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是十五,按照宫中惯例,每月初一和十五陛下与众嫔妃吃饭的日子,我如今既有淑仪的位分又是一宫之主自是少不得要去的,况且今天也算是我正式拜见三妃娘娘。
一大早半夏便捧着首饰过来道:奴婢想着是第一次面见三妃娘娘,所以妆饰上不敢自专,请示淑仪,是否要素净些?”
“不用。”我坐下来揭起镜袱,“在不错了礼数的情况下,愈华丽愈好。”
杏儿在一旁笑着接口:“以淑仪的姿色,寻常衣饰也足以艳压群芳了。”
我微微一笑:“人要衣装,佛要金装,红花尚且需要绿叶相衬,更何况人哉?”
因眼下正值荷花初开的时节,所以吃饭的地方选在出灵池中央的水榭,我掐算好了时辰出门,还未近池边,已闻得一阵醉人的荷叶香,半夏笑着跟我说起这出灵池的来历:“原是康宗皇帝的宠妃柳姬,据传某日在池边玩耍时不慎落水,康宗皇帝奋不顾身相救,落水之后的柳姬清水芙蓉,灵气逼人的美名由此传开,后来便称这池塘曰出灵池。”
我笑笑:“这又是一桩典故了,不知那柳姬最后如何了?”
半夏脸色变了变,闭了嘴不再言语,我也猜出不是什么好结果,便没有再问,一时到了池边,举目望去,只见水榭中莺莺燕燕已坐了好些人,我放缓脚步,满面含笑地走了进去,几乎就是在同时,一切交谈欢笑声戛然而止,所有的人都抬头注视着我,其中目光或惊艳,或不满,或嘲讽,我一概不予理会,径直走到正中间平坐的德、淑、贤三妃面前,稳稳端端跪下行礼:“臣妾乐云宫淑仪南宫瑶惜参见三位娘娘,恭祝娘娘万福金安。”
思清殿两个月的时间,我一半礼佛,一半用来学习宫中礼仪,顺带着了解了下后宫当前局势,太后年初时移居宫外国裕寺静养,皇后便是曾经的成王妃,据传因与成王是赐婚所以关系并不亲密,入主中宫后更是性情寡淡,不问世事。
如此六宫的大小事宜都落在了三妃身上,三人之中德妃张清仪年纪略长,也最沉稳,性格倒是与皇后颇有些相像,喜静,其后便是贤妃欧阳明珠,当朝宰相欧阳成之长女,值得补充的是这两人都乃先帝宁洵的妃子,本来按照惯例先帝驾崩其后妃大都被遣散出宫,或有志的自己请命守皇陵,当然也不乏殉葬的,但她们二人却是个例外,首先德妃生养了月亮公主,为皇家绵延子嗣有功,其次贤妃背景庞大,更因其母是以贤良才德闻名的硕颖郡主,于情于理都薄待不得,因此在太后的主张下宁漠将二人纳为继妃,也是为着帮衬料理后宫,平日的感情也自是敬重多过情意了,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后妃何尝不是如此。
三妃中年纪最小的便是淑妃尹婉儿了,关于她的来历倒是与阿慈倒颇为巧合,也是与宁漠在宫外相识继而宣进宫中的,只不过顶的是护国公尹渠义女的身份,尹淑妃貌美善歌,精通琵琶,深得太后喜爱,宁漠宠爱。
因着这些传闻所以我在行礼后状似无意地看了她一眼,没想到这一眼却看得心头一怔,眼前这尹淑妃不就是初入宫那天遇见的落水女子吗?脑海里迅速闪过顾君尧专注看着她的目光,心中不由一紧,这乍然的恍神间已听德妃笑道:“起来吧,昨日听说陛下新封了位珍淑仪,本宫还纳闷呢,怎么之前一点都未风闻?今日一见才算释然了,如此倾国佳人难怪陛下会迫不及待了。”
贤妃接口笑道:“可不是,珍淑仪一到,尔等姐妹顿时失了颜色。”
我起身笑道:“娘娘过誉了,嫔妾初进宫,哪及得上娘娘仪态高贵,举止雍容?娘娘不责怪嫔妾性子愚笨便罢了。”
说完忽听尹淑妃轻轻笑了一声,贤妃转头看着她:“好端端的笑什么?”
