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明，将醒未醒时好似听得外面有人说话声：“现在怎么样了？”
半夏低低地回答：“好点了，只是脸上的伤连陆太医也没办法。”
短暂的沉默后，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我睁开眼睛唤道：“半夏？”
即刻就有人挑帘进来，竟是素秋姑姑，我心中一惊，待要坐起来，她已过来按着我：“就这样躺着吧，我说说话儿也就走了。”
我心中含愧，到底坐了起来：“有劳姑姑来看视，可瑶惜此刻这般状况，实在无颜见姑姑。”
她坐在我身侧语重心长地道：“事已至此，你也就想开点，身为皇帝的嫔妃，有诸多旁人不得而知的无奈之处，这个中滋味也不是旁人能体会的，脸毁了固然可惜，但不能因此不顾惜自己的身体，来日方长，陆太医是没办法，但天底下能人儿多着呢，保不准哪一日就遇到个高人医好你的脸了呢？你别打量我是在说好话儿哄你呢，人生在世，第一要留着命，第二要留着心，总不会白过的，听姑姑的话，打起精神儿来。”
我感动落泪：“瑶惜几世修来的福气，都这个样儿了还得姑姑的垂怜，若再不爱惜自己，只怕要天打雷劈了。”
她叹了口气，自顾自道：“若是能早点见到你，我也不会让进宫来的。”
我不禁一愣：“姑姑何以说这个话？”
她似是反应过来，笑了笑道：“因为宫中争斗太多了，没个安宁之日，姑姑疼你，自然是不希望你进宫的。”
“姑姑为什么要对瑶惜这样好？”我问出长久以来的疑惑。
她笑着反问我：“你不希望姑姑对你好吗？”
我摇摇头：“不是不希望，只是这宫里其他人对瑶惜的好，比如蕴月慕蝶以姐妹相称，半夏初花有主仆之名，惟独姑姑对我的好，是没有一丝企图的，因此更令瑶惜惶惶。”
“真是傻孩子。”素秋姑姑抿嘴一笑，“你就是太多心了，既知道没有企图那还怕什么？该着你知道的将来总有一日会知道的。”
说着往我跟前近了点儿：“姑姑倒是有句私话儿要问你，你是否真的对顾将军有意？”
我心里猛地一跳，素秋姑姑可是太后的人，尽管太后对我也很好，但倘若让她知道我心里存着这个想法，那依旧是大罪，日后必定无安身之地了，想到这我一阵惧怕，不由低垂了眼眸：“姑姑也是信了那些传言吗？”
她携了我的手，半是喟叹半是怜惜：“你要控制住自己的心啊，姑姑真的不希望你重蹈……”
说到此处却不说了，我虽惊异但也不敢多问，只摇头道：“姑姑，我不会的。”
“你能有这个决断最好，其实啊，等你将来会明白的，放下了也一样。”她拍拍我的手背，目光明净，眼角依稀可见些许皱纹。
我咬紧嘴唇：“瑶惜会记住姑姑说的话。”
她仔细看了看我的脸，尔后从袖中拿出一物：“这是那日得知你的容貌所毁，我特向无尘师太求来的鲛绡，本产自西海，传说为龙族公主所戴，轻软细密，戴的时日久了还可致肤质洁白光滑，日后你就天天戴着吧，姑姑还是那句话，别因为脸毁了就薄待自己。”
我含泪点头，她站起身：“别一味睡着，该起来多走走，我还得去太后那里，就不多留了。”
“姑姑慢走，替我跟太后说过几天去给她请安。”
她应了一声而去，我手中握着那方鲛绡，又是感念素秋姑姑的好处，又是想到目前自身状况的难处，她说的那些话固然有理，但要真的做起来也不尽容易，思前想后，心里五味杂陈。
午膳随便吃了一点红稻米粥，半夏因说：“奴婢见夫人好几日未洗头了，趁着今日没有太阳，且风也刮得凉爽，奴婢帮您把头发洗洗吧？”
