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过头,见是一个穿水蓝色衣裙的美人,正不知是何位分半夏已行礼道:“奴婢见过水昭仪。”
她笑笑:“不必多礼。”
我见她的模样甚是清纯动人,丹凤眼,皮肤白皙细腻,笑起来唇边浅浅两个梨涡,在我想来后宫中的女人必定是沉稳有心机的,因此处处都打着十二分的警惕,乍然面对她这样的热情有些无所适从,迟疑片刻道:“水昭仪……”
“我叫水蕴月。”她丝毫不介意我的被动,仍旧甜甜地笑着。
我终于也笑了起来:“昭仪妹妹。”
她见我有所回应愈加欢喜:“不知怎的我第一眼见到姐姐就觉得很亲切,这大概就是人们所说的缘分吧,姐姐适才落了几点泪,我正好随身带的胭脂水粉,不如过去补下妆吧。”
也许正如她所说的,缘分使然,我方才的警惕之心荡然无存,和半夏一同随她走了过去。
一时妆毕之后落座用膳,席间宁漠每为我布一道菜便惹来其他妃嫔不怀好意的侧目,几番几次他也觉不好意思,因此少不得也要对她们殷勤一番,一顿饭吃的表面和谐,暗里却各自较着劲儿,偏又正值宁漠夹了一筷子空心菜放进我碗里,叶美人瞧见了便笑道:“陛下惯会小心,珍淑仪来自民间,还能没吃过空心菜?怕是经常吃呢,如今既到了宫中,就该吃些没吃过的。”
说着殷勤地夹了一只清蒸鲍鱼放我碗里,面上闪着些许自得的笑容:“这道清蒸鲜鲍鱼滋阴明目,营养价值极高,珍淑仪想必是头次吃,快尝尝看,味道鲜美着呢。”
话说的倒是没有错处,但言外之意分明是讽我没吃过鲍鱼,我眼尖地瞅见桌上其他几名嫔妃已忍不住低笑了起来,显然此言正中她们的下怀。
“叶妹妹好生客气。”我佯装没听懂她话中的讽刺之意,转而夹了一筷子蕨菜放进她碗里,“妹妹可知这是什么菜?”
她不以为然地瞧了一眼:“左不过是菜而已,哪能及得上鲍鱼有营养?”
我笑着摇头:“非也,此菜名为血蕨,又称补血菜,鲍鱼虽可贵,但消化弱的人也吃不动,倒是血蕨补气养血极有效果呢,且人人适宜。”
说着故意凑近她脸上细看了一看:“我瞧着妹妹的脸色有些暗黄,可知是气血不足引起的,若不早点进补只怕将来会长斑呢,这血蕨倒是很适合妹妹,不妨多吃点。”
叶美人尚未听完便拉长了脸,但又发作不得,只好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我:“珍淑仪的好意本宫心领了,可若说是气血不足,尚食局多的是血燕,领来吃吃也就罢了。”
我的目的达到,便微笑着不再接话,尹淑妃只作浑然不觉,夹了一筷子三鲜鸭舌给宁漠:“这舌头不错,陛下尝尝看。”
语毕又板起脸对叶美人道:“一味的逞舌,你便补的再好能及得上珍淑仪色若春晓之花吗?”
叶美人自己开的这个局没能好好收场,早就着恼,此刻听了尹淑妃这般训诫更是脸色憋的通红,只恨恨瞪了我一眼,然后才道:“嫔妾知错了。”
尹淑妃便转脸冲我一笑:“本宫这表妹嘴巴厉害惯了的,不想今日在淑仪面前倒显得口笨嘴拙了,可知是一物降一物,淑仪日后不妨替本宫多教导教导他,免得她由着自己的性子胡来,目中无人,无法无天的。”
我笑着夹起那只清蒸鲍鱼:“淑妃娘娘这是哪里话?嫔妾不过是仗着初进宫,厚着脸皮受了各位姐妹的担待,至于来日方长,还得请娘娘多指教呢。”
贤妃一双精明的美目来回看了一圈,尔后笑道:“吃饭吃饭,你们若再只顾着说话陛下都快吃饱了。”
众人这便才不言语,好容易挨到吃完,各自散开站在池边赏荷,水蕴月过来携了我的手笑道:“前日我新摘了些鲜荷叶泡的茶,反正饭后闲来无事,姐姐不如到我那里坐坐吧?”
我也正想早点离了这地方,听了她的话欣然应允,便随她一起去了流香宫小坐片刻,不过话些家常,叙叙琐事,言语间甚觉投缘。
回宫后已近傍晚,天气凉爽,清风徐徐,半夏为我在院内置了一张竹榻,我缓缓顺着榻沿坐下道:“今儿个中午的事我本是故意,难为你也有心,依你说叶美人为何挑我的不是?”
半夏道:“叶美人口角锋芒惯了的,宫中人人皆知,除此之外倒没什么其他毛病,而且又因是尹淑妃的远亲,所以总没人和她计较。”
我点点头,片刻后又道:“半夏你在我面前不用避讳什么,她之前和阿慈的关系如何?”
