,“阿慈,姐姐想你了,你出来让姐姐见见你好不好?”
“这……”她犹疑了一下很快道,“姐姐,你我已阴阳相隔,就不要再有这么多的牵连了,你还是快告诉我那人是谁吧。”
暗夜里我的脸上浮现一抹冷笑,缓缓开口道:“就是我啊。”
“什么?”她吃了一惊,还未待问出心中的疑惑已先发出了一声惨叫,“啊!”
紧接着便是茂喜的声音:“好丫头!胆子忒大了,居然敢在乐云宫装神弄鬼!”
半夏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跟前扶住我:“淑仪没事吧?茂喜已将人抓住了。”
我点点头:“带过来,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这么处心积虑的算计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