我点点头：“经你这么一说，倒真觉头上作痒，罢了，就洗洗吧。”
半夏便去打水，然后又拿来头绳、花露油并鸡蛋等物，一时洗净了发，只觉头上清爽无比，自挪了椅子在风口里坐着，忽听院门处响起一阵脚步声。抬头一瞧，却是蕴月与慕蝶走了进来。
我笑道：“你两个怎么今日赶一起过来了？”
半夏搬了两张椅子过来，她们在我面前坐了，相比慕蝶的含笑，蕴月则是一脸的愁容：“我也只有趁明若午睡的工夫才能出来罢了，听说姐姐脸上受了伤，吓得我一整夜心神不宁的，今日早起明若身上又有些不舒服，所以一直捱到现在才来。”
说着往我面前凑了凑：“可好些了？”
我轻笑：“怕是好不了了。”
她便揭起一瞧，或许是隔得太近，惊得手一抖，脸上随即闪过一抹怒色：“她也太狠毒了些，怎么能用这样的手段？是要遭报应的！”
我不着痕迹道：“现下可不已经有报应了吗？”
蕴月摇头：“与姐姐的脸相比，她那点惩罚算得了什么？”
慕蝶也附和道：“就是，太便宜她了！依我说就该用刑，然后再废进冷宫，看她以后还如何害人！”
我淡淡道：“她在冷宫为庶人，我在这里不过也形同废人，彼此彼此罢了。”
停了停又缓缓叹道：“这或许就是代价吧。”
二人一时无言，良久蕴月道：“罢了，就当是得清净罢了，姐姐也别想太多了。”
“我想的可不多，从今往后我可就是闲人一个，倒是你们，不过好在尹婉儿进了冷宫，没了生事儿的人，剩下的便是于姬了，她虽然心思多但总算位分和你们差了一大截，又失了尹婉儿这个倚仗，想来眼下正是乖巧的时候，至于朱美人、刘淑容和吴顺仪等只管让她们争去吧，别顾着说我，你们也有的一段时间清静呢。”
“求之不得罢了。”蕴月说着转过头看慕蝶，“姐姐现在这个样儿，往后你可得多去看明若。”
慕蝶嬉嬉笑着：“我也求之不得罢了。”
又说笑了一阵她们二人便回去了，我怔怔地出着神，摸了摸头发已干，便唤来半夏梳妆，她回身进屋只拿了梳子出来，我道：“梳流云髻吧。”
半夏怔了怔，下意识地道：“那还要把首饰也拿些出来了？”
我点点头：“那只累丝金凤步摇，还有兰花珠钗，碧玉耳环，水晶手串都拿来。”
半夏神情有点懵，但终究也没多问，费了番工夫取出来后便一声不吭地替我梳起头发来，我闭上眼睛，她的手法依旧娴熟，只是比以往慢了许多，大约一盏茶的工夫后才听她道：“夫人好了。”
我微一转头，方才还轻松无比的头部此刻被繁重所取代，半夏低声道：“要不要上点胭脂水粉？”
“往哪里上呢？”我自嘲一笑，“罢了，好久没作梅花妆了，今次你再替我作一番吧。”
天气依旧凉爽，鼻息间弥漫着淡淡的胭脂香味，当半夏再次停了手中动作时我站起身，扶了扶沉重的发髻道：“半夏你看看，我这副样子是不是和初进宫时一致？”
半夏欲言又止，我摆摆手：“别看脸。”
她依旧迟疑，片刻后道：“瘦了点。”
我微微一愣：“是吗？”
说完自顾自地道：“天热没有胃口，可不就得瘦了吗？没事，到秋冬就会长回来的。”
“夫人。”半夏一脸为难地看着我。
我拍拍她的肩：“别担心，我只是去趟冷宫。”
“可是……”
我打断她的话：“可是什么，又不是不回来了，干嘛作一副这样的表情？”
“那夫人小心点。”
“劳你牵挂，我能不小心吗？你就别瞎想了，没事帮我把院子里的花儿浇浇。”我边说边移步走出了廊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