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精心妆扮过的,可我仍觉得羞惭,尤其是面对他一眨不眨的目光,我几乎瞬间红了脸,直到半夏慌的跪下行礼,我才忙俯身欲拜,他伸手将我扶起:“坐了这么长时间,一定累了,不必多礼。”
“谢陛下。”我说着又低下了头去,这次倒不是害羞,实在是因为他情意绵绵的眼神令我无所适从。
宁漠径自携了我的手:“瑶惜,朕为你做的这一切,你开心吗?”
我想了想,尔后抬眼凝视着他:“陛下想听实话吗?瑶惜惶恐。”
见他不解何意,我索性说开了:“瑶惜身世卑微,无亲无故,如此还能得陛下这般宠爱,难免惹人侧目,何况有阿慈之例,所以……”
他握紧了我的手,郑重道:“静修媛只是个意外,而且正因为有了她之例,所以朕才会更加珍视你。”
面对宁漠如此款款的深情我只觉心乱如麻,我与他之间并没有多深的渊源,也不确定他喜欢的到底是我的人还是容貌,不过有一点毋庸置疑,就是从今天开始他就是我在这个深宫中唯一的倚靠,即便为了容貌,那也是我的资本。
想到此我微笑道:“已经中午了,陛下不如留下来一起用膳吧。”
他笑看着我:“你以为呢?朕就是为了这个来的。”
说罢对着外面叫了声:“成方,传膳。”
与此同时半夏也领着人调开桌椅,罗列杯盘,稍顷菜至,一一摆到桌上,共有六道菜,分别是桃仁鸡丁,墨鱼羹,明珠豆腐和两个时令鲜蔬外加一瓦罐炖肉,皇宫里的食材,新鲜自是不必说,尚食局厨艺也是一流,而我平日在吃食上面也无甚讲究,因此样样都觉得颇合口味,一时用完膳,漱了口,宁漠笑着对我道:“朕还有公务要处理,就不多留了,你无事时可去御花园走走散散心,免得才吃了饭存在心里。”
我应了一声:“臣妾知道了,恭送陛下。”
他看着我,似是还想说什么,但片刻后又作罢,笑笑离开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回想着他刚才的眼神忽然悟起了一事,心内登时慌的乱跳,半夏站在我身边关切地问道:“淑仪的脸色不是很好看,怎么了?”
“半夏。”我转身看着她,酝酿了好半晌才将话问出,“按照宫规,有了封号后多久侍寝?”
见我异常严肃,半夏谨慎地答道:“这个是没有惯例的,陛下爱宠幸谁就宠幸谁,不过第一次侍寝却不一样,通常是先有旨意下来,然后宫中需要做好各种准备以待承幸。”
我依旧惶惶:“照此说来,陛下今天晚上应该不会临幸我吧?”
她抿嘴一笑:“原来淑仪是在紧张啊,放心吧,第一天应该不会侍寝的。”
我幽幽地道:“我也不想。”
半夏立刻敛了笑容,郑重道:“淑仪万不该有此想法,要知道这后宫中人为了陛下的临幸,可是争得头破血流呢。”
她的话让我立刻缓过了神儿:“我知道,是我乱了。”
“淑仪明白这些就是奴婢们的福气了,宫人还在外面等着正式参见呢,淑仪先过去吧。”
我敛了敛心神:“好。”
片刻后我在半夏的搀扶下走到外间,但见恭顺跪了满地的宫人,我慢慢向椅上坐了,对他们道:“都抬起头来。”
他们依言抬头,我扫视了一眼,问道:“哪些是服侍过先静修媛的?”
他们互相望了望,接着有一半的人往前挪了挪,我点点头:“很好,你们既是服侍过先主的,那想必我的身份也略知一二,如今情形不同往日,我要提醒你们一下,听清楚了,从今天开始,任何人不得在外人面前提起静修媛的名字,否则下场只有一个,杖毙!”
此威吓果然令他们浑身一震,接着齐声应道:“奴才遵命!”
我微微点头,片刻后指着其中一个穿水绿色衣衫的丫头,和颜悦色地道:“我问你,静修媛生前待你们如何?”
那丫头脱口而出:“修媛为人很好。”
我的脸色立即冷了下来:“掌嘴!”
她尚未反应过来,旁边跪着的两个内侍即刻过去一左一右打了两个嘴巴子,那丫头两腮登时紫涨起来,也顾不得疼先哭道:“淑仪饶命,奴婢知错了。”
我从椅上站起来走到她面前:“错在哪了?”
