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下身抬手搭上他的脉搏,心里顿时一惊,这脉像,竟是中毒久矣,只是一时间我也断不出是何毒,又是何时进入他的体内,只知是来日无多了。
“瑶惜,我知道我活不长了,与其死在西族人手里倒不如你趁现在杀了我,也算是保全了东祈最后一点尊严。”他边说边拽着我的衣袖,“疼,全身每一处有感觉的地方皆疼的受不了,瑶惜,你帮帮我,让我死的痛快些。”
我心中不忍,又不愿见他这样一直痛苦着,迟疑间他却先看见了我袖中的匕首,猛然抽出来往自己的心口刺去,我眼疾手快夺下,他绝望地看着我:“瑶惜,你连我这最后一个心愿都不肯帮我实现吗?”
“我爹说,自己结束生命的人是不会有来生的,陛下,你虽不是个合格的君王,但在瑶惜眼里,你是个称职的父亲,这一世身不由己,愿你来生不要投生帝王家,做个普普通通的平凡人,陛下,归往黄泉的路上不会有痛苦,你只管安心的走吧。”
随着目光渐渐涣散,宁漠的唇边浮起一抹笑意,最张缓缓阖上了眼睛。
我拔出匕首,一滴泪毫无征兆地落在沾着鲜血的锋刃上,初花把它给我是用来防身之用,却没想到第一个竟是了结了他的性命,生死不过一瞬间,可这中间却要经历漫长的过程,才能在最后一刻将过往所有的不甘与遗憾尽数化为嘴角那一缕解脱的笑容。
走出禁宫时外面的天气阴沉的吓人,隐隐约约还是能闻得有刀剑的碰撞声及宫人的哭喊声,却是离的极远了,我不知道该去哪里,亲眼目睹了刚才宁漠的死亡,我更加坚定自己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去,至少我还要见顾君尧一面,我也并非怕死,只是到底不想死在这里。
脑中乱七八糟的想着,竟不知不觉又走回了流香宫,我四顾一望见无人便抬脚走了进去,只见往日里精致华丽的流香宫此刻一片狼藉,正殿中的大厅里横七竖八的躺着宫人的尸体,空气中隐隐流动着血腥气,无一不在说明刚才经历的那场浩劫有多惨烈。
我心下有些害怕,不由却步,扶着旁边的柱子小心翼翼唤了一声:“初花?”
良久无人回应,我脑中登时闪过一个念头,难道她们也遭遇不测了?这么一想也顾不得害怕了,拔腿便往内室奔去,第一眼望见的便是蕴月面朝里躺在床侧的情景,我心头略微一松,紧接着扑到她身边,然而下一刻却惊的一连后退了好几步。
她穿着的还是昨日那件秋香色撒花织锦宫装,此刻被鲜血染的殷红,身上至少也有六七道刀痕,交叠在一起望之触目惊心,双目紧闭,手里死死攥着一角类似士兵衣服的碎片。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思绪来不及回转,眼泪已扑簌落下,半日方颤抖着叫了一声:“蕴月……”
回应我的只有永远的沉寂,明明昨日还同坐一处说话,不想今日就阴阳相隔,蕴月,我曾经以为在这个东祈后宫里会唯一陪我到永久的人,竟是以这样猝不及防的姿态消逝在了我面前,她死前该是如何的痛苦与挣扎,以及有多少不甘与遗憾,想到这里我顿时放声大哭。
空寂的殿中回荡着的只有我的哭泣,虽心如刀割但亦明白不能在此久留,抬首望了一眼地上的蕴月,我咬咬牙,含着泪转身跑开。
出了流香宫却毫无头绪,偌大的皇宫只是不知该往哪儿走,眼下整个皇宫到处都是西族士兵,稍有不慎便会丧命,还有初花与明若也不知在哪,我像个被遗弃的孩子,在已是断璧残垣的皇宫里茫然无措地走着,忽看见前面有一士兵去而复返,我躲闪不及一时顿在了原地。
那士兵手里捧着大把的珠宝,一眼瞧到我脸上露出阴森的笑,尔后一手将珠宝塞进怀里一手提着剑向我走来,眼见他越走越近我急中生智:“你别杀我,我知道哪里有更多的珠宝。”
他闻言果然停下来,眼里露出贪婪之色:“在哪呢?”
我沉声道:“我自然是要带你去一趟的,不过为保性命,你要先扔掉手中的剑。”
他有所犹疑,我继续道:“难道你一介堂堂军士还会怕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不成?”
他“哼”一声,将剑随手往旁边一扔:“走吧。”
我随即转身,悄悄握紧了腰间佩戴的香囊,那里面装了足够致人于死地的剧毒——曼陀罗,我小心翼翼地伺机而动,却在这时猛听半空中传来一声号角响,那个士兵神情随之一震,接着也顾不得手里的珠宝了,抬脚飞快地往西城楼的方向跑去。
我愣了片刻,正打算反其道而行却在转身之际看到大批的西族军士自前方呼啸而至,于是不得不改了方向也往西城楼跑去。
城楼下有两阵士兵正在激烈厮杀,时不时的传来惨叫声,随后而来的那些士兵也很快涌入了战斗,惨叫声愈烈,我心惊胆战地躲在一棵树后,茫然四顾,只是不知该逃往何处。
视线中蓦然出现了一抹熟悉的背影,尽管只是短暂的一瞬,但却让我欢喜的几乎落下泪来,甚至忘了前方乱战的人群,不顾一切地跑上去唤了一声:“顾君尧!”
他急急地走着,听到我的呼喊后倏然转过了身,那目光,震惊中闪过复杂,而与此同时我一脸殷切的笑容也慢慢凝固在嘴角,因为随着人群散开,我看见站在他身旁的赫然是闵柔与尹婉儿。
他们身后看起来是城楼下一道带有机关的暗门,闵柔与尹婉儿明显是不打算让顾君尧对我出手相救,拉着他极快速地闪了进去,随着暗门缓缓合上,两人脸上均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顾君尧一瞬不瞬地望着我,依旧是复杂不明的眼神,但始终没有跨出那道暗门,只是在门合上之际,扬手丢了一件赤金披风出来,在空中完美地划出了一道弧度,然后兜头将我裹住。
此刻我身上破败不堪,衣角边尚沾有血迹,他这么做是想让我在临死一刻留有尊严吗?
暗门渐渐合拢,我仿佛在数九寒天里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心都不会跳了,泪也不知如何流了,连周围凌乱的刀光剑影也形同静止了,一切都已不那么重要了,曾经击掌为誓的诺言,如今到底是把我一个人丢弃在了战火纷飞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