“妹妹是在想,这珍淑仪不仅貌美,嘴巴也十分乖巧,姐姐不觉得和静修媛初进宫挺像的吗?”
提起阿慈,我心中顿时一沉,尹淑妃前头刚说完后面却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哎呀”一声:“瞧本宫这记性,竟忘了珍淑仪和静修媛是亲姐妹,如此好日子提起这等伤心事,真真糊涂。”
我仍保持着刚才的笑容:“淑妃娘娘有心了,可惜阿慈福薄,皇宫这么个荣华富贵的地方,她才进来半年便染上无医之症,只能怨她的命不好。”
一番话说的德妃、贤妃均有所触动:“是啊,一人一个命罢了。”
说话间我已落座,这才算正眼看清三妃的容貌,张德妃居中间,合中身材,鼻腻鹅脂,面相观之可亲,欧阳贤妃居于她的右手边,容长脸面,俊眼修眉,气质静若空谷幽松,又略含着些春威不露,左手边的便是尹淑妃,瓜子脸,一双水杏眼,樱桃小口,削肩细腰,谈笑间宜嗔宜喜,想来平日是极聪明伶俐的,服饰方面三人均是差不多。
“珍淑仪初进宫,可这衣饰未免太艳丽了些吧?”正各自笑盈盈间,忽听到这一声略带轻曼的声音。
我刚抬头瞧去,半夏在身后轻声提醒道:“是叶美人。”
其实不用她提醒,我已听出来这是昨晚编派我的那几位中为首的一个,此刻既然见着真人了,少不得要细细打量一番,只见一身淡粉色流云宫装,梳着百合髻,斜斜插着枝蝴蝶钗,额际贴着朵金色碧灵花钿,气质倒是娇俏灵动,只不过那一双秀目里却满含挑衅。
我心思一转接着她的话笑道:“可不正是呢,本宫才入宫,哪里晓得这许多的礼数?又怕穿的太寒酸惹人笑话,所以特特儿地穿成这样,连自己也看不习惯,妹妹服侍陛下时间长,不妨多教教本宫吧。”
大约是被我一口一个“妹妹”叫的心里不爽,那叶美人脸色欲变,但到底是没有理由发作,只得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起话来更加不客气:“别的倒不敢说,就你头上那支步摇戴的就不应该,那可是累丝金凤,论礼只有皇后与三妃才有资格戴。”
“是这样啊?”我边说边拔下那枝步摇,恰在这时见宁漠春风满面地走了进来,我便趁势往他面前一跪,“陛下怒罪。”
宁漠吃了一惊,忙过来扶我:“怎么了?起来说话。”
我固执跪着不肯起来,半夏见状也跪下道:“都是奴婢的错,淑仪才入宫中尚不懂礼数,今儿特意起了个大早让奴婢理妆,奴婢想着今天是个好日子,所以就把淑仪妆扮的隆重了些,没想到却被叶美人指出了错处,这与淑仪无关,求陛下责罚奴婢吧。”
我假意用手帕拭了拭眼角:“别的倒罢了,可那步摇却是我看着好看非要戴的,与你有什么干系?”
“原来是因为这等小事。”宁漠笑着将我挽起来,“这步摇是朕赐你的,你就戴得,若说你不知礼数,那岂不是也说朕不知礼数?”
叶美人闻言脸色顿时苍白,慌忙跪倒在地:“陛下恕罪!臣妾绝无此意,只是出于好心才提醒淑仪的。”
“好了好了。”德妃走过来打圆场,“难得聚在一起吃顿饭,没的为了些小事伤了和气,珍淑仪初入宫,大家以后多担待着些就完了,时辰也差不多了,传膳吧。”
一面说一面带领众人往前头走去,宁漠见我神色仍是郁郁,便打起柔情好言解劝:“千错万错都是朕的不是,没有提前吩咐下去,让你受了委屈,朕保证再也不会有下次了,叶美人的性子一向是如此,你别跟她计较,免得气坏了自己不值得。”
“显见得陛下眼中只有南宫妹妹,对我们就不闻不问了?”隔着几步距离,尹淑妃边说边笑着走到跟前来,“那边菜已布下,好歹请陛下过目一下。”
宁漠笑看着我:“朕去去就来。”
我点头道:“陛下尽管去吧。”
他才转过身,只听身后响起一个清灵的声音:“姐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