她抽泣着:“奴婢没有谨记淑仪的教诲。”
我居高临下看着她:“今天你在我面前无心说漏了不过小事一桩,他日若是在别人面前再犯这样的错那就不是两个嘴巴的事了,掌嘴的目的不是惩罚,而是为了提高你的警惕,你可晓得?”
“知道了,奴婢保证再也不敢了。”
我再次打量了一上眼跪在地上的宫人们,声音不怒自威:“我跟静修媛既是亲姐妹,她的为人我自是一清二楚,你们服侍过她的人,她待你们好的,如今跟了我自然一如既往,但是,在她面前犯的过失侥幸蒙混过去的在我这里可半点错不得。”
“淑仪教诲,奴才们一定铭记在心。”
我点头令他们起来,尔后走向后面跪着的一众人,他们的神色较之前那些人明显更为紧张,我不动声色地道:“哪些是初入宫的新人?”
有几人诺诺地挪到了一边,我打量着他们,果然一脸稚嫩,因回身笑着对半夏道:“新入宫的什么都不懂,又胆怯,以后多多教导他们。”
半夏笑道:“是。”
至此依旧在原地跪着的便只有两人了,我慢慢向他们步过去,目光故意停留了很长时间,却没有说话,我知道这种意味不明的沉默最是令人不安,尤其是对于他们此刻的身份,果然他们跪在地上,大气儿也不敢出,我见状微微一笑:“说吧,之前是在哪个宫当差的?”
“回淑仪的话,奴才叫连隐,之前在宝善宫,德妃名下当差。”
“奴婢叫杏儿,以前是流香宫水昭仪身边的宫女。”
我点头道:“很好,看来你们都是宫中的老人儿了,既然这样,从今天开始连隐你就暂任乐云宫的守领内侍,杏儿就跟着半夏一起服侍我。”
两人明显吃了一惊,待反应过来双双叩头道:“奴才谢淑仪恩惠,从此以后一定尽忠恪守,若有半分不敬天打雷劈!”
我笑而不语,心里早打算好,与其把他们放在微末的位置,万一做了什么不干不净的事儿看不见,倒不如给了这个高台,如此他们也必定存着十二分的小心,即便日后有异心,眼皮子底下的也能尽早发现,宫里待过的嘛,想必这个道理也都知道。
接着环视了一眼众人:“都起来吧,从现在开始你们就是我乐云宫的人,以前的任何事都不许再提,在我名下当差就只有以后,记住一点,奴才尽心,主子自是赏罚分明。”
说罢对半夏道:“去把屋子里的珠宝拿一匣子出来赏了他们,我站了这半日也乏了,且歇歇去,你不必侍候了。”
直到酉时都没有内侍来宣侍寝的旨意,我于是放了心,一个人吃完饭,见时辰尚早便悠闲自在地往御花园逛去,眼下这个季节正是姹紫嫣红开遍,御花园随意一瞥便是娇丽妍媚的花朵,白的玉兰栀子,粉的紫薇木槿,红的芍药,蓝的飞燕草,各展其姿,争奇斗艳,尤其是东南角那一圃子牡丹,盛放的如同烈火云烟,当真不负了它“群芳之冠”美称。
我一步步行来,越过一条曲水栏桥只听那边假山后头传来几句闲闲地说话声,我当下也未在意,顺着脚下一条黄花小径轻轻走了过去。
“你们都听说了没有,陛下今日新封了位淑仪,已经住进乐云宫了。”
饶是我不着意,听见这话也不得不停了脚步。
紧接着是一个冷笑的声音:“怎么没听说?不就是殁了的静修媛姐姐吗?若非如此怎么会偏偏住乐云宫,才死了人的多晦气!”
又一个道:“静修媛才没了她就迫不及待的取而代之,可见是个没皮没脸的。”
先前那个冷笑的再度不屑道:“一个民间女子,能得陛下的宠爱已算祖上烧了高香了,哪里还能顾的上什么姐妹情谊,况且人都已经死了。”
“这话也不尽然,叶姐姐和淑妃娘娘不就是远亲么,我们瞧着平日里的关系可亲近的很呢。”
“哼,区区一个乡下丫头,哪里就能和淑妃姐姐相提并论了。”
众人便相继哄笑了起来,我脸上也微微浮起一抹冷笑,转身悄然离去。
夜来入睡,我躺在宽大的床上,如同卧在锦绣之中,鼎内燃着安息香,可心里头一片茫茫然无丝毫睡意,想着白天的事更是纷乱如麻,对别人说的那么郑重其事,没有从前只有以后,可自己呢?还有那几位背后编派我的也都不知是何人,阿慈当初那般执意进宫,最后都后悔了,可见这重重深宫到底藏了多少看不见的危机?,怕是存着十二分的小心都不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