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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落梅妆


  宣政十八年农历五月十四,阿慈离开后的第二个月,我被宁漠封为正三品淑仪,正式入主乐云宫。

  才入宫尚未侍寝品阶便连升五级,这在东祈的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事,面对满宫之中的非议我丝毫无所畏惧,她们争议的表面是因为我不过一介出身低微的民女,可实际上真正的原因说到底是嫉妒宁漠宠爱我,这一点我怎么会不晓得。

  阿慈入殓后的第三日,我坐在她的寝殿看她生前的遗物,彼时夜深人静,门窗未关,微风吹得帘幔飘扬,宁漠就是在这时候走了进来,悄无声息,我一点也未发觉,直到他温和的声音响在耳边:“在看什么?”

  我悚然一惊,想过他会来,但没想到会是这时候,身上尚穿着孝服,头上簪着白花,这身装束着实冷清,不宜觐见君颜,幸而他只身前来未带任何内侍,我起身盈盈行了个礼,他忙伸手扶住:“你这几日伤心过度,在朕面前就免了这些虚礼吧。”

  我低着头不知如何作答,如他所言,我确实很伤心,这种伤心不是随着时间可以忘却的。

  “对不起。”见我一直沉默,他轻声道,“朕对不起静修媛,也对不起你。”

  我慌忙跪下:“民女没有半分责怪陛下的意思。”

  他拉着我的手将我扶起来,深深的看着我:“瑶惜,在朕面前,你不用紧张,更不用惧怕。”

  面对他突如其来的直呼其名,我心中一跳,不敢看他的眼睛,手也下意识地想缩回来,谁料他却握的更紧:“瑶惜,朕是天子,可是……”

  我几乎有预感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一时慌乱的更加无言,夜风透过窗户刮进来,在这个时辰这个天气还是有些凉意的,丝质帘幔高高飘摇,他的话语一字一句传入我耳中:“瑶惜,朕喜欢你,朕想让你留在宫中,你……”

  他说到这里顿住了,我觉得自己的心忽然之间就如同外面的黑夜,变得不真实起来,袖袍下的手慢慢握成了拳,良久之后,明明是下定决心开口的,然而声音还是有一丝飘忽:“民女不敢忤逆陛下之意。”

  “真的?”他欢喜地看着我,都忘了用自称,“瑶惜,我知道这个时候跟你说这个不合适,可是我害怕我不说你就走了,如果你真的要走,我也是没办法的,我不想逼你。”

  面对他的真情流露,我心中只是悲哀,阿慈才刚刚入殓,他就迫不及待的思慕新宠,虽说帝王家薄情,可他们毕竟有过感情,难道一朝天人之别就永远烟消云散了吗?

  我不懂,其实也不需要懂,他是万人之上的天子,我身在浣花村是他的子民,身在皇宫也不过是他众多嫔妃中的一位,无论在哪都是他的人,只不过换了个身份,他说我要想走他没办法,其实若他逼着我留下来我更没办法。

  我再度跪到他面前:“民女愿意留在宫中服侍陛下,只不过,有三个条件。”

  他再次伸手来扶:“莫说三个,只要朕能做到的你说一件便是一件,不过先起来再说。”

  我执意道:“等民女说完再起来。”

  他只得点头,我抬起头深深的望着他:“第一,民女出身寒微,在京都无依无靠,陛下既真心相留需得封个说得过去的位分,以免被人轻践。第二,若留下仍继续住在乐云宫。第三,阿慈才刚离开,陛下需得在两个月后才可正式册封。”

  “依你,朕都依你。”他赶紧的将我扶起来,“你说的这些朕都想到了,毕竟你与静修媛是亲姐妹。”

  我暗暗咬紧嘴唇,心头漫过痛楚,面上却带着笑:“谢陛下。”

  “瑶惜,朕的一颗心到现在才算放下了。”他情不自禁执起我的手,“朕已想好了,封你为正一品夫人,就称瑶依夫人,好不好?”

  瑶依?是否意喻二情同依依?我在心中苦笑一声,然后抬起头看着他:“瑶惜初入宫,况夫人的品阶太高,如此必定会惹来非议,请陛下三思。”

  他眼睛里漾着满满的笑意:“不可就不可,这么认真做什么?,瑶惜,朕是真的不愿让你受一点委屈,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那就先封淑仪吧,赐号‘珍’,如何?”

  “能得陛下的垂怜是瑶惜的福气。”我说完看向他,略有些迟疑,“夜已深了,陛下是否该回去安歇了?明日……”

  “朕知道,这便要回去了,你也早点休息,如今乐云宫里的当值守卫一切如从前,若是有事只需吩咐下就行了。”他嘱咐完这些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随着他的背影远去,我缓缓走到窗前,凝望着那如墨夜色,忽然之间就想起了顾君尧,想起了在白桦林中的那一晚,以及那个掌心的温暖,与君尧给我的实质保护相比,宁漠的誓言似乎太远,也太有风险,然而,我已经作出了选择,无论是何后果都得自己承担,这是那个夜晚我辗转反侧至天明给自己的忠告,也是训诫。

  两个月的时间,我一直秘密待在皇宫的思清殿礼佛,身边只有半夏服侍,直到宁漠封诏的旨意下了之后才正式入乐云宫,彼时所有的宫人都跪在门前迎接,想必他们已是受了宁漠的用心“教诲”,诚惶诚恐,不敢有半分懈怠。

  半夏贴身在我耳边道:“今儿是淑仪的好日子,先让奴婢为您匀面理妆,稍后再作惩训,如何?”

