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如钩。
皎洁的月色旖旎动人,柔和的月光照进落地窗内,投映出树影袅娜。屋内白纱丝帐飘摇,隐约露出一个娇小的人影。
床上的少女紧蹙眉头,光洁的额头沁出细密的汗渍,双手抓着身下的被褥,指节白得惊人,唇畔不住发出呓语。
陡地,少女睁开双眸,眸光犀利,锋芒毕露,噩梦的余悸仍残存在脸上。渐渐那眸色缓和。顾秦坐起身,环顾四周,眼神中带着防备。
她已经在很多个夜晚从梦中惊醒,不敢相信也无法适应如今竟是回到从前的生活。她原本应被车撞死好去陪那臭男人,但如今却是莫名其妙重生回出事的三年前,她上大一的暑假。
宋叔说她是出车祸有轻微脑震荡才导致神经错乱,记忆发生偏差。
顾秦撩起散落在眼前的头发,手指穿入发中,微阖上眼,她宁愿相信有重生这种鬼怪神论,也不想接受在她人生中从未出现过莫承佑这个人的事实。
如果,我是说,如果还有下一世,我会先一步找到你。
顾秦忽然笑了,大概是上天眷顾,再重新给她一次机会。披上外套,推门走下楼。
楼下灯火通明,旋转楼梯锃亮的扶手泛着昏黄光晕。所有的摆设一如前世。
顾秦趿拉着拖鞋,脚下柔软的地毯绵延至大门,小时候她打滚的可厉害了。想着想着脸上便露出怀念的微笑。
“做噩梦了?”大厅里传来一声低沉的问话。
顾秦抬眼看去,黑色皮质沙发上闲坐着一个老人,戴着金边老花镜,正看着手中陈旧的报纸。她轻飘飘地走下去,也不回答,只道:“顾首长好兴致,大半夜跑到厅里看报纸。让孙女瞧瞧,看得什么巾帼美人儿?”
说罢侧身瞧向爷爷手中的报纸,忽然就哑声不说话。顾老伸出苍老起褶的手摩挲着报纸中照片上的一对璧人,微微叹气:“当年他们的婚礼可是惊动整个京城,我起初不喜欢你母亲,觉得她做事雷厉风行,当不了你父亲的贤内助。女人嘛,合该好好待在家里相夫教子,总往外跑打打杀杀怎么得了?”
顾秦看到照片下面的讣告,心脏似是被狠狠抽了一鞭。
“爷爷。”
顾老自顾自说下去,“你父亲也是,为了你母亲与我对着干,拉着孕妇四处跑,这成何体统!幸亏你这乖孙女蹦蹦跳跳壮得跟头牛似的。不然看我不揍死他。”
恶狠狠的语气在顾秦听来却是窝心得不得了。爷爷中年丧妻,老年失子,还把她宠得无法无天,被人冠以“顾家大小姐”的美名。
顾秦坐到顾老旁边,拿过他手中的报纸,注视着他清明的眼睛,一字一句口齿清楚,“爷爷,都过去了。爸爸妈妈,虽然,”她看了报纸上笑如灿花的璧人一眼,接着说:“虽然他们已经不在了,你还有我呢不是吗?”
顾老哈哈大笑,大掌抚上顾秦的脑袋,手中的茧擦在她的头顶有着别样的疼爱,“丫头啊,爷爷可舍不得你吃苦。爷爷只想你每天开开心心过得像个小公主。爷爷虽然年纪大了,但是养你这娇贵的小公主还是绰绰有余的。”
顾秦感觉眼睛涩涩的,哪个女孩不是家人眼中的小公主呢?
“爷爷,跟你商量个事。”
“别告诉爷爷你处对象了?!”
“爷爷!”
“……你说。”
顾秦从沙发上站起身,神情严肃。
“我要住校。”
前世大学三年她就如只幽灵在学校到处飘,学校成了学习的工具,学完走人,三年也不屑结交什么朋友。惟一一个莫承佑还不爱说话。她可不想继续过这种没有人气的日子。
顾老想都没想就拒绝:“不行,我不放心。”
“我反对。”
“反对无效。”
“你专制独裁。”
顾老绷不住扑哧一声笑了,“我说孙女,你以为还是毛主席那会,兴阶级斗争呢?”