半夏“嗐”了一声:“淑仪刚才还说水昭仪待人热情呢,静修媛啊比起她来更胜一筹,偏偏待谁还都一样,若是她能有淑仪一半聪敏,也不至于……”
说到此猛然顿住,我了然于心也不打算再继续问,正值杏儿端了一盘刚湃好的果子出来,五颜六色的搁在水晶盘里,看着就垂涎欲滴,咬在嘴里也是沁凉的,我因看见杏儿在身侧,想起了她以前在流香宫当差,便闲闲地问道:“昭仪容貌身段都惹人垂怜,可为何听闻陛下不常去她那里?”
杏儿叹了口气:“其实水昭仪的为人,就如她的名字一样,至少在奴婢看来是有些孩子气的,总要陛下哄着她,可这后宫这么多嫔妃,陛下若是一个一个都哄哪里能顾得过来,一开始也是浓情蜜意的,可昭仪总是小性儿爱生气,所以没过多久彼此都把心冷淡了,总之依奴婢说啊,昭仪的性子就是不应该进宫的。”
半夏在一旁笑道:“这亏得是在淑仪面前,若是在别人处可千万不能这么说。”
“奴婢知道了。”杏儿说着一笑,“不过昭仪待人很随和的,不像叶美人、尹淑妃她们那么严厉。”
我点头不语,从下午的闲聊可以看出水蕴月的个性也大概就是如此了,柔弱随性,喜怒分明,与阿慈有些相同,又有些不同。
一时站起身看了看天色,正值夕阳半落,照的院中嫣红一片,回身对半夏道:“你们把这些收拾了就预备传晚膳吧,我在这里闲逛逛。”
说完便信步往后院踱去,自进了这乐云宫我还没仔细的欣赏过,两进两出的院子,大体上和其他宫室也差不多,只不过未料到这后院竟是繁花灼灼,佳木纷纷,只消一眼我已将什么品种记得差不多了,大抵是些作观赏用的花树,尔后目光瞥到廊下的台阶,只见一溜摆着数十盆盆栽,心里微微“咯噔”了一下,抬脚走过去,这些盆栽明显久未修剪,长势略显颓败,最前面的一盆一品红将死未死,原本殷殷的红色此刻看上去已近枯黄,我蹲下身仔细看了会,接着摘下一片叶子,白色汁液随即渗了出来,我不作犹豫地擦在手背上,果然片刻后便已红肿,用手绢拭去的时候还有微痛之感,再细瞧一眼原来是皮已破了,这令我很是疑惑,一品红虽说全株有毒但毒不至伤啊?
正想不出是何原因时忽听身侧有人说话:“淑仪是觉得这些花盆碍事吗?那小的去处理了吧?”
我站起身一瞧,原来是茂喜,想起他此前也是在乐云宫当差的,便问道:“这些都是从司苑司领来的?”
“大多是,偶尔也有各宫送的,只不过……”
他说到此处却不再往下说了,我看了他一眼:“你但说无妨。”
他这才接着道:“静修媛生前身子弱,禁不得花气熏,但又怕拂了人家的好意,所以新鲜花卉总在房内摆个四五日便移出来了,都堆积在这里,奴才正打算找个工夫清理了呢,不想就被淑仪瞧见了。”
我指着那盆一品红道:“你可记得这是哪宫送的?”
茂喜低头看了一眼,不好意思笑道:“奴才连这是花是树都不知道,更别提是哪个宫送的了,想必半夏姐姐一定记得。”
我想了想又道:“那你记得是什么时候送过来的吗?”
“这个小的知道,就是开春之后没多久,还是小的亲自抱回来的呢,当时红荫荫的可好看了,谁知过后怎么渐渐变了。”
我思忖了片刻:“得空儿了把这所有的盆花全移到最东边的角落里,但不许处理掉,也不许人碰,另外去司苑司领些杜娟、兰花之类的来。”
“是,小的这就去办。”
茂喜应了一声转身离去,我兀自出了会儿神,正好半夏过来请用膳,我便指着那一品红问她:“你记不记得这是哪个宫送来的?”
半夏低头瞧了一眼,笑道:“这是静修媛病的时节司苑司特地差人送过来的,全是红色的植物,说是冲一冲静媛的病情,只怕好的快些,奴婢只认得其中有盆红石榴还有一盆秋海棠,其它的也叫不出什么名字来,静修媛当时抹不开情面只得收下了,在房中也只摆了约五六日的工夫便让人撤出来了,如今一直搁在这廊下还没得空儿清理呢。”
我想了想道:“司苑司经常差人送花来吗?”
“这可没有个定数,除了各个节庆时的定例外,平日里若是有个什么新鲜花卉自然是先送往三妃娘娘的宫中,有时候娘娘们不喜欢,或是即刻退了或是吩咐另赏了其它宫,这也都是有的,再不然就是哪个嫔妃私下里与司苑司的交情不错,也能常常得个新鲜的花卉供养。”
我若有所思,片刻后与她一起进入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