  我想想有理,如今这身月白色的装束确实过于晦暗,因此向他们道:“都先起来在这候着,没有我的允许不得擅自离开。”

  他们齐齐应了声:“是。”

  我在半夏的搀扶下走了进去,但见所有装饰焕然一新,满屋子里只叫一个金光耀眼,见我停下来打量着,半夏便一一的说给我听,末了笑道:“这都是陛下吩咐布置的,图个喜庆。”

  我默默无语,转身走了几步到一面珍珠帘幕前,尚未拨帘,便有一阵芳香迎面扑来,我转身问半夏:“这是梅花香么?”

  她旋即一笑:“淑仪好聪明,这可是上等的梅花香,满宫之中也只有皇后与三妃处才有,如今淑仪入主乐云宫,内务府特特儿地送了这个来,从前静修媛都是惯用百和香……”

  说到此处猛然醒悟,小心地抬头看了我一眼,我不予理会,伸手拨帘进了去,内殿的陈设比起外间更是富丽奢华,妆台上一溜摆着五六个匣子,我走近一看,竟全是珠宝首饰,五颜六色,光彩夺目,半夏低声道:“这都是陛下的赏赐。”

  我拣起一支赤金累丝金凤步瑶,若有所思,片刻后坐到铜镜前:“半夏,我们相处了两个月,我的为人个性想必你多少也是知道的。”

  她不明所以,慌得当即跪下:“奴婢自当尽心服侍淑仪,绝无二心。”

  我微微一笑:“不过是跟你说几句话,倒如此紧张,起来。”

  她诚惶诚恐地站到我面前,我看着她道:“半夏,你知道我在京城无亲无故,比不得那些有家世的嫔妃,况且才入宫尚未侍寝品阶便连升五级,这岂有不招人嫉恨的?你现在是我的贴身宫女,年岁也大我两旬,又是服侍过静修媛的,我看着你也比旁人亲切,虽然眼下陛下是很在意我,但后宫中的日子想必是风云变幻,你要牢记一点,服侍我要比服侍静修媛更加万分小心。”

  “奴婢一定谨记淑仪的教诲。”半夏认真地听着,然后又道,“不过说句不当说的话,在这后宫之中,凭她有何显赫的家世,尊贵的位分,但若得不到陛下的宠爱一切不过形同虚设罢了。”

  我叹了口气:“话是如此,可谁能保证盛宠一世呢?罢了,你记住我的话就行了,先来为我上妆吧,这是初次以淑仪的身份面见诸人,倒是不要太素净的好。”

  她笑着点点头:“奴婢别的不敢当,这理妆的手艺在宫中可是数一数二的。”

  边说边掀开了妆奁,胭脂水粉都是齐全的,各式瓶子盒子也都好看的紧,且清香扑鼻,我于这方面不大精通,只凭半夏摆弄罢了,过了一会儿她忽然笑了起来:“今作这落梅妆,倒令奴婢想起一件事来,从前岚雪阁里住着的楚美人因身边的宫女画不好落梅妆竟拿簪子划伤了她的脸,其实是她自己的脸型不适宜此妆,反倒迁怒别人,当真是可笑呢。”

  我接着她的话道:“可见这人太歹毒了些。”

  “谁说不是呢,不过她划伤那个宫女的脸时恰好被陛下撞见,自此被禁足在岚雪阁,也算是遭到了报应。”

  半夏说着仔细端详了一会后笑道:“好了,淑仪请看。”

  我向镜中一瞥,只见原本没什么精神的脸面此刻光彩照人,尤其是额间红梅,栩栩如生,简直欲破额而出,平白增添了多少妩媚,不禁赞赏道:“半夏,你这双手可真是非一般的灵巧啊。”

  “淑仪谬赞了。”她羞涩一笑,“淑仪天生丽质,唇不点而含丹,眉不描而横翠,肌肤胜雪,眼若秋水,奴婢不过锦上添花而已,奴婢替数位妃嫔理过妆,还没有哪一位像淑仪这般省事的。”

  一番话说的我忍不住笑了起来,尔后道:“相传宋武帝女寿阳公主人日卧于含章殿檐下,梅花落公主额上,成五出花,拂之不去三日之久,宫女奇其异,竟效之,今梅花妆是也,如今后人不过东施效颦罢了。”

  “这可不见得,淑仪聪慧,可不闻青出于蓝胜于蓝之说?”半夏边说边替我把头发解开,“以淑仪的姿色,本该梳个凤髻是最好看的,可宫中有规定,除了皇后与三妃,其他人不可梳凤髻。”

  我淡淡道:“那就云髻吧,礼数上还是不要错了为好,免得贻笑大方,你既会理妆必然也会妆饰,珠宝方面我不太懂,就是觉得那金步摇还不错,其它的你自己看着点缀。”

  一时妆成,开始更衣,半夏取来一件绛红色玫瑰暗纹宫装替我换上,腰间束着同色玉带,宽袍广袖,裙摆也拖在身后,我虽穿不惯此等衣服,但亦知今时不同往日,因此少不得适应着。

  至此才算真正完毕,我吁了一口气,半夏拨开帘子,我走出去一瞧,不禁愣住了,宁漠不知何时竟然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