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的次日竟落起了一场雨,绵延了半月之久,待到天空重新放晴,院里的花草再度沐浴到阳光时重阳已近在眼前了。
这一****特意起了个早,与初花一起准备了重阳糕和菊花酒,不受宠的妃子各种东西都有限,也只能这样简薄了,然后亲自送到寿宁宫。
太后刚用过早膳,见我去了满脸笑容:“哀家早起就在想着你今日会来,不想来的竟这样早。”
我垂眸微笑:“瑶惜一向得太后疼爱,如今逢重阳佳节,本来贺礼就不多,若再迟了那不但是不知礼数更是人情亦不通了。”
“哀家知道你一直是个明事理的孩子,只是……”
太后不知是想说什么,但说了一半又顿住了,转了话题道:“这重阳糕是用什么做的?”
“做法也就是和普通的重阳糕一样,以糯米粉蒸成,点缀栗、枣等各种干果,只不过臣妾在上面多加了点菊花,所以闻起来才更清香。”
太后闻言拈了一块放进嘴里,笑着点头:“味道也格外好。”
我含着一抹笑容不语,忽闻见鼻息间丝丝缕缕的似有股药味儿,便问道:“太后是才吃了药吗?”
她叹了口气:“可不是刚吃过么,哀家如今这身子竟熬的成个药罐子了,只要天一冷必定重犯,一点都不落下的,这不才去请了太医还没到呢。”
太后的旧疾我也有所耳闻,听说是年轻时生产受了风寒落下的病根,绵延至今,竟行成了慢症,非一朝一夕能治的好。
想到这里我也缓重了脸色,却又不好说其他的,只得尽量用宽慰的语气道:“太后福泽深厚,别总去想这些,或有一日就慢慢的好了。”
太后笑着对谭姑姑道:“你瞧这孩子说的,什么福泽深厚,不过是个老婆子罢了。”
谭姑姑不动声色地奉上一杯茶:“瑶惜说的在理,别总想着就对了,劳心伤神的。”
太后长叹了一声:“哀家怎能不操心?皇帝的身子骨儿也算是遗承了哀家的,天性禀弱,再加上如今皇后……”
我心中猛然一惊,几乎是竖起耳朵听她接下来会怎么说,然而眼风里瞥见陆风临自门口急急走进来,太后下一瞬便也住了口。
陆风临没有想到我也会在此,目光微微一亮,不过转瞬即逝。
谭姑姑迎了上去:“大人这两日倒忙的紧,太后日前吃了大人开的药,白天倒觉好些了,但夜里总还是反反复复。”
陆风临微躬着身道:“这便是病根所在了,据微臣所看,太后的病因六分在身,四分在心,皆因心里有所思虑,致使身上的病倒添了两分,所以病势总是反复无常,尤其三更天时更为严重。”
谭姑姑不由也愁眉,太后在一旁道:“生死有命,哀家享了半辈子荣华,如今在这“寿”字头上缺一点,也罢了。”
我站起身:“陆大人,还烦劳你过来给太后请一请脉。”
陆风临依言走过来,我问:“既是咳疾,可否用新鲜的枇杷叶煮水喝?”
他点头:“臣也说过,用新鲜的枇杷叶,温水洗净,刷去毛,加以川贝、叭旦杏仁,煎水服下。”
太后眉峰微拧:“惯会用枇杷叶,喝的哀家总觉得嘴里有股淡淡的涩味儿,可这病也分明未见好。”
陆风临垂着头不敢再言语,我想了想笑道:“我倒是有一个法子,是在父亲编写的药书上看到的,用枇杷叶、木通、款冬花、紫菀、杏仁、桑白皮各等分,大黄减半。各如常制,治讫同为末,蜜丸,如樱桃大。食后、夜卧各含化一丸,”
陆风临听了面露微笑:“这个方法着实很妙,微臣这便回去试一试。”
待他离开我向太后笑道:“今天是重阳,虽然在宫中不能登高祈福,但至少该出去走走。”
“是啊。”谭姑姑在一旁笑着,“待在屋里也是睡觉,不如就和瑶惜出去散散步吧。”
“秋来天气凉爽,人却乏的很,总不想动。”太后的口气似有些不情愿,然而下一刻却站了起来。
我赶紧过去扶着,笑说:“太后只记得春光莫负,但也别忘了秋天的风景更是令人流连忘返呢,不是有个成语***华秋实’吗?”
太后笑着睨我一眼:“丰收之季自是不可错过,哀家记得那御花园北侧有几棵红柿树,眼下怕正是硕果累累的时候,不如就去那里走走吧。”
我点头,尔后笑道:“所有的水果中臣妾最不喜吃柿子,总觉得涩,又没有多少水分。”
太后闻言脚下的步子一顿,接着转头看了看我,目光颇为耐人寻味。
我不明所以,继续道:“不过秋天的柿树却是很美的,先在家时后山上有一大片柿林,娘亲闲暇时最爱去那里,她常说光看着那一树树的沉甸甸心里就跟着满了。”
“你娘亲也不喜吃柿子吧?”
太后幽幽开口,眼底竟闪过一抹哀恸,我心里蓦然一惊,下意识地开口:“太后如何知道的?”
“自然是猜的,母女连心,就如同哀家不喜欢莲藕,结果云儿也从来不碰一下。”
我颔首而笑:“娘亲确实不喜欢柿子,不过倒是爱吃柿饼。”
太后舒展了笑容:“哀家也很中意藕粉糕。”
闲聊中已走到那几棵红柿树下,只见沉甸甸的一树红,几乎要压垮枝头,太后静静看着,叹了一声:“果然都将人的心填满了。”
我微笑道:“秋柿润肺化痰,于太后很是有益。”
太后不置可否,只道:“回头命人多摘两个罢了。”
一面说一面慢慢往前走去,路过菊圃时停了脚步,秋风习习,她的声音透着几分薄凉:“阿柔那孩子天**钻牛角尖儿,当初哀家的意思是待皇帝继承大统时另立皇后的,可一则皇帝不愿意,二则她亲自呈书哀家表示只入主中宫,绝不插手任何事,所以哀家便没有坚持,这几年她也确实不问世事,连面都不露一下,哀家以为她沉寂久了心也静了,没想到都只是表象,她这次气势汹汹复位,第一个竟是与你为难,瑶惜,哀家老了,心力与精力再也比不得从前,因而不能很好的庇护你,你心里可不要对哀家存着意见才是。”
我慌的忙跪倒在地:“太后此言是折杀瑶惜了,瑶惜一介孤女能得太后垂怜至今实在是莫大的荣幸,若像太后所言那便是天打雷劈也不为过了。”
太后兀自长叹:“哀家如今的身体每况愈下,闵柔的心性哀家是知道的,只是你,瑶惜,不论发生了什么事一定要保全自己啊,你若是把命丢在这后宫,让哀家怎么……”
太后的情绪似有些波动,一连咳了数声,我赶紧站起身轻拍着她的后背,同时坚定道:“瑶惜轻易不算计别人,但也一定不让别人轻易算计了去。”
她望着我笑了笑,我忽然觉得她似乎一瞬间苍老了许多,眼角的皱纹清晰可见,眸光竟是又悲又叹,以至于很多年后我也记忆犹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