顾秦的小脸紧绷,神色郑重,“你不答应我就绝食。”
顾老在心里嘀咕,你这是反动主义,该剿灭的。但怕孙女这说一不二的性子,嘴上连连允诺,“好好好,爷爷答应你就是了。不过有个要求,每周末都要回家。”
顾秦扭头,留给顾老一个清冷的侧脸,“一个月。”
顾老急得差点跳脚,“两个星期。”
顾秦转头瞧了他一眼,兀自说:“半年。”
顾老败下阵来,声音蔫蔫:“一个月就一个月。”
顾秦抿唇止住唇畔偷笑,板直腰走向房间,“那爷爷晚安,孙女困了。”打着哈欠的声音懒散,背影婀娜渐渐远去。
顾老怒睁圆目,好丫头,学会诓爷爷了。最后无奈都化为长长的叹息。
第二天顾秦起床神清气爽,虽然重生这事过于异端,但她还是她足矣。
宋叔已备好早饭,顾秦盘起头发找了位子坐下,“爷爷呢?”
宋叔和笑晏晏,“首长还在书房,说一会下来。”
顾秦慢条斯理吃着三明治,不太习惯对面空无一人,嚼了几口便放下,起身往书房走去。嘴里念叨:“这人上了年纪怎么就不听话,早饭也不想着吃。”
宋叔微笑着目送她,感慨车祸后小姐越发体贴。
还未走到书房门口,顾秦便听到屋内传出的爽朗笑声。大清早的,跟小情人通电话呢。上前敲门,“爷爷,是我。”
里面的笑声戛然而止,隐隐听到爷爷低声说什么这事就交给你了云云。顾秦径直推门而近,就见顾首长匆匆挂掉电话,脸上还挂着讪讪的笑容。顾秦奇怪地看着他,“爷爷你在跟谁打电话?”
顾老轻咳几声,“老战友呢,好久没叙旧了。”
顾秦白他一眼,大清早哪个老战友有这么好兴致肯陪他这个糟老头子叙旧,欲盖弥彰,定有奸情。
顾老被她犀利的目光瞧得心里发毛,转念一想自己确实和老战友打电话来着,还是为她着想,于是挺直腰板。“走,吃饭去。”
“……”
宋叔从厨房端粥出来时,就见自家首长大人迈着僵硬的步伐,眼神虚虚,一副作贼般神情,而后头小小姐眼神玩味,似乎抓住了首长的什么把柄,不由会心一笑。
“宋叔你笑什么?”
宋叔连忙止住笑,表情尴尬。
顾老也朝他投着阴沉的目光,有种被抓包的恼怒。“老宋你笑什么?”
宋叔默默转身,苦着脸,小的也不知道自己笑什么。
顾老哼了几声,不再管他,自己坐下吃饭。
“真的想清楚了?”
顾秦微愕,随即明白爷爷的意思,咬着东西嗫嚅着应了一声。
“我跟你表舅打过招呼,有事就找他。”
“表舅,哪个表舅?”顾秦困惑地抬头,她怎么不记得有个表舅在学校任职。
“你们学校那教务主任就是他。”
教务主任?顾秦歪着脑袋想半天,模糊记得在学校碰到几次,每次那个中年男人都笑得一脸和善,难怪她总觉得亲切。
“爷爷你这是走后门。”顾秦点头评价。
顾老睨她一眼,沉声道:“古往今来,裙带关系都是最好用的。况且你爷爷我有这个特权为孙女开后门,为何不用?”
顾秦怔了怔,倏尔笑道:“爷爷你真棒。”
金钱与权力,对于一个久经沙场身居高位的男人来说,假使不能使身边人幸福,便弃之如草芥。
顾老放下筷子,接过宋叔递来的湿巾擦嘴,矍铄的目光透着宠爱,“就你皮。”
窗外蝉鸣,喜鹊鸟儿扑棱飞至枝头,几片叶子簌簌落下,在微风吹拂下在空中转了几圈缓缓飘落,又在原地打了几个转。
