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以后,这一日正逢端午,早起就有尚食局送来的新式粽子,搁在桌上,满室都是艾叶清香,我用锦帕托着吃了一个,又饮了一盏温玫瑰花茶,因转眼瞧见外头没有阳光,一派烟雨蒙蒙的样子,不由想出去走走,半夏听说后便笑道:“这个时节往哪走呢?莫若往出灵池畔去,那荷花都才初开,颜色就像染了胭脂似的,荷叶又清香。”
我笑着点头:“倒是你说的对,正好今日天气也难得。”
说着便回过头:“初花,你半夏姐姐尚未吃饭,你就随我走走吧。”
初花手里正托着半个蜜枣粽子,听我这样说忙一口窝进了嘴里,站起身含糊不清地道:“待我去洗个手就来。”
半夏笑道:“喝口茶,仔细别噎着了。”
一时出了宫门,越近出灵池那荷叶清香越浓,及至到了池畔,那新荷果然风姿清洌,一朵朵盛开在如烟似雾的空气里,想必最好的画师也是画不来这样美景的。
正心情悠然之际,只听池子的那一侧似有女子的叫嚷声,不由心生疑惑,遂止了步子细听。
“也没见你,整日这副低眉顺眼的样儿,难怪到现在都未觐见君颜呢,可若果真如此,成日家低着头小心翼翼的,怎还会踩到本位的裙子?可见也是个不老实的!”
初花早掩着嘴轻笑道:“这是程美人在寻吴良人的晦气呢,那吴良人也罢了,平日夫人看着再可怜见儿的有什么用?那般性格温婉却也只适合在家,到了宫中还一味跟木头儿似的,怎怨的人偏欺负她?”
我不由皱眉:“程姝儿也不过是日前才侍寝晋封了美人,竟如此骄纵,‘墙倒众人推’,更何况她这番作态还不知能成几日的气候呢。”
正说着只听她愈发咄咄逼人起来:“本位这条罗裙可是前日新做今日才上身的,料子也是陛下亲自赏的,就这样被你踩了可不妥,想来吴良人到现在还未侍寝,月例也是不够用的,本位就不勉强你赔一条了,你就只用手帕子替我擦干净了吧。”
一语说完,连初花也禁不住怒了:“也没见过这样的德行!还亏是大家小姐呢,若是我,照脸一巴掌甩过去!”
“美人姐姐刚才也看到了,妹妹因被风迷了眼所以并未瞧清姐姐在身侧,一时不小心踩到了裙子,却也不是成心的,姐姐大人有大量,妹妹这就拿去回帮你洗洗如何?”吴若君轻声细语,听不出半点恼意,但我却可以想见身材修长若竹的她在娇小的程姝儿面前作这等谦卑之态,心中到底是羞愤的吧?
程姝儿立刻叱了一声:“你是想让本位在这个地方把裙子脱了吗?”
“这……”吴若君一时嗫嚅,“要不姐姐随我去琅花阁坐坐吧,正好我前日新做了一条千水裙子,还没……”
话未说完被程姝儿不耐打断:“罢罢!你那地方陛下都不愿踏足的,我可不想惹上什么晦气,再说就凭你能拿出什么好东西!”
我再按捺不住,即刻就要过去,初花忙一把拉住我道:“现在过去,岂不是让程美人脸上下不来么?”
我见她脸上漾着不怀好意的笑容,便知她又有鬼主意了,于是道:“那你去吧。”
初花也不含糊,抬脚便往那边走去,然后就听到程姝儿奇怪的声音:“初花姑娘,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初花故作疑惑地道:“原来是程美人与吴良人在此,不知可看见陛下了没有?”
我立即明白了她的用意,不禁抿嘴而笑,这丫头的脑子是愈来愈灵光了。
果然下一刻便听程姝儿的声音略有些惊慌起来:“你说陛下也在这里吗?怎的本位竟没瞧见?”
初花只作不解:“刚才还在那边站着的呢,为此吓得奴婢还不敢过来,谁知怎么眼错之间就不在了,程美人和吴良人在说什么裙子不裙子的怎么回事啊?”
程姝儿脱口而道:“连你都听见了?”
“是啊,只是听不真切,隐隐约约的什么裙子、晦气之类的,那是程美人说的吗?”
程姝儿未免有些尴尬:“没说什么,不过几句闲话儿罢了。”
说着又道:“本位今日出来的有些急,忘了拿手帕子,这荷花不错,你们只管赏吧,本位告辞。”
眼见她的身影越过那边匆匆去远了,我才移步走过去,初花见了我拍手笑道:“吓得脸色都变了,原来不过是个纸老虎!”
吴若君本是个惠质兰心之人,见此情景如何能不明白?当即便盈盈朝我拜下去:“多谢夫人解围,嫔妾着实惭愧。”
我伸手将她拉起,语重心长地道:“今日这种事情在宫中见怪不怪,说到底,程美人挑衅的不是你这个人,而是你当下这个状况。”
初花快言快语,抢先道:“是啊,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良人可不能一直都这样好性儿由着人欺负。”
吴若君听了由不得飞红了脸,片刻后苦笑道:“道理我何尝不懂,只是她位分到底在我之上,况也确然是我踩了她的裙子在先,若是一味相争只怕最后会吃亏更多。”
我瞅瞅见四周无人,便悄声道:“这段时间我冷眼瞧下来,妹妹虽然言语沉静,但心思伶透却是一点不比其他人差,如此难道还不明白么?君心哪有等的份儿?从来都只有争,更别说朱美人、刘淑容她们使尽浑身解数,简直无所不用其极,妹妹就算不和她们是一流儿的,也不能成天在井里坐着啊,长此以往的,辜负的终究还是自己啊。”
吴若君叹了一口气:“夫人说的这些我也都是虑过的,只是如夫人所言,眼下那几位正得恩宠,黑家白日的争也不过只争到陛下一星半点儿的宠爱,如此哪还能有我的一席之地呢?”
我想了想道:“妹妹是出身诗礼大家,不知可有什么技艺没有?”
吴若君尚未说话,跟在她身后的明竹翠生生答道:“我家小姐除了制扇之外的另一项绝活就是跳舞。”
才一说完便引来初花的嗤笑:“跳舞在宫中也算得了绝活吗?不会才算另类吧?宫中女子哪个……”
说到此处忽地顿住,只拿眼瞅住我:“也就我们夫人不会跳。”
我听到此处未免抬头看了她一眼,她立即笑嬉嬉道:“我的意思是所以夫人才与众不同,深得皇上宠爱。”
初花的话令明竹脸色涨得通红,却仍反驳道:“那些人的舞哪能和我们小姐的“竹鹤舞”相比?”
吴若君略带责备地看着她:“夫人面前不得胡说。”
我便问道:“你有把握吗?”
吴若君脸色绯红,半晌道:“夫人不妨让嫔妾